No.1

萬康市的桂花落了。

蕙雅走下快車，聽著耳機里Summer機械地匯報結賬完成，抬頭仰望高樓，目光失神。

連日的奔波，讓她明白地感覺到這具身體的疲憊，縱使她生性愛鬧，現在也是沒力氣折騰了。

她晃悠悠邁開步子，朝那大門行去，卻見門口有人影在動。

蕙雅閉目，復睜眼，視線幾次聚焦，才將那個人的面孔清晰映入眸中。

——是蕙老爺子，她家老爺子。

愣怔間，自己已被人抱住，蕙雅聽見老爺子喚她：“丫丫……”

姑娘張口，正組織著語言，蕙征先一步道：“歇一會兒，丫丫，我帶你去歇一會兒。睡一覺，我什么都告訴你。”

————

是夜。

蕙雅洗了把臉，看著鏡中憔悴的人，嘴一撇，摸遍全身，只找到了一支口紅。

回想著它凄然的色號，以及公司里白亮的燈光，蕙雅面色更沉，她已經預料到自己今日份美貌歇業的慘狀了。

“好了嗎丫丫？”有人叩門。

蕙雅應了聲，一邊撥著頭發，一邊推開門。

她自然地占據了辦公室里最舒服的椅子，把靠枕抱入懷中，一臉饜足。

桌上有些吃食，蕙雅拈了塊鳳梨酥，下嘴一咬，碎屑立刻灑到了干凈的靠枕上。

蕙征在她對面坐下后，正好瞧見這一幕。父女相視，丫頭那眼神要多無辜就有多無辜。

“我手機呢？”蕙雅嘴里塞滿鳳梨酥，聲音含糊不清。

蕙老爺子下巴朝桌角一抬：“充電呢。”

姑娘拔下手機，見屏幕上顯示著幾個小時前的未讀信息，順手解鎖。

君六九：今天APPAN的組織者現身了

是Lloyd Weiner

他離開了，沒有對APPAN做什么

蕙雅照著上面的字眼念了一遍，不作表態，問道：“千永最近怎么樣？”說著直接按下語音。

蕙征答：“很平靜，那位梅棠卿，行動力挺強。千永雖然不是Tech-B東亞區總部，但也是一個大據點。她在很短的時間里安頓好了千永市的成員。協會好像都要放棄千永據點了。不過呢，盡管在這樣大規模脫離的情況下，F?K出于輿論考慮不會有大動作，我們還是不能太自信。”

蕙雅松手，語音上傳，她放下手機。

老爺子把一盒雪媚娘推到對面：“你不問文吟生嗎？”

姑娘一叉子狠狠捅進軟糯的甜點，沾了食物碎屑的嘴嚴肅地抿著，而后飛快泄了氣：“我醒來到現在都沒見到他，氣著呢，你讓我委屈一會兒……”

一句話前言不搭后語，老爺子聽笑了：“吟生他，現在確實在公司。

“但是，他處于一種被隔離的狀態。”

姑娘巴巴地看著他：“為什么？”

老爺子站了起來，繞過辦公桌，啟動了她斜正方的計算機。

“這事兒，他留你一個人在英國，是他考慮得不好。”蕙征側頭，似乎饒有興趣，“所以你要對他怎么樣呢？”

“吵一架好了，”姑娘說，“我必須贏。”

蕙征失笑，一點姑娘的腦門：“氣完了嗎？”

姑娘一怔，扒下那根對他們來說似乎過于親昵的手指，發出一個簡單的鼻音：“嗯。”

蕙老爺子收手，示意她看向計算機。

“這是她留下的東西……”蕙征聲音很輕很輕。

這東西，是一個巨大的網站。

而那個“她”，是蕙雅的媽媽，簫悅。

“我們姑且，把這個網站，稱作‘模擬官網甲’……”

就像F?T官網中有成千上萬個超AI一樣，模擬官網甲里也有很多超AI——雖然只是些相對低級的A-Ⅰ、A-Ⅱ。

但模擬官網甲里的超AI是動態的。不斷有新的超AI被植入，同時又不斷有超AI從中消失。通過追蹤，他們知道超AI被轉移到另一個相似的網站——“模擬官網乙”。而乙網站中的超AI也被轉移至甲，如此循環往復，達到平衡。

看了足跡，兩個網站確實有少數來訪者——估計他們是無意進入的。由于網站外表上看起來空空如也，哪怕有F?T Tech-I的成員進來了，若不像蕙雅他們那樣知曉它與簫悅有密切聯系，只怕都會當它們是廢網址。

這兩個網站，正是簫女士想要傳達給他們的信息。

超AI是Tech-I最重要的東西，卡蘭尼克等高層親自把關，令其具有獨特的自衛系統。一旦觸動，若是A-Ⅰ、A-Ⅱ還好，但假如觸及A-Ⅴ……

“老實說，我都沒把握守住來自A-Ⅴ的攻擊。”蕙征坦言。

而簫悅另辟蹊徑，設計出一套程序，繞過了超AI的自衛系統，切斷超AI與官網的聯系，并將它們轉移出去。

但也有缺陷。

蕙雅偏頭：“文吟生他……”

蕙征頷首：“他做到了。”

模擬官網，并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就如官網乙可以“偷走”官網甲的超AI一樣，官網甲同樣能將失去的超AI拿回來。

