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又是黃昏。

好不容易從小舟上逃走的劍客，隨意挑了一家面館，點了一碗陽春面。

劍客懷抱長劍，閉目養神。

“今日小店生意好，特意為每位客官送上小店特制的點心一份。”

聽到這話，劍客有些好奇，緩緩地睜開雙眼，看著小廝忙上忙下，給店里坐著的每一個人都上了一份云片糕。

當雪白酥軟的糕點放在劍客面前，劍客一時愣了神。

就在這一分一厘之間，店里坐著的客人們和小廝都變了臉，紛紛抽刀將劍客團團圍住。

最后一次見老嬤嬤是在什么時候？

是在第二次面見皇帝的時候，那時，劍客泡在浴桶里，老嬤嬤溫柔地給她梳頭。

她還記得，老嬤嬤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你還這么年輕，你應該有你的一番天地。”

駱歸舟還是回了宮，還是要去刺殺皇帝。

縱使小王爺已故，老王爺再無籌碼，她還是要去刺殺皇帝。

她看著滿地的尸體，她忽然想起一個秘密，一個很久遠的秘密。

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的娘親就教她習武。

那時，她總喜歡左手舞劍，娘親糾正了她很多回，卻收效甚微。

于是，娘親便讓左右手一起練。

等到后面拜了師傅，她也會偷偷地趁著夜色，練一練左手劍。

她的娘親武藝傍身，原本也可以像她一樣，遠遁江湖，不理俗事。

所以，當先帝挾持駱歸舟，不讓她回府，并私招娘親入宮，欲對娘親行不軌之事時，她的娘親逃得比駱歸舟現在還快。

是什么絆住了娘親的雙足呢？

駱歸舟又想起了一個秘密。

當那些大刀落下，她的娘親回來了，奮死抵抗，揮刀殺敵，守護著她和她那只會讀書做官的父親。

一道圣旨，滿室血腥。

駱歸舟眼看著她的父親倒在血泊里，最后的緊要關頭，是太子救了她。

她的娘親殊死抵抗，殺出一條血路，將她交給了東宮的馬車。

熱淚混著臉上的鮮血流下，她的娘親眸間盈淚凄然一笑，對她說了最后一句話。

“舟兒，活下去。”

說完，便轉身回了駱府，繼續廝殺。

東宮的馬車換了一輛又一輛，走了一街又一街，這才放心地將駱歸舟送進東宮。

往后的日子里，駱歸舟更沉默了。

太子想了很多辦法逗她開心，可駱歸舟都毫無反應，不言不語。

最后，太子請了一位技藝高超的泥人師傅，天天教駱歸舟捏泥人玩，駱歸舟才慢慢地會說會笑。

駱歸舟一路疾馳，終于在第二天日出時趕到了皇宮。

老王爺已經被抄了家，她的師兄也因一心護主，被亂箭射死。

“你終于來了？”

龍椅上，皇帝的聲音不再疲憊不堪，反而驚喜欲狂。

“朕布了一百零八張弓弩，又請了十八位武林高手。你既進了這里，就別想著能活著走出去。”

“或許陛下不知道，臣妾是個瘋子。為了活命，臣妾什么都做得出。”駱歸舟長劍在手，冷冷說道。

“哦？你大可試試。”

語落，清光一閃，駱歸舟一記時乘六龍，飛天割月，踩著薄云飛檐走壁，一瞬，便割斷了弓弩的弦。

“找死。”

突然沖出的十八好漢，將駱歸舟團團圍住，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閑棍槊棒、鞭锏錘抓樣樣俱全。

駱歸舟伏地一轉，一招風卷荷葉直攻下路，趁這些江湖客不注意，割破了他們的腳踝，切了他們的腳筋。

正當他們坐地痛呼，駱歸舟一記巧翻云天站起身來，如一柄利箭，簌簌間，竟用玄元一指，點了十八好漢的穴道。

一時間，局勢逆轉，皇帝慌忙出逃。

駱歸舟閉目養息，飛身一刺，如謫仙浮于花海，將皇帝釘在了金碧輝煌的龍墻之上。

緩緩飄下的青絲，令人窒息的一瞬，皇帝敗了。

“清光劍第九重，乃是寒梅吐蕊。我不善作畫，只會畫家母最愛的海棠。陛下畫藝卓絕，還是老老實實作畫，不要學劍得好。”

說完，駱歸舟拔劍，從懷里掏出一個捏了一半的泥人，扔在皇帝懷里。

隨即轉身，回劍自立，背著雙手悠閑地走出了大殿。

皇帝的思緒飄了很遠，很遠。

好像有一個小姑娘，曾經和他一起坐在廊間賞月。

小姑娘問他，以后要當皇帝嗎？

他說，他要當個不殺好人的好皇帝。

后來發生了什么，他有些不記得了。

只記得，有個仙人出現，問小姑娘是否有余仇未了。

小姑娘哭著點點頭。

仙人又問她想不想娘親？

小姑娘哭得更厲害了，又點了點頭。

之后，小姑娘便跟著仙人走了。

從此，他再也沒見過那個小姑娘。

他顫顫巍巍地走向西邊最遠處的一座宮殿，一座栽滿了海棠花的宮殿。

殿中的擺件很少，家具也很破舊，飲水用的鈞窯青瓷缺了口，繡著平陽昭公主鎮守娘子關的屏風也風化失色，不用細瞧都能看到脫出的線頭。

皇帝緩緩地走進寢殿，紫檀木床上飄著的白色沙曼破了洞。

梳妝臺上放著一個紅木錦盒倒是貴重，錦盒內，九個完整的泥人形態各異，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