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刻都坐不住了。
整個人活似一只巨大的跳蚤,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
陳一分為什么這么做?在暴走中,我不停的逼問自己:難道那天晚上,他說的一切都是騙人的?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我信了他的邪!
“與其在這里坐立難安,還不如現在就去找他問個明白。”張盛眼眉低垂,噘嘴對著杯口輕輕吹了吹。
“我倒是想呀,”我兩手一攤,急躁得只差沒有抓耳撓腮:“可你又不是沒聽見,樓道正堵著一個指天罵地的臭鮭魚。我怕我這一現身,別說去找人,單是怎么將她擺脫掉,就夠我喝一壺。”
“多大點事。”張盛說得很是輕巧。
這份輕巧,形象點說,就是出門碰上一群鴨子,隨口一吆喝,帶扁嘴的鴨子立刻抱頭鼠竄,退避三舍。
哼,我算是瞧出來了:別管是曾經的墨守成規,還是腐舊的刻板固執,或是不合群的性情古怪,統統都是故意裝出來的。
說得更確切一點,這些還沒被眾人“褫其華袞示人本相”的標簽,不過是眼前這個女人為保護自己而偽裝的假象。
我真是蠢,竟然相信這種連蚊子都精到要分出公母的地方,會有表里如一的人。
對,也不是沒有,伍小柒不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蛋嗎?
“怎么?不相信?”張盛挑了挑眉,我黯然失色:“被我低估的人,又豈止一個陳一分,一個毛鉚。”話中的絕望,不亞于一份不完整的臨終遺言。
張盛一頓,想要喝水的嘴像是被定住般,停在與杯口剛貼合的地方一動不動。大概過了五秒鐘,這口水,她終究決定放棄,不喝了。
“伍小柒,別用這種冷嘲熱諷的口氣跟我講話。”我還沒發脾氣,她倒先跟我上綱上線了:“我不欠你的。如果你覺得心里委屈,你大可不必顧忌,從這里走出去,逮到誰就跟誰去講。要是還嫌不夠你鬧的,就將舉報者的身份坐實,寫一份舉報信丟到董事長意見箱里,看看最后到底是誰吃不了兜著走?”
不來場你死我活的較量,就不配稱之為職場里的勾心斗角,張盛這個意思,我太懂了。
“你騙了我這么久,我跟你急一急都不行嗎?”如果自測贏的幾率達不到百分之五十,適時的知難而退才符合一個成年人的智商。
可張盛卻全無笑意,只見她目不斜視的重新端起杯子,也只是端著。
“真搞不明白,陳一分為什么非要我主動暴露自己?”不像是在與人對話,更像陷入沉思后的一種無狀態表演:“伍小柒,”眼波一轉,從眉毛到嘴角的皺紋立刻又鮮活起來:“我現在已經沒有第二個選擇,不管你樂不樂意,你都要收起你的不樂意,將我當盟友相待。”
盟……友……
“你只不過是跟我說了句實話,就想讓我選邊站?呃,不是,按照你的意思,是已經選了。這太不可理喻了。”我驚慌的搖搖頭,很早以前,我便明白,在一個派系斗爭復雜的地方尋找生計,唯獨一個東西必須摒棄。
這個東西便是“絕對”,譬如,絕對的中立。
不可否認,過去十多年中,我多少也做了些偶爾左右搖擺的事。但與選邊站隊相比,我的那些作為不過是些立場模糊的小打小鬧,討不好各方派系,卻也不至于得罪他們,勉強的生存問題,還是能夠解決。
可我若是破罐子破摔,真的選邊站,那性質與意義就徹底不同了。
先不說張盛到底是哪一派,都少不了要替上面的主子,去干一些損人利己的勾當。
我可做不來。
“張盛,”人一急,便連名帶姓的叫了出來:“我人微輕言,又是一個臨時工,你們實在不必這樣抬舉我。更何況,憑我的資質,我,我高攀不上你們。這個事,就當誰也沒提過,算了。”急到深處,我將兩只手揮得如撥浪鼓般:“你放心,”撥浪鼓打動不了張盛,我又換了個花樣,拍著胸脯保證:“你這兩句實話,我保準讓它們爛在肚子里。連我丈夫我也不會讓他知曉半個字。”
不得不感慨,這種進退兩難的時候,有個丈夫還真好。
“看來,陳一分沒說錯,”張盛嘴一撇,眼尾耷拉,臉上多了點不高興:“我的確說服不了你,你去找他吧。”
陳一分,你個烏龜王八蛋,你害得本姑娘眼見就要泥足深陷,你還敢在別人面前夸下海口能把我說服?
徹,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這回,就算你有本事把天上的星星吹下來送給本姑娘,本姑娘也絕不會任由你的花言巧語欺騙到第二次?
我在辦公室邊罵邊坐等了五分鐘,樓道里臭鮭魚的謾罵聲果然消停了。
竟跟張盛說的分毫不差。這個女人,太不簡單了。
“她回去了,你可以走了。”
這個不簡單的女人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笑瞇瞇的沖我眨了眨眼,我目瞪口呆的樣子,一定很蠢,但再蠢我也要問:“你別告訴我,臭鮭魚其實是你們的人?”
“要都是我們的人,”張盛看我的眼神,果然像看傻子般:“我們還相互算計來算計去做什么?閑的慌?”
也是,這個問題問得不是一般的蠢。
臉皮一下子沒撐住,紅得一張臉滾燙:“我,我走了。”說完,飛也似的從張盛身邊跑過。
可惜,天公不作美。
我帶著歸心似箭的心情跑去找陳一分,他卻連半個人影都不打算讓我見到。
司機休息室里,此刻只有小黃在。
總部有多少臺班車,多少個司機,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我們分部共有五臺班車,每一臺班車有且只有一名專職司機。不同于總部的講究,這五名司機,除了早晚班車兩趟出車任務外,其余時間,還要替位高權重的部門主任出車。
所以,上班時間內,沒有出車任務的司機都必須像我們一樣,嚴格遵守八小時工作制,不得私自竄門、離開。
我跟小黃不是很熟,但跟其他三名司機相比,這個剛好比我小上五歲的年輕司機,可算是五分熟的牛排,半熟半不熟。這種關系,隨口打聽一下,倒也不見得有多唐突:“小黃,怎么就你一個人在呀?”
“他們都被領導叫出去了。”小黃這個人與小黃這個名字,一點都不搭界。
我望著這個虎背熊腰的小伙子,裝作若無其事的笑了笑:“還想找陳一分幫個忙,竟這么不湊巧,算了,下班的時候再找他也一樣。”
“你找陳哥呀?”小黃終于舍得將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到了我臉上:“那你得給他打電話。”
“這樣好嗎?正給領導開著車,不會不方便接嗎?”
“哪能呀,”小黃憨厚的笑道:“陳哥除了早晚兩趟班車,可是從來不給別人出車的。”
啥?這家伙竟過得這么牛逼?
我望了望窗外青煙色的天角:真他大爺的沒天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