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夏秋紅
- 什么時候我才不會如此想你
- 遼宇
- 16424字
- 2019-07-03 09:17:43
協會的第一本書很快印了出來,題目叫“達芬村油畫市場指南”里面圖文并茂,對這個村子做了全面系統的介紹,和未來發展的方向,還有些畫師的介紹,不少油畫公司的信息,以及來達芬村工作或旅游的操作指南和要注意的事項,書出來后,首先只印了幾千本,吳主任拿走幾十本,其余放在協會里,協會門口醒目的擺著一塊牌子“外來畫畫人員登記處”每天都有人跑來看看,曉玲一邊登記一邊向他們介紹這本書,30元一本,一般人豪不猶豫的買下,這本書收的廣告費和銷售收入,足可維持協會的日常運作還有不少盈余,大家高興之余商量著出些更加專業的書,如什么達芬村繪畫技法指導手冊,達芬村油畫企業風采錄,這類的書不但能夠吸引繪畫材料公司和油畫貿易公司的廣告費用,銷售起來也會很順暢。
協會的工作讓村里畫畫的各種事務聯系更加緊密,畫師的訂單工錢,各種各樣的糾紛,以及組織畫廊、公司參加一些交易會,美術展覽活動。到處都有美協工作人員的身影。我想在這個圈子里,應該沒人不認識我們幾個人了,有什么事情,美協是第一個或者是最后一個想到的選擇,村委對我們的工作給予極大肯定,我們售賣書不僅沒意見,還特意在村委大門口擺了張桌子把書放了上去,讓旁邊小賣店老板幫忙銷售。
這時我想,心里早已醞釀好的“陰謀”,該是放它出籠的時候了,對這個油畫產業的命脈——油畫訂單,要出手了。
以往都是畫廊,公司直接給畫師下單,數量較多的訂單完成后一般要等到客戶付款后才能拿到工錢。要是客戶那邊出了什么狀況,或是訂單質量出了什么問題,都是件很麻煩的事,尤其是處于弱勢地位的畫師,用心力交瘁不為過,畫廊、公司這邊最擔心的是畫畫質量和交貨時間問題,隨著市場變化,以前模式化的大批量的行貨市場份額越來越少,市場要求更有創意技術更加高超的作品,這對他們的制作能力也是個不小的考驗。
我開始在協會里提出了一個保障計劃,要讓美協成為這個市場供需方不能繞過去的保障,對畫師來說,美協有各種單位全方面的信息,對公司來說,美協有大批的各種不同技能不同背景畫師的及時信息,美協在這特殊市場里的地位只會越來越重要突出,對雙方的利益完全有資格最大化的保障,老羅開始有些不置可否,他對現在出書的日子相當滿意了,他說只要不影響書的生意就折騰下吧,歐文雄、小何全力支持這個宏偉的計劃,歐文雄摸著下巴笑著:這無疑又是個轟轟烈烈的事哦。小何非要拉大家出去吃一頓:成也好,不成也好,韓兄又為我們指明了革命方向,進入下一個...新境界,為了這,就得喝個痛快。
第一本書的成功讓大家干勁很足,很快又出了兩本,效果同樣不錯,協會的收入由老羅安排,賬很透明,沒人不放心的,老羅考慮協會將以一個什么性質的單位發展下去,我說必須是一個獨立的公司,往文化公司方向發展,這樣才大有作為,老羅思量著抽起煙,瞇起眼睛說:現在村委這塊我們是不能脫離的,但作為一個自負盈虧的美協來說,不發展只會下滑,他后來對保障計劃興趣也大了起來,也發現了這里的水是不淺的,有大魚。
