閏九月二十五，立冬，北京。

安喜宮里今日太醫(yī)院的人總是出出進進，萬貞兒的病情似乎加重了。

“朕平日里養(yǎng)你們這群廢物有什么用，這都半年時間了。貴妃的病還不見好轉(zhuǎn)，信不信朕都把你們?nèi)恐鸪鎏t(yī)院？胡大海你留下來，朕有話問你。”成化帝一臉的焦急氣憤。

“臣罪該。。。”

“行了，不用你死，站著說話就行了。現(xiàn)在閑雜人等都退了，你跟朕說實話，貴妃到底得的什么病？”

“回皇上，微臣為貴妃娘娘診治已有數(shù)月，每次脈象都有變化，單從三焦經(jīng)瘀氣血虧虛方面下藥恐怕不是個辦法。娘娘的舌苔偶爾發(fā)白，偶爾暗紅，這幾日聽伺候娘娘的下人說，娘娘她脫發(fā)有些嚴重。微臣以為。。。”

“有話就說，你以為什么？”

“皇上，臣也嘗試過想在方子里加幾味清熱解毒的草藥，可是。。。”

“可是什么？吞吞吐吐，還清熱解毒，難道貴妃她中了毒不成？”

“回皇上，這正是微臣心中所想而不敢言說的。”

成化帝吃了一驚，扭過頭看了一眼不遠處萬貞兒的臥榻，極力把聲音壓低說道“你說有人給貴妃下毒？”

“臣不敢亂猜，但通過病情來看，有可能是慢毒。”胡大海小聲的回道。

“這件事不許聲張，你先退下。”說完走出廳外，繼續(xù)說道“速傳錦衣衛(wèi)楊錚到養(yǎng)心殿候旨，懷恩，起駕！”

不一會兒，楊錚急匆匆來了。

“楊錚，朕安排你一個任務，而且只有一個人去做，任何人不許透露。你仔細排查半年以來，跟貴妃娘娘有過接觸的每一個人，包括身邊的丫鬟，把脈的太醫(yī)，御膳房的太監(jiān)，只要進過安喜宮，或者跟安喜宮的人有過來往，都要給朕查清一個不能落。”

楊錚點著頭，皺著眉，心想萬貴妃出什么事了嗎？

“你無需亂猜，朕實話告訴你，貴妃病了半年之久不見康復，朕懷疑有人投毒。”

楊錚也是嚇得一身冷汗，誰這么大膽子，在皇帝寵妃碗里下毒？

“對了，朱嬴最近怎么沒有消息？”

“回皇上，師父他追查拜火教的案子，去了山西，此刻應該從大同回來的路上了。”

“拜火教，查了這么多年沒有進展，朕看你這個師父，真的老了。哎？汪直不是在大同嗎？有沒有最新的軍報呀？”說完了，看了看門外站著的太監(jiān)懷恩。

“回皇上，軍報早上就呈過來了，廠公他連連大捷，我看呀，班師凱旋指日可待了。”

“總算是有件好消息，懷恩吶，記得你也是汪直從西廠推薦過來的，以后你要多像你們廠公學習。誰說太監(jiān)不能帶兵上陣殺敵，我大明朝今日就出了個汪直給天下人看看。”

說完，看了看楊錚“你與汪直也是素來交好，總有一日，國家有需要你們的時候，都給朕披上戰(zhàn)袍去守護國門。你去辦你的事吧，等朱嬴回來讓他入宮見我，記住朕剛才交代你辦的事一定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嗯？”

楊錚急忙領(lǐng)旨，然后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懷恩。

“懷恩自己人，你去吧！”

等楊錚出了養(yǎng)心殿，成化帝坐在龍椅上翻看著折子。而懷恩悄悄的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額頭，誰也沒注意到，幾顆汗珠子早已滾落進了他的脖領(lǐng)。