那樣，會是場拉鋸戰。

“我說呢，他前陣子天天在書房閉關肯定在搗鼓什么厲害的東西。”蕙雅得意了。

“是啊，確實是個厲害的人。”蕙征也挺得意。

文博士這回是和自己已故的岳母大人想到一塊兒去了——他也想將超AI順走。

不過，他不是F?T總會高層，無法接觸與超AI有關的更詳細的資料。因此他打算從另一個方面入手——

打造一個幾乎完美的超AI棲息之所。

說是幾乎完美，其實不過是以暴制暴。當人妄動其間的超AI時，系統即刻將超AI程序銷毀。

他給它取了個詩意的名字。

為，雅間。

雅間……

蕙雅不得意了，她現在有點想哭。

他的浪漫，緘默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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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2

“吟生進了F?T競技場。”蕙征說，“按規定，隔離期不少于72小時……可能過個兩三天才會有動靜。”

姑娘悶悶地應著。早在老爺子說吟生他處于一種被隔離的狀態時，她就知道自家文先生要干大事了。

她轉了轉辦公椅，正面蕙征。

蕙雅停頓良久，方才醞釀出一個字。

“爸……”

蕙征一愣，多久沒聽到這樣的呼喚了呢？

姑娘總是“老爺子”“老爺子”地叫，其實那樣的稱呼，調侃永遠大于親昵。

也許外人看來，他們父女一個權高而護犢子，一個優秀而不惹事。然而……

蕙征明白，自己婚姻的破裂，終究是讓孩子和他生疏了。

恍惚間，他又聽到姑娘問道：“媽媽的A-Ⅴ001，是不是一直在你手里？”

蕙征看著丫丫精明的眸子，仿佛就這樣掉了進去，宛若石頭墜入湖心。漣漪蕩漾間，粼粼地映出一張渺遠的面孔。

馨雅、聰睿。

悅……

對不起。

“會長大人？總裁先生？蕙大博士？”姑娘歪頭，目帶疑惑，“不說就是默認咯？”

蕙老爺子無奈地笑笑：“是。”

“我就知道……”姑娘又嘚瑟了，她嘴角動了動，最終還是沒笑出來，“媽媽在自己生命倒計時的最后一周，去了兩個地方——萬康、東京，忻忻那時候在英國所以媽媽沒來得及去……但是媽媽給我和繪美都留了東西，她又怎么會忘記你呢？”

超AI計劃里，A-Ⅵ沒能正式進入供單個成員使用的領域，那么最頂尖的A-Ⅴ屬于誰？

簫悅，上一任F?T北美區分會會長，超AI計劃的發起人——在超AI體系中，她享有連卡蘭尼克都得不得的待遇。

兩年前的九月底，全Tech-I成員都得到了她逝世的消息，可誰也不知道，那A-Ⅴ001落入何方。

應該沒有比自家老爺子更合適的人選了吧？當年17歲的蕙雅自私地想。沒準媽媽在家里順手留了那程序的信息呢。

直到幾天前她看到“模擬官網”才終于確定，就是她的蕙老爺子。

想要精準維護模擬官網而不出一絲一毫的差錯，沒有百八十個勞動力是不可能的。但這樣一份機密，怎能讓百八十個人知曉？

——是A-Ⅴ001，是她在悉心照顧模擬官網。

同時，那悉心照顧A-Ⅴ001的勞動力——一位有反協會情緒的Tech-I東亞榜Top1，足夠了。

這種跳板思維和那DDoS攻擊的思路還挺像。

“可是，丫丫，”蕙老爺子說，“我擁有A-Ⅴ001并不代表我知道模官網的存在。A-Ⅴ001死守著它主人的秘密……如果我一早就發現模擬官網，幾天后大出風頭的就不是文吟生了。”

他笑了笑：“丫丫，她在報復我。”

姑娘也笑了笑：“這局棋，媽媽贏了。”

然而他們的棋局，尚且僵持。

蕙雅起身：“沒有什么事的話，我先回家了。”

“還真有一件事兒。”蕙征說著朝辦公室門口走去。

“什么？”姑娘隨老父親離開了辦公室。

“吟生在被隔離前，給勞埃德·維納打了個電話……”

蕙雅腳步頓住，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蕙老爺子接著道：“他告訴我……”

[雖然很冒險，但勞埃德·維納，從現在起，就是我們的盟友了。]

姑娘回神，追上電梯門口的老父親，出口的一句話在走廊久久回蕩。

“所以他寧可把計劃說給挨千刀的維納，也不肯和我全盤托出？”

文吟生，你完了，吵兩架吧。

蕙征看著電梯顯示器上一層層往上爬的數字，忍俊不禁：“丫丫，如果你手上只有Summer那一個聽從文吟生指令的超AI，你現在人還在倫敦。事實上我也不希望你參與這件事。不過你既然找回這兒，我也就做個好人，出去接你咯。”

————

蕙雅回到家中，如愿以償地洗了個澡，然后邊護理自己嬌貴的肌膚，邊先后和燕忻、喬姬通電話。末了，她給莉迪亞發消息，讓對方注意一下近期F?T的競技場直播。

馬上就要結束啦。蕙雅躺在床上，想。雖然輸贏未定。

她閉了會兒眼。

睡不著。

蕙姑娘下床踱了幾步，停在一個柜子前。

那是燕忻的柜子。

她把它打開，從中取出一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