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的大軍已然整兵待發，皇上能用的董云、梁安、秦正勉、李璀、朱安生既然幾乎都是游離在朝廷之外的?？粗t色朱批的這些名字，皇帝幾乎萬念俱灰。盡數的武將被楊復收了去成為叛軍，以后必不可用。董云他們固然能干，但都是是江湖氣性，志在四方，恐怕也未必用得上。此戰之后朝廷居然一個可用之武將都沒有了，怎不令人心寒，皇帝越來越憔悴，如此殫精竭慮到底又能維持幾何？再加上東海藩王溫志擁兵自重，皇上心底已近惶惶不可終日。

兩日之后皇上親封董云為隴西兵馬大元帥，梁安、秦正勉為左右先鋒，午后啟程出發隴西；李璀為西北大將軍，朱安生為其副將，次日啟程出發西北。眾人大殿之上辭行君主：“臣等萬死不辭，必不辱使命！”

梁安心里掛念楚成，這次一去不知要多久，他心內實在按捺不住，顧不得什么禮數不禮數了，橫沖直撞闖進了楚成的別院。

珠兒跟在后面叫著：“你個死小子，怎么又是這樣闖進來，別再惹你楚姐姐生氣。”

梁安迫于珠兒拿楚成要挾，便腳步一頓停了下來，回頭一看珠兒一身戎裝，背個包袱像是要出門。

“姐姐這是要去做什么？”

“跟你去戰場啊?！?

“梁安來啦?！绷喊矂傄f話，就聽的楚成的聲音從內室傳了出來。

“進去吧，你楚姐姐等你許久了?！?

梁安對珠兒一抱拳，匆匆進了內室。

室內有一點淡淡的清香，大概是院子里的草藥香。帷幔掛在窗前，太陽照射過來，在地上形成一片淡淡的陰影，楚成坐在陰影里的茶杌后面，面對著太陽，見他進來淡淡一笑：“這帷幔放下來，就沒有那么炙熱了?！?

梁安回頭看看外面的天空，晴空萬里，太陽好像要掉下來了一樣：“可是姐姐這樣光線不好，姐姐又愛看書，不要熬壞了眼睛才好?！?

“我讓你去隴西戰場，你怪我么?！背刹唤釉挘炊晦D話峰開始問他戰場的事情。

梁安看了楚成兩眼，說道：“梁安知道，你是希望我能幫你殺了楊復?！鳖D了頓見楚成沒有要搭話的意思，又補充了一句：“無論何種情況下，梁安一定謹記承諾！”

楚成淡淡一笑，在梁安看起來，多少凄苦惶然如夢！楚成低下頭，默默的開始泡茶，梁安就這樣在旁邊看著，仿佛回到當年剛進珠簾坊的時候，楚姐姐也愛泡茶，珠兒、佳惠都喜歡在下面看著，可是她們泡的茶都不如楚成好，佳惠偷偷告訴他，那是因為楚成姐姐用的都是好茶葉，楚成姐姐偏心，只有自己屋有好茶。想到這里梁安的嘴角掛起了一點微笑。

楚成捧著一杯茶緩緩走到梁安面前，她半跪在地上，雙手舉起杯子。

“楚成，你！”

“方芝齡此生凄苦，唯你和董云兩個好友，今日以茶代酒謝你為我手刃仇人?！?

梁安兩顆碩大淚珠滾出眼眶，他接過楚成手中的茶水，像喝酒一樣一飲而盡。楚成的表情漸漸模糊了，他心底升起一些訣別的凄涼來。他想伸手抱一下楚成，楚成卻又轉過身去倒了第二杯茶，梁安的手頓在了半空中。

“第二杯，希望你一定要回來，無論多久我都會在這里等你?！?

聞言梁安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一把抱過楚成，楚成手里的茶水淋濕了他的前襟。柔弱的人兒被緊緊擁在懷里，生怕手一松便此生不見。楚成的身子輕微的抖動起來，梁安知道那是楚成姐姐哭了。梁安將頭埋在楚成脖子里，淚如雨下。楚成任由他抱著，兩人都沒有說話，既已心意相通，又何必言語解釋。良久楚成慢慢抬起頭來：“我讓珠兒和你一起去了，你們在戰場上之上也好相互有個照應，等你回來啊?！背蓽I眼朦朧，嘴角帶笑輕輕摸著梁安的鬢角，“楚姐姐的大仇就交給你們了?！?

“姐姐將珠兒也交于戰場，那你的起居怎么辦？姐姐的身體該如何是好？”

“我這兒有佳惠夠了，還有，你董姐姐在帝州府又買了六個侍女，夏龐大人也在帝城，我們不會有事的?！?