我們開始鼓勵大家在美協這里下單和接單,單少不收中介費,超過一定額度才收取一點,其實這項工作才是我們最喜歡做的一種事情,都是畫畫的,從骨子里知道這個村里畫畫的是些什么想法,去和他們交往溝通根本不存在什么問題。有誰不想有更多的單做。老羅有時拉我去邀一些老板喝茶,言談之間把美協的保障計劃向他們推廣,有興趣的開始會將一些技術難度較大的單拿來,委托找找合適的畫師。協會里的工作量慢慢大了起來,歐文雄說要把阿芬阿孫拉到協會里來上班,他們夫妻一直有穩定的訂單來源,自然舍不得放下,雖然做得很累,但這就是生活,我說,阿孫,生活并不全是艱苦墊起來的,要不先讓阿芬來幫幫忙?阿芬早就不想畫那千篇一律的地中海了,她說服了丈夫,白天來協會,晚上再回去幫他趕趕單,有一天,阿芬來到協會,門還沒進,在外面就大聲喊了起來:
“韓宇,今天你有位老熟人,來看你了。”
當這位老熟人出現在門口時,我吃驚的站起身:
“啊?你?夏秋紅。”夏秋紅穿條紅底白點的連衣裙,長頭發還燙了點波浪,鮮艷的一下冒了出來,她雙手捧起自己夸張的驚訝表情:
“嘿,韓宇,真是你啊,為什么哪里都有你?還好,沒把故人忘掉,哇,你現在都混成啥樣子了?”我忙著遞座遞茶問她怎么就這么突然的空降一樣的出現了?阿芬接過話笑道:
“她來這里好幾天了,我們那不是空出了一個單間嗎,阿孫就打算把它租出去,廣告貼出去沒半天她就就來了,敲門問這里是不是有房子租。開始猛一瞧,阿孫還大吃一驚,這不是韓宇的女朋友嗎?實在是有些像,昨晚我問她有沒有來美協登記,阿紅說登記個啥,我是來闖蕩的,不是來進工廠,呵,女漢子不是?我給她解釋為什么要登記,對畫畫的人會有些什么好處,就說到了你,阿紅聽到韓宇,就鄒起眉頭,哎?咦?我以前也認識一個叫韓宇的,有天突然憑空消失,還以為被外星人擄去了呢?怎么這里又冒一個?我說,阿彌陀佛,要他就是你認識的那個就好啰,呵呵...”
我問她怎么一個人就跑來了?家人不擔心嗎?她說:
“只有軟蛋才拉幫結派的跑,你不也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嗎?”我說:
“我不同,我是男人。”她板起臉說:
“我是佛,”看我們愕然的樣子噗嗤又笑出了聲:
“我是自來佛,有修行的,”阿芬嘆口氣:
“哎,你還別說,長這么大,我還沒看到這樣整潔的女孩子,不光人,你去看她的住處,哪一樣不是規規規矩矩。”我想起自己剛踏上深圳時的樣子,這孤身的女孩子又有多么不容易?我說:
“夏秋紅,何苦來這么遠?張尤搖那里怎樣了?”
“他早完了,一年前我就出來了,后來又在長沙做了幾份事.都不合心意,覺得還是要找個地方畫畫才好,就來這啦。”阿芬說:
“你是來對了,碰上有這么有本事的一個熟人,韓宇,協會不是缺人嗎?阿紅就在這上班了,”夏秋紅連連擺手:
“不不,我就想畫畫,別的不干,這不是矯情。”我說:
“慢慢適應下也好,我這里也有單做,你要有多時間,也可以來我這里幫忙,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來找我,”
“真的嗎?“
“嗨,這孩子,我韓宇還糊弄你不成,”
“終身大事呢?也可以找你?”我皺起眉頭一時沒回過神,阿芬也沒料到有這問題,笑道:
“這怕不成了,美協不成婚姻介紹所了?韓宇自己還沒解決單身問題呢,他這本事只怕不成。”夏秋紅哈哈笑道:
“阿芬姐,我就是一句玩笑話。”