而此刻，汗流浹背的不止懷恩，還有遠在杭州的葉荔和尺素。

兩個人趁朱嬴去山西之際，也回了一趟杭州，一來拜祭一下父母，二來拜祭師父蕭鈺。可當兩個人站在師父的墳前焚香頂禮之后，卻從草叢里撿起來了兩把鋤頭。

“姐姐，我們真的要這樣做？萬一不是我們想的樣怎么辦？師父在天之靈會怪罪我們的。”

尺素眼神堅定，說道“師父，你從小就跟我們說，為人守正氣，做事樹正義。可如今，正邪不兩立。如果你騙了我們，這鋤頭落下之時，也是我與師父恩斷義絕之日。”

半個時辰后，師父蕭鈺的棺槨真的被兩個人打開了。

兩個人失落的癱軟在地，葉荔眼里的淚水如同打碎的珍珠盤。

“師父，你為什么要騙我們？為什么？為什么？”

葉荔在絕望的腦海里總浮現(xiàn)出在靈濟宮出事時的場景，紅姑轉(zhuǎn)身離去的一瞬間冷冷說出的四個字“殺了她們！”

畫面再回到紫禁城安喜宮，萬貞兒自從病了以后，雀靈也寸步不離的伺候在旁邊。

“姐姐，你不會有事的。安心養(yǎng)病，我和樘兒都盼著姐姐趕快好起來。”

“妹妹呀，姐姐我這輩子要強慣了，本應該這點小病難不倒我，可是這次拖拖拉拉病了半年之久，內(nèi)心也不得不為將來考慮了。你還年輕，照顧好咱們的兒子，他是未來的儲君，你就是以后的太后了。”

“雀靈可萬萬不敢有非分之想，明日我再去遺光寺為姐姐祈福，保佑姐姐福壽安康。”

“自我病得這些日子，皇上也是偶爾過來瞧瞧我，我突然想起你剛進宮那天給我講的那個故事，色衰而愛馳。我的好日子看來真的到頭嘍。”說完，眼淚又下來了。

第二日，雀靈果真去了遺光寺。可是她并沒有對著佛祖泥胎為萬貞兒祈福，而是跪在了寺廟不遠處的墓碑前。

“阿爹，害你的人已經(jīng)全部得到了懲罰。你安息就是了，等以后樘兒繼承大統(tǒng)，靈兒再把你的靈柩遷回我們的家鄉(xiāng)。阿爹你知道嗎？如今大牛哥可為咱們土司府爭足了臉面，現(xiàn)在他是鎮(zhèn)北大將軍了，手握千軍萬馬。以后大明朝的天下，就是咱吐司府的天下，我定會讓阿爹的在天之靈以及族人們，揚名立萬！”

不遠處的景暉，左右踱著步，輕聲喊道“師娘，時候不早了，咱們趕緊回去吧。”

雀靈站起身，整理好衣服，朝山下走去。走到景暉跟前，從懷里掏出一副手帕遞給了他“紅玉這次沒出來，是因為照顧貴妃身邊的丫鬟不夠，這是她讓我交給你的。”

景暉賤兮兮接過手帕，放在鼻子下聞了聞“但愿紅玉能早日出宮，也盼著老天快點成全我們這對苦命鴛鴦。”

“你們的事，絕對不能讓楊錚和你師父知道，到時候要出現(xiàn)什么差池，我可救不了你們。”

“知道知道，師娘就放一百個心。”

“還有，近幾日在宮里當值，留意著養(yǎng)心殿的動靜。”

“差點忘了。。”說著景暉從懷里掏出一封信。“懷恩讓我轉(zhuǎn)給娘娘的。”

雀靈反復看了一下封口處，說道“記住，我與懷公公從不認識。”說完，拆開信。

“師娘放心，景暉心里有數(shù)，這件事會永遠爛在肚子里。”