在楚成的勸導下過了晌午時分梁安才依依不舍的離開。城墻下大軍已整合完畢，皇帝在城墻之上目送大軍西行。夏龐和楚成并排站在皇帝身后，那時候的梁安一定看見了楚成衣袂飄飄、絕世傾城的樣子。

梁安他們走后的一個月不到，楊復殘余在各處的義子果然四處活動起來，就算夏龐和楚成早就做好了十足的防備，卻也難抵這些殘破的小鬼隔三差五的騷擾，楚成煩憂愁思，難免又消瘦了三分，每日里難得片刻的欣喜就是看梁安從戰場上傳來書信。

董克不愧是隴西鎮魂大將，他果斷帶領部隊翻過隴西高山，打算一舉進兵羌央族腹地，省的他們終年不知天高地厚的騷擾。但是在翻山的過程中條件艱苦，因高原反應死傷的兄弟不計其數。一時間被困在雪地里幾日不得前行，一時又連攻幾座城池。楚成看著梁安每日不斷信件，終于看到自己這十年的努力終將功成了，就算不親眼得見，可是梁安會替自己見著，珠兒會替自己告知父母、長姐、和方家二十一口無辜的仆人，她此時瞑目大概也沒有什么遺憾了。

天下征戰，惟百姓苦！梁安只盼著快點手刃楊復，然后帶著楚成游歷祖國大好河山，明年天氣回暖，再帶著楚成去往北方之地尋找那胡蔓草的解藥。

楚成一點點放下了心里的負擔，身體卻越來越差，她知道自己的時間所剩不多了，能撐過半年便是天地造化。楚成沒有什么時候比現在還想好好活著，老天爺就是這樣作弄人，事事總是逆人心意。

昨天夏龐赫然發現兵部巡防隊的人偷偷帶了腰牌，整個隊伍都不見了蹤跡。

“居然沒有想到，兵部也是楊復的人?！?

“算了，巡防隊不過千人，眼見得楊復大勢已去，隴西西北我們又連戰告捷，這些人不過是逃命去了，成不了什么氣候，不過是我們將帝城的巡防重新排兵布陣罷了?！?

“辛虧帝城我都是用的自己的人，不然后果不堪設想。”辛虧御林軍都是夏龐一手帶起來的，都是和他一起戰場出生入死過的兄弟。

“這便是皇帝信任你的地方了?！背捎袝r也羨慕皇上對夏龐的這份信任，殊不知，夏龐偶爾也羨慕董云和她這兩個小女子之間的情誼。

“楚姑娘才是聰慧明白！”

“夏大人其實我今日是來辭行的？”

夏龐一聽愣住了，董云走的時候千交代、萬交代要他看好楚成，怎么這個時候要走：“楚姑娘身體不好，能去到哪里？”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好，手足無措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帝城紛擾，雖無大亂，然則實在不適合我待了，我六歲之后都是在義清生活的，現在想回去了。那里有我的師門寒云山，放心吧。”

“可是，董云她們回來，我該怎么交代？董云會殺了我的?！毕凝嬛雷约簲r不住楚成，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能讓她改變主意。

楚成不禁笑出聲：“夏大人過慮了，我給您書信一封，你屆時給董云吧。記住只能給董云看啊。”

“別人都不行？”

“別人都不行！”

夏龐接過楚成遞來的信件時才知道她大概早已經準備好了，說不定在將他們全都趕去戰場的時候就想好了，再聯想到楚成的身體，他心里不禁一咯噔，難道楚成已經做好孤獨赴死的準備？她不想讓親近的人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卻又無能為力，所以就借著這次西行討伐索性將他們全都騙去了隴西？夏龐望向楚成離去的背影，默默的抱起拳頭：“楚姑娘放心，我一定帶到。”

因為心中有摯愛，所以才傷情怕離別，于董云如是，于梁安如是，于從小流離失所的楚成更是透徹。

蘭葉水再一次出現在了帝城，原來佳惠早于四日之前就命人通知了寒云山。

“沒想到十年之約來的這么快啊?！碧m葉水的語調傷懷而無力。楚成走到這一步多半有自己當年隱瞞實情的功勞，如果一開始他將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訴楚成，楚成又怎么走那么多的彎路，去試探，不提防？現在說什么都無益了，只是她說什么我便去做什么吧。

連日的趕路，心中的郁結難開，使得楚成在途中發了一次毒，這次的毒發楚成已經沒有氣力去控制，又是天氣悶熱之時，所以來得比往次都更加的兇猛。

縱是后悔也于事無補：“小成，我一定會為你找到解藥，哪怕耗此一生都絕不退縮。這是寒云山欠你的，我來還！”

“我實在沒有辦法了，我不能死在他們任何一個人面前，思來想去，在義清的這段日子還是美好的。”

“小成，我不會讓你死的?！?

“蘭葉水，如果我死了，將我和順娘葬在一起吧，我不要墓碑，一杯黃土即可。父母有姐姐陪著，我就去陪師傅吧?！?

“你死了，珠簾坊那么大家業怎么辦？”

“亂世之秋，讓姐妹們都低調一點，珠兒完全可以應付的?！背烧f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佳惠抽泣著不敢放聲大哭，就怕聽不到自己的主子說了什么？

“我和梁安也有個十年之約，麻煩你替我告訴他，他的楚姐姐去游歷四方了……”

“姐姐！”佳惠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在這曠野里顯得格外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