獨立自強的夏秋紅沒有沾我這熟人什么光,自己四處走動,也接了一些單做,我去阿孫那里看過她一次,不大的房間擺理得整整齊齊,靠窗放著畫架,窗戶掛著淺藍色輕薄的新窗簾,她穿著牛仔色寬大的工作服正在畫一副一米寬兩米長的花園景,色彩很漂亮,她還是抽煙,見我進來,忙要去拿拖鞋,進她的房間要換鞋的,我忙說不用了,早聽阿芬說過,去時我就自備了鞋套,免去了脫鞋的不適,她居然還備了一套茶具,端出來燒好開水泡上茶,茶香沁心,我感嘆道:
“夏秋紅,來你這,沒教養的人都會變得規矩了。”她笑道:
“有教養的人呢?你來了就會變得怎樣?”我得意的說:
“嘿,當然是如沐春風,渾身舒泰啦。”
“喲,這次怎么反應這樣快,有時你就憋得象個堵了塞子的熱水瓶,還得意呢?”我不禁臉上掛不住尷尬笑笑:
“唉,遇到你總是要壓我一頭。”她得意笑道:
“沒辦法的事哦,我也不想比你要聰明的,你說你都能做好這么大的事,我又會做到什么程度?”我說:
“做為女孩子,我已經很佩服你了,別象男人一樣的干活,嫁不出去的,”她反駁道:
“為什么偏要嫁出去?我還想受萬人敬仰嘿。”呵,這野心,我想我也只能抓抓頭歪嘴笑笑,站起來告辭的時候囑咐她:
“夏秋紅,在這里我就是你哥,有什么問題都要來找我。不要一個人犟。”哎,她應道,低聲說:
“你不是我哥,在長沙走的時候連招呼都不打,”我愣愣長嘆一聲:
“那時候說什么呢?前途茫茫心里悲涼,告別只會增加大家的傷感。”她撇撇嘴:
“你只顧自己,如果你能和我說一聲,你不知道這對我有多大安慰。”說完她把門關上,留我在外面發怔,我看看在客廳畫畫的阿孫,阿孫攤開雙手臉上做了個莫名奇妙的哈哈表情,我甩甩手走了。
老羅把他大部份精力仍然放在書的廣告和銷售上,通過美協來下單的個人和單位在我們積極的活動下也增加不少,我感覺以后的路往訂單這方向走才會越來越寬,歐文雄在我授意下離開達芬村,隱秘的去做一件更加重要的任務。我打算在村里的中心廣場給美協做一個大廣告,把保障計劃具體詳細的廣而告知,讓美協的影響更加深入人心,大幅廣告豎起來的那天,新鮮的顏色非常醒目,引來不少人觀看,夏秋紅也在人群后,旁邊站著兩男人,象兩保鏢似的,可能是剛認識不久的什么人,她雙手抱胸嘴角一邊帶絲裝飾性的笑意,我走過去指指廣告,高聲招呼道:
“夏秋紅,怎么樣?還行吧?”她笑笑:
“不好說。”
“哎?怎么就不好說了?”她化了妝,嘴唇涂著滋潤的紅色,眉毛眼睛也顯得很精致,她沒回答,沖我笑道:
“漂亮吧?還怕你不認得了,這下比你女朋友要漂亮了吧?是嗎?”她晃晃波浪頭發,我擺擺手:
“哎,我問你這廣告怎么就不好說了?”
“唉,你看這上面寫的什么,象個什么?滿篇都是錢啊訂單的,哪象一個正兒巴經的美協出的東西?這村里有不少遺老遺少,弄得這樣扎眼醒目,他們會鬧騰的,”這怎么會鬧騰?我沒想明白,但沒幾天,夏秋紅的話就應驗了。
吳主任直接來到辦公室,進門就說:
“韓宇,那廣告牌只怕不能掛了,詹石給我打電話說對一個要豎立文化品牌的地方來說,這種內容的廣告非常不協調,”我忙站了起來,遞煙過去,:好的,主任,都聽您的。點好煙,吳主任深吸一口,就著滿嘴煙霧騰騰咂了下嘴:
“其實,小韓,你們只要把內容再編排下,看上去要和這大的氛圍和諧,別弄得跟個推銷廣告似的,這你們應該都比我要懂啊,是不是?然后呢,詹石那邊讓老羅去溝通溝通,老詹是個有影響力的人物,村里還有很多事得靠那些人幫幫忙呢,不好不顧及他們感受的,是吧?小韓,你是個聰明人,我們是一家人,別讓大家為難,就這樣了,盡快解決。”