只見雀靈讀完信，臉色一下子變了。

“師娘你沒事吧？”景暉急忙把手帕踹進懷里問道。

“咱們回宮。”雀靈目無表情的朝山下走去。

三日后，朱嬴與汪直的人馬前后腳進了北京城。

當天夜里，成化帝就急忙把汪直宣進宮里，朱嬴也從楊錚那里得到旨意同時進了宮。

“汪直，走近些，讓朕好好看看你，這幾年辛苦你了。快說，想要什么封賞，朕都答應。”

“為皇上分憂，為家國御敵，都是臣的本分，臣理應馬革裹尸。怎么敢向皇上討賞。臣不敢。”

“朕身為太子時，你就跟隨左右，你的一片忠心，朕都明白。今天你就大膽跟朕說，想要什么。”

汪直沉默了一下，低著頭看了一眼朱嬴，說道“臣自幼癡迷武術(shù)，皇上是知道的，聽說皇上賞賜給朱嬴一把寶劍，不知可否轉(zhuǎn)賜給微臣呢？”

朱嬴一聽要搶自己的回龍劍，急忙道“汪直，這是皇上御賜之物，你怎么能這樣？難道讓皇上收回成命出爾反爾？”

沒等成化帝說話，汪直笑道“哈哈，朱大人，咱家跟你開玩笑而已，我怎么可能奪人所愛呢？回皇上，臣的意思是想借朱大人的回龍劍把玩?zhèn)€一年半載的，再。。。”

“汪直，你。。。”

“好了好了，兩位愛卿都是我朝廷難得的武將。都說紅粉贈佳人，寶劍配英雄，可這回龍劍僅此一把。朕已然賜給了朱嬴，怎有收回之理。那就按汪直所說，朱嬴你把回龍劍借給汪直把玩幾日，朕以為不妨事。”

“朱大人，咱家也不白白借你的寶劍，我也有一件禮物送給你。”說完，汪直沖著殿外的跟隨擺了擺手。只見那人舉著一個方盒子低頭走了過來。

汪直接過盒子，用手顛了顛，說道“久違朱大人的騎射了得，也對弓箭頗有研究。這是我與女真人在遼東交戰(zhàn)時，撿到的箭簇。鋒利無比呀，特意拿回來送給你，以后在我軍裝備改良上，或能有所借鑒。”

朱嬴接過盒子，也沒心思打開看，心想這玩意送給兵部尚書才對。于是將盒子掐在手里，不情愿的看了看殿外的柱子邊，對著太監(jiān)懷恩道“懷公公，一會有勞你了。”

因為武將面圣時，兵器是不能帶進宮殿的。都會統(tǒng)一放在殿外廊下。

“朱嬴啊，朕正要問你，拜火教的案子進展如何？”

“回皇上，在下多日尋訪當年與拜火教有關(guān)的線索。從而初步判定，拜火教早已退出我大明疆域。曾經(jīng)發(fā)生在宮里的幾件看似與其相關(guān)的事件，或許，都只是我想多了。”

“朕早就說過，拜火教與朝廷并無深仇大恨，怎么可能跑到后宮胡作非為。當初景陽宮失火，朕就猜到了背后的緣由。只不過朕當初悲慟過度，不得已才把這件事交給了你。也讓你無辜失去了一條臂膀。”說完看了看汪直，繼續(xù)道“也怪朕當時沒對汪直交代清楚。”

剛才還在調(diào)侃朱嬴的汪直聽到這里，很是愧疚的拱手彎腰道“朱大人，咱家在這里給您賠罪了！”

朱嬴其實對這段往事早已經(jīng)過去了，笑笑說“事情都過去那么久了，也怪在下當初查案心切，才中了東廠曹瑞設(shè)的圈套。是我辦事不力，斷了一條臂膀，這或許是上天對我應得的懲罰吧。皇上不必多慮，汪大人更不必自責。”

“朱嬴，朕再問你，自慈懿皇太后歸天后，后宮出的幾件事，真的都與拜火教無關(guān)？”

