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前，洄陽樓，天字號，蘭花廳。

林陽如約而至。

謝清元早就在里面候著了，見著林陽來了，趕緊起身請她落座，然后仔仔細細打量面前的這個孩子。

淮陽候林陽長了張中原人的臉龐，不似漠北人那般粗狂，畢竟是林熹從京城撿來的孩子。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淮陽候林陽與神武皇帝金勉長相有七分相似。

謝清元嫁給金勉的時間比較早，她嫁給金勉做妻子的時候，金勉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記憶里的金勉意氣風發，穿著一襲紅袍，嘴角含笑看著她。

那個男子是她的丈夫，金勉。

紅衣男子與面前林陽的身影逐漸重疊，謝清元看著看著，心中竟逐漸產生了種想哭的沖動。

她初見金勉，那是他們成親的日子。喜房之內，她的夫君身著喜袍，笑盈盈向她伸出了手，漆黑的眸子里含了醺人的春風，直直吸去了她的靈魂，從此一見終生。

誒……都是往事了，不提也罷。

謝清元嗤笑一聲，收斂眼中流露出來的惆悵之意。

林陽見皇后朝自己出神，似乎透過自己在看別人……是誰呢？

雖然見著皇后她心中歡心，但被皇后這么看著難免有些不自在，遂咳了一聲。

聽到林陽的咳嗽聲，謝清元這才從記憶里抽出身出來，給林陽倒了一杯茶，臉上帶有慈祥的笑：“是淮陽候來了啊，不必如此拘束。”

見著皇后亦是歡喜自己，林陽眼睛一亮，閃閃發光地看著面前的謝清元。

她張口，‘母妃’二字幾乎馬上就要脫口而出。

皇后卻在這時候打斷了她的歡喜，沉聲道：“淮陽候也知道了，就你那張臉，長得像極了陛下年輕時候的樣子。”

“我的長相……真的和陛下一模一樣嗎？”

皇后又仔細打量她了一番，搖了搖頭，笑道：“世間怎么可能有一模一樣的人？淮陽候額前還有些碎發，陛下少年時就是經常以這樣的樣子露面，再加上淮陽候的眼睛與陛下有七分相似，自然覺得和陛下少年時一模一樣了。”

和金勉少年時一摸一樣，并不代表和現在的金勉一模一樣。歲月是把殺豬刀，曾經絕代芳華的金勉今天也變成了即將步入四十歲的男人，眼角也開始出現皺紋，膚色也開始暗沉，原本修長的身形也開始走形，再也沒有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

金勉每每看見林陽，都依稀看見了自己年少的自己，故十分喜歡林陽。

但歡喜之余，更多的是對時光易逝，青春不再的感慨。

他……已經不再年輕了啊，年少時的奪位似乎已經是很遠很遠的事情了。

“你是……我的母親？”

人生第一次，林陽小心翼翼的發問。

她其實心里害怕極了，害怕皇后跟她說自己不是自己的母妃，害怕皇后嘲笑她的小心翼翼。

因為害怕，所以格外謹慎。

林陽眼底充滿了渴望，手指不自覺地捏緊，緊張地看著謝清元。

謝清元一愣，明顯沒有明白林陽的意思。

林陽只當她默認了……皇后只是沒有想到自己這么突然而已，一時驚到了，所以才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

但既然不否認，那不就是默認了嗎？

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證實，多年以來的夙愿終于達成，林陽嘴角揚起了一抹欣喜的笑，當下便跪在了謝清元身前。謝清元還沒來得及阻止，她三個響頭已經磕完了，歡喜道：“孩兒參見母妃！”

謝清元原本還是發愣，看到林陽朝自己磕頭那就只徹底不搞不明白情況了，結果聽見林陽喊自己母妃，她直接笑了起來，笑的花枝招展，直直笑紅了一張臉。

這一笑，倒是把林陽給弄糊涂了——為何發笑？

“你怎會認為我是你的母妃？”

不是？！

林陽眼底閃過一絲暗意，意識到了什么，皺眉，連忙從地上站了起來。

“本宮只有金崇和金堯兩個孩兒。”皇后終于止住了笑，正了面色和林陽解釋道。

“可是你說我長得像極了陛下……”

“你與金崇金盛年齡相仿，只是比他們小了幾個月，那時候皇宮里只有你的姑母生了一個男兒……”

姑母？！林陽眸子暗了暗，眉頭緊鎖，姑母當時生了一個男兒？

“那個男兒呢？”

謝清元嘆息一聲，自己添了一杯茶，低聲道：“生下來后，滿月的時候便夭折在了搖籃里。”

死了？！

林陽倒吸一口涼氣。

謝清元繼續說道：“那段時間，宮里沒有一個孩子出世。”

林陽難過地合上了眸子——所以，她長得像極了陛下……只是一個巧合，她不是陛下的孩子，皇后亦不是她的母親。

她仍舊是無父無母的可憐蟲一只。

林陽垂下了眸子，掩蓋住了眼底的悲傷。

原來自己不是陛下的孩子啊，害自己白高興一場。

“看來是我想得太多了……讓娘娘見笑了。現在天色也不早了，娘娘出宮在外，回去怕是不怎么方便。”

皇后仍在笑著，點了點頭。

林陽嘆息一聲，做出了請的動作，送走了謝清元。

等謝清元走了之后，林陽還靜靜地坐在軟塌上，低著個頭，雙手緊握，是人都能看出她心里不好受。

屋內茶香裊裊，縈繞在林陽身邊，卻掩蓋不住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悲傷之息。

自己……不是陛下的孩子。

林陽，你一直在肖想些什么呢？你都無父無母好多年了，還想著自己蹦出一個父親出來，身為皇帝，然后你的母親還是皇后……做你的美夢去吧！你當你是誰？

你不過是自小就被父母拋棄，僥幸被林熹撿到的可憐蟲罷了。

她嘆息一聲，露出了一抹無奈的苦笑，但隨即便釋然了——即使她沒有找到生母，但她多了一個姑母和一個表弟啊，她又有親人了。

林陽以為的，林靜嫻會高高興興地迎她回來，姑母會像林熹一樣歡喜自己，但林陽終究是錯了。

一天后，現實在林陽心上劃了大大的一個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