“好,主任,我知道怎么去做了。”
詹石是這村里大牌人物,聽說是全國美協的,被村里邀請來屈尊在這里搞創作,借此提升整個村子的文化品位,他是這個村里所謂畫家的中心人物,早些老羅和我去拜訪過他,他住在村里特意搭建的畫家樓里,六層,兩個單元,有電梯,詹石占著最好的頂樓,空間很大,有兩層,底下起居,上面做畫室,畫室門口連天臺的地方是個可聊天休息的玻璃茶室。作為一個畫畫的人,有錢的冠以大畫家之名的人,他典雅闊氣寬大的房內競沒一張畫,我們去了也沒茶水,干坐了會聽他高談闊論,詹石五十上下,高大壯碩的身材,一頭黑白混雜,長而卷曲的頭發,油亮的大臉龐,額肌眉肌唇肌頰肌肌肌分明,整個人氣勢非凡,他揮揮手說:
“整個藝壇不是撈錢就是群猩耍寶,猩是紅毛猩猩的猩,藝壇就是個低廉的舞臺,各路人馬粉墨登場吹拉彈唱唯恐不被人注意,烏煙瘴氣,唉,我輩悲哀,生逢亂世啊,”我和老羅深表同情,卻也無可奈何,詹石說他在醞釀一件絕世的作品,這作品必將驚艷于世,宰妖除魔,象阿波羅一樣千秋萬代照耀世間。
“哦哦,太了不起了,”我和老羅除了驚嘆也只有贊嘆。最后詹石又揮揮手:
“當然和你們說也是白說,不過日后有人問起你們也是個見證,我的成功絕非中六合彩一樣,要走過多少艱苦的心路歷程呦。”老羅干笑;咳,不容易。
說到要去和詹石溝通,老羅心里發毛,他靠在椅背上仰天長嘆:
“唉呀呀,他要是塊頑石呢,我還敢去敲一敲,可是他就是頭...藏獒啊,不是主人摸不得啊,”一屋人都不禁笑了起來,我嘆口氣:
“要沒辦法,就只能把那廣告拆了,唉,可惜了。”阿芬轉轉眼珠:
“這個事只怕只有一個人能搞定,”誰?大家都看向她,夏秋紅啊,阿芬瞪著眼疑惑的看著我們:
“別說你們還不知道,夏秋紅現在...啊呀,她只怕要把整個達芬村里的男人都給迷住了,不是看著韓宇的面子,我都不想讓她住了,”我忙問道:怎么回事?阿芬說:
“阿紅的交際太強了,越來越愛打扮,我那些開畫廊的老鄉,還有那些像個老板樣的男人,每天只怕都有七八個來找她閑聊,她自己的房間從不讓人進,就在阿孫畫畫的客廳招待他們,擺著瓜子香煙泡著茶象是茶樓一樣,阿孫天天聽他們聊天頭都發蒙,太吵了,我把阿威都送回泉州了。”我皺起眉頭想了想說:
“我等下去看看她”。
晚飯后,我又去了夏秋紅住處,她沒在,阿孫一個人在勤勞的畫畫,客廳的茶幾上凌亂的擺著瓜子香煙茶杯,我幫著打掃起來,阿孫說:
“你不要管,阿紅出去送人了,等下就回來她自己會打掃的。”我嘆口氣:
“給你們添麻煩了。”阿孫瑤瑤頭:
“也沒什么啦,只是有時人太多,有點吵。停了停,”他又說:
“這還沒什么,我想她一個單身女孩子結交那么多男人干什么?不怕出什么事?這些人我也認得一些,有開畫廊的有做貿易的,她不比你差哦,不會是也想搞個什么美協吧?哈哈。”我點了根煙想了想:
“不知道,不知她要干什么,”沒多久,她回來了,抬眼看了我一眼,好像早知道我要來似的:
“哥,你來了。”這哥雖喊得很自然但我聽得很突兀,她穿了一條花格的裙子,肩上還披了條方巾,民族風的打扮,看起來知性文雅大方,我說:
“阿紅...。”她打斷:
“別叫我阿紅,喊夏秋紅多自在,學什么別人的口舌?”我摸摸臉擋擋尷尬:
“夏秋紅,每天在忙什么呢?”