“回皇上，劉姑姑的死雖有蹊蹺，但并未牽連其他人。在下查遍了所有與劉姑姑相關(guān)的人均無異常，還有就是當初劉姑姑所食狼肉，出自代王府，就算有所干系，可代王均已伏法。劉姑姑陪伴慈懿皇太后多年，或許是心生懷念隨之而去吧。”

其實朱嬴心里明白，劉姑姑絕對不是正常死亡。可案件過去那么久，已然查不出結(jié)果，再不結(jié)案，自己在皇帝面前的臉面也就全無了。

“這件事暫且告一段落，朕還有要事安排你去做。”

“皇上請吩咐。”

“代王謀反的事已過去多年，如今周太后年紀大了，朕本想把他老人家接回后宮安享晚年。可朝廷上還有一些老臣有所顧慮，你去幫朕查查他們，是否朝廷給他們的俸祿太多了，錦衣玉食下難免人心不古呀，你明白嗎？”

“在下明白！”朱嬴心想，人家是母子倆，不管周太后犯了多大錯，就算發(fā)生在平民百姓家，把老太太接回家養(yǎng)老伺候著，也是應該。即便當初老太太偏袒小兒子欲想謀權(quán)篡位有些不理智。可事情已然平息，皇帝老子如今想要當個孝子，難道還要攔著不成。

“不管用什么方法，點到為止，切記不要興詔獄。”

“在下領(lǐng)旨，請皇上放心就是了。”

好了，你們都退下吧。朕還要去趟榮福宮，三皇子的生辰，朕差點給忘了。

朱嬴彎腰退下，心里不是個滋味。

汪直拿起回龍劍，一臉的驕傲。懷恩急忙囑咐“廠公大人，千萬別再這里拔劍。”汪直低頭問道“賢妃娘娘那里的事都安排的妥當嗎？”

懷恩偷偷瞅了一眼朱嬴，微微點了點頭。

“汪直，回龍劍只是暫借，勿要半點損傷，否則跟你沒完。”

“咱家這輩子吃定你了，哈哈哈！”

朱嬴沒有辦法，就算再稀罕這把回龍劍，畢竟主人是皇帝，說收回去，自己敢不拱手歸還嗎？

朱嬴攥著裝滿箭簇的盒子，邊走邊道“弄一堆爛箭頭糊弄我，虧你想的出來。”說著，打開盒子抻起一支仔細看了看。

“也沒什么特別之處呀，看不出有什么與我朝的不同，這上面烙的是圖騰嗎？”朱嬴仔細一瞧，愣住了。心想這圖騰如此熟悉，這不是和當初在劉姑姑手臂上發(fā)現(xiàn)的紅色圖案一模一樣嗎？

“汪直你等等，這真的是女真人的箭簇？”

“怎么，看出與眾不同來了？告訴你，箭簇上可能有劇毒，你可要小心把玩，哈哈！”

“汪直，這次你可真的幫了我一個大忙，回頭藏春樓請你飲酒。”

“咱家可不喜歡那些脂粉之地，要來喝酒，到我西廠的舊衙門里。咱家順便把張永鳴大人給你喊上，當年在人家靈濟宮大鬧了一場，你不會不記得吧？人家可一直念念不忘呢。”

朱嬴突然想起當年救出尺素的場景，心想靈濟宮到底因何勾結(jié)神秘人紅姑，非要把尺素置于死地呢？他不找我，我還要找他呢。

朱嬴道“我也想再會會這位負責靈濟宮的尚書大人了，當初為拜火教的事還特意找他尋根解惑，讓他點撥的我云里霧里，這么多年讓我深陷其中，原來拜火教早已不在中原。”

朱嬴拿著箭簇又一次愣住了，心想，葉荔，對，就是葉荔。當初靈濟宮救出葉荔時，無意間在她的胳膊上也發(fā)現(xiàn)了這樣的圖騰。那么尺素呢，尺素會不會也有同樣的圖騰？

欲知著圖騰代表著什么，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