“還能忙什么?為生活奔波唄。”
“我那里有很多單,為什么不能做呢?找那么些亂七八糟的人干耗精力,”夏秋紅眼睛瞪了瞪:
“什么亂七八糟?韓宇,你真以為你是個什么人物了?別人都是亂七八糟的人了?他們很多人的學歷都比你高得多。”她邊說邊打開房門:
“你進來說,別打擾阿孫。”我猶豫了下穿上鞋套挨著門口坐下。
“看門吶,坐進來點嘛,唉,不是我要說你,是你實在是太憨了,你那熱熱鬧鬧的美協究竟是怎么弄起來的?”我又一次掛不住臉,
“夏秋紅,過份了阿,這樣一張嘴老了不會把人念死去。”
“啊?你還想看到我老呀?只怕沒這福分了,你現在怎么想娶兩老婆了?”我站了起來,仰天啊啊吼了幾下,夏秋紅咯咯笑了起來,阿孫在外聽得清清楚楚也在笑。我無奈的說:
“你耍猴呢,說正經的...哎?...我要來跟你說什么?”夏秋紅拍著桌面笑:這是誰逗誰?我正正色,等她消停了才說:
“夏秋紅,在這遠地方,你一個單身女孩子,非常不容易,我們以前一起共過事,我只是覺得你比別人非常親近,和親妹妹一樣,你要有什么不好,我也會非常難受,所以,在我能力范圍內,請接受我的幫助,你可以來美協上班,也可以從我這拿訂單去,錢不會比別人差。”夏秋紅靠在椅子上,臉上變化了幾個表情,:
“你們的單價錢太低了,都是些行貨,十幾二、三十塊錢一張,每天要象機器一樣復制,怎么做人哪?你看我這張,藝河畫廊的,一張八百塊,不錯吧,每天畫半天,兩三天弄完,”我說:
“這樣的單很少的,再說藝河收畫很嚴苛,以前有畫工改到都不想要了,你一個新人,怎么會那么容易?”阿孫在外接話:
“阿紅,都是熟人呢,我提醒一句,那藝河王老板都是我老鄉,哎呀,很花的,色鬼一個,我看他不是要你的畫,圖你的色哪。”夏秋紅晃晃腳幽幽瞟了我一眼:
“有人圖我色呢,有人又視而不見。”我象是給她下了下決心用堅定的語氣說:
“夏秋紅,什么也別想了,就來美協上班吧,我們缺人手,平時有空還可以畫你的畫,另外還有件事看你能不能幫下忙?”夏秋紅翻翻眼睛:
“你說來就來呀?為什么要聽你的?'我詫異道:
“你來有什么不好?協會效益很不錯,錢拿得也不少?也不累,有多少人想進也進不來啊?“她搖搖頭低聲說:
“韓宇,沒別的,天天看著你,難受...“話沒說完,大門口有人捏著嗓子喊:
“秋紅在嗎?秋紅?”一個矮胖的戴副眼睛的男人出現在門口,還抱著一大束玫瑰,他造作的張大嘴巴很親熱的喊道:
“哇,秋紅,怎么在房里會見客人了?往日不是都在客廳嗎?”說完他一腳要踩進來,夏秋紅尖叫一聲:
“出去,”跑了過來要推。眼睛忙往外退卻,邊退邊說:
“別這么粗魯嗎?女孩子家,人家給你做了一首詩還配玫瑰花一束,多重的情意,不能優雅禮貌一點嗎?”門被夏秋紅重重關緊,花被眼睛敏捷的丟進了房里凳子上,他在外面喊:
“韓宇,多關照下我女朋友啊,哎呀,真是的,太粗魯。”我認識這個眼睛,他叫阿標,開個小畫廊,外表斯文的人渣,不但任意扣克畫工工錢還喜歡到處沾花惹草,聽說他鄉下都有個已懷了孕的老婆,我問夏秋紅,他的情況,你都不知道嗎?夏秋紅冷笑一聲:
“我要知道干嘛?在我眼里他就一蛤蟆,我要知道蛤蟆什么事干嘛?”我從那束花里抽出一張寫滿字的紙片,高聲說:
“阿孫,一起聽聽...秋紅秋紅秋紅,念著你美麗的名字我就想到了秋天,浪漫飽滿的秋天,我倆的愛情一定也會瓜熟蒂落得一...什么?金瓜?哈...“沒念完就被夏秋紅劈手奪了過去,撕得粉碎,拎起那花甩到了門外的垃圾桶,她揮著手說:
“好了好了,我的笑話也看完了,該走了該走了,”我站了起來:
“走走,別趕,你還是來美協吧,”
“唉,你真婆媽...來也可以,你要對我好,”
“我們所有人都會對你好的,不,我要你一人對我特別好就行,”
“唉,好了好了,別糾結了,明天就來吧,對了,你認識詹老師嗎?那卷頭發大高個,”她歪歪頭:
“經常聽說過,怎么啦?”我說了下我們的麻煩,詹石的不羈的個性,一位能說會道的漂亮女性去說說效果會好些。夏秋紅看是求她辦事便得意了:
“哈,本姑娘還是很有能耐的,阿孫是不是?”
“沒錯,”阿孫笑著接道:“阿紅功力很深的,桃花島來的漂亮大俠還能差到哪里去。語帶雙關,夏秋紅白了一眼,小心阿芬姐把你丟到洗衣機里去。走時,我強調說,
“你最好以我妹妹的名義去談談。”
我一邊讓小何去把廣告重新編排設計,一邊等候夏秋紅的消息,我想,大不了把大廣告牌撤了完事,另外印些小廣告去發發。效果雖不如大廣告般的照耀,慢慢滲透也行,但沒到一天,夏秋紅就得意的回來了說:一切搞定,大家都有些詫異,這老詹挺難弄的人物,怎么...小何輕蔑冷笑:英雄都難過美人關,何況他一狗熊,我問夏秋紅那老頭真有那么好說話?她笑笑:
“見了我話都說不清了,只有點頭的份,還有什么不好說的,”頓了頓,又說:“美協我暫時不來了,老詹要我去幫他畫下畫,當當模特,酬金也還不錯,我還可以學到一些技法。”我鄒起眉頭警覺起來:
“這就是他的條件?算了算了,夏秋紅,你不要去,還是來這吧,廣告我另想辦法。”
“韓宇,”夏秋紅突然失態的叫了一聲,大家楞住了,
“韓宇,”她穩定下情緒恢復常態,“我是巴不得要到他那里去畫畫,有錢賺又能學到很多東西還可以認識不少有頭臉的人物,這是我自己的事,別以為我要有什么犧牲來幫你,”老羅在旁說:
“韓宇,那也不是壞事,老詹雖有些古怪,但還是有教養的,他們那幫人大多是學院出來,差不到哪里去。”我沒再說,只囑咐她感覺不好就再回來。
經過從新設計后的廣告牌,又豎起來之后,更像達芬村的一個標志性的巨型油畫,它以油畫的形式生動的描繪了村里的情景,村委大門也畫在里面,門口擺著寫有美協的大幅廣告牌,牌上清楚醒目的寫著美協的保障計劃,廣告巧妙的融入了有濃郁藝術氛圍的油畫里,沒人再有異議,廣告的效果很明顯,來美協下單和接單的人數多了起來。
以往對這美協不肖一顧的詹石破天荒也登門了,他說是來消除以往的誤會和來談合作的,老羅有點誠惶誠恐的接待他,表現謙恭之下的詹石正常了很多,他競夸起人來:
“韓宇,真看不出來,年紀輕輕,心胸不小,前途無量啊。”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對他接下來說的油畫訂單倒是有心跳的感覺,詹石的名氣還是不小的,有不少人都會找他求字畫,以往他大都是先讓人幫他先畫,畫完后自己再改改簽名完事。幫他畫畫的人也沒固定,他說他要搞創作了,這方面不想分神,把它全部交給我們來處理,老詹拿出一大堆資料,他的單很多,當大家再看到價格時,瞠目結舌。詹石得意笑笑:
“你們要找到合適的人來做,我會把些關鍵的技法告訴秋紅,她來負責我的單,你們要做得好,我還有不少朋友都有這種業務,介紹過來是輕而易舉的事。”大喜之下的老羅拉著詹石進了酒樓,幾杯下肚,詹石有了激情:
“這大半輩子,我只是一個追求名利的庸人,世間萬物什么主義理想狗屁,有什么能讓我有一絲感覺?”大家附和到:唉,大家都不是就這樣過嗎?不是,詹石又倒了一杯酒,重重的回答:
“是人,做為人,就得有激情的活著,那是活著的光芒,那是褪去凡人的皮囊成仙的悸痛。...當秋紅出現的那一刻,她站在門口金黃的光芒中,看著我,我望著她,我好像忘記了年輪忘記了歲月,青春的風從密實的縫隙里吹進來,一個早逝的年輕生命爬出腐朽霉臭的棺木,他又聞到了山林野莽的花草,他又聽到了螢火蟲在絲瓜藤的葉子間輕輕吟唱...”壯碩的老詹石競抽抽嗒嗒的哭起來,大家面面相覷,我心縮緊,冷不防被詹石一把抓住手:
“韓宇,你是天下最幸運的人,我不是要奪人之好,只是請允許她在我旁邊工作,等我的創作完成后,不會讓你失望的。”我把手抽回來,站起身,到外面把夏秋紅的電話打通:
“夏秋紅,你又在弄什么鬼?詹石神神叨叨的。”她在那頭生氣:
“你們都是伙臭男人,自己不正經全賴在女人身上,”我說:
“你明知道他不正經了,還去他那干什么?”她沉默了下,反問道:
“你真不知道?你就會裝傻...我喜歡你,一直就喜歡,我就是想讓你明白,為了你,你看我能都做些什么。”
“你真瘋了...”她不等我說完掛了電話。我點了根煙想了想,返回飯桌,打算回絕詹石,詹石卻已趴在桌上流著口水爛醉稀軟。
不要詹石的單遭到協會里一致反對,同一個意思老羅反復講了好幾遍:韓宇,不要擔心,夏秋紅挺有能耐的人,詹老師也是位有身份的人物,能出什么事?你現在要操心找誰去做這些單,這樣的高端市場能被我們拿下來的話,這一輩子也不用想事了。老羅最后的話說出了他們真正關心的東西,我也可以不管她死活?安心去賺大把的錢?她的那句話:我就是想讓你明白,為了你,你看我能做些什么。她能做些什么?老詹會讓她做什么?我無法安心,又去了她住處找人。人沒在,只有阿孫一人畫畫,客廳茶幾上干干凈凈,阿孫說她去了詹石那里后再也沒有會客了,每天也回來很晚,有時也不知道有沒有回,我撥了個電話過去,響了幾聲被對方按掉,我又發了條短信:我在阿孫這等你,回個信,否則我就要去找你啦。好一會等來了回音:別等了,我有事,一時也回不來。我猶豫了下,又發了條過去:在忙什么?太晚了路上不安全。她又回了條:你別管,老詹會開車送我回。
我斜躺在沙發上,真感到身心疲憊,問阿孫:阿孫,你說這人活著是為了什么?他說:
“還不都是為了錢。”我說:為什么有人就不往這方面想呢?還是個聰明人,他笑笑:
“你是說阿紅吧,...唉,那是個可憐的女孩子,明知道你早有了女朋友還...有時她和我們說,她就是忍不住,東想西想就直往你身上想去了,好像欠了你幾輩子的債,她說你是那種心地非常細膩善良的人,自己本來就是個窮苦人了,有些什么好的競還會拿出來給周圍的人來用,她說對你這樣的人再怎么多的付出都不為過,說付出就是種...需要?呵,韓宇,你真有這么好嗎?我怎么看不出一點點?”我笑笑:
“哪有呢,她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竅。”
“我就說嘛,阿芬還一直開導...”聊上了天的阿孫會一直說很久很久,我躺在沙發上不知不覺睡過去,當有人邊拍著臉邊哎哎叫喚時才猛然驚醒。
夏秋紅回來了,化了濃妝,一身香水味,穿了件藍花的新旗袍,紅光滿面,很可能是喝了些酒,我揉揉眼看看房間里的大鐘,已是凌晨2點多,
“怎么還在這睡上了?”她邊說邊打開自己房間,“不放心我嗎?怕我在外過夜?”我長嘆一口氣:
“夏秋紅,你爸要是看到你這樣,不...。”
“別拿他來說事,我怎么樣了?做小姐?做三陪?整天陪個老男人搔首弄姿?那也不都是為了你,你還有什么資格來指責我?”
“夏秋紅,我讓你做什么啦?你每天都在那詹石那里做些什么事?你既然不愿意做也沒人逼你吧?怎么就不能和我說呢?再大的事,我和你都可以商量解決啊,”
“能商量嗎?韓宇,你能商量怎么和我好嗎?哈哈,不行吧,傻瓜,開玩笑呢,你別管我,對你好是我的事,不需要你買單,我只是不想隱藏,給了你心理負擔嗎?你又沒和你女朋友結婚,我也不是要追你,只是想要你明白我愿為你付出,韓宇,我怎么覺得自己是不是很賤?那么多人追求我卻偏偏想著你不放,你到底有哪點好?”我搖搖頭:
“這不真實,你是迷了心竅,...老詹欺負你嗎?”
“哈,給他十個膽也不敢,”夏秋紅邊說邊拿出兩個杯子泡好茶:“這些天就是畫下畫,陪他買點東西,吃吃飯,他要吃夜宵的,所以每次都比較晚,呵,陪聊陪逛陪吃,還真做了三陪...我是為你做的,韓宇,我不管別人怎么看,你一定要清楚,老詹那里...哎,你進來我跟你說,怕什么吃了你?”我走進她的房間,她反手把門關上,壓低聲音說:
“老詹那里真的還有不少人有很多價格很高的訂單,我以后想辦法讓他給你介紹過去。”我說:
“別搞了別搞了,何苦,明天我去把他的單全部退掉,廣告牌也撤了完了,沒什么的,”
“不要這樣,韓宇,你這是在踩踏我的苦心,我要不同意,老詹是不會收回他的單的,...我是有底線的,誰也不敢碰,還有我說你是我的男朋友,你要是真關心我,就常去看看我,這樣才合情理吧。”
“何苦,夏秋紅,我為你做了什么?你為什么要這樣?你能得到什么呢?以后什么都得不到,”
“我根本沒想過要什么,...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能為你做多少就做多少,在你的心里不要把我當外人,這樣我才感覺有依靠...好了,你回去吧,我很困了。你只要知道要對我好就行了,”
我試著去理解她的心境,猜想她做出這一切的原因,本人長得也一般,性格可能好點,也不是所謂的成功人士,至于她這樣嗎?又想到李玲,想起高中時對她的迷戀,難道她也是和我當時的心境?初戀嗎?遇上我這樣的倒霉鬼,身世本來就不幸,我難道為了自私又要加重她的不幸?她居然能接受我有了女朋友的事實?還這樣,不是作踐自己嗎?她得去找一個沒這么多揪扯的能愛她和她愛的人。
歐文雄從黃石回來,他已經把房子都辦好,只等人過去做單了,安排好人員,阿孫也過去畫,順便幫忙管理下,歐文雄知道夏秋紅的事后感慨:她真幫了我們一個大忙,韓宇...,歐文雄話里有話:她會...犧牲嗎?犧牲什么?怎么會?我還怎么做得了人?我拿起挎包,要他和我一起去詹石那里看看。
詹石住處很熱鬧,一樓的大廳里放著音樂,七八位男男女女衣著光鮮跳著舞,不知什么舞,交誼舞也不像,男女相互摟著,頓挫感非常強的扭動,歐文雄咋下嘴:有錢人就是會玩。夏秋紅見我們來了笑著迎了過來,:
“來得正好,有老師在,都一起學學。”我低聲道:
“夏秋紅,本還以為你會有多難呢?挺快活的嘛。她瞪了一眼:
“你還真有良心說這風涼話,先進來,給你們介紹下。”詹石不在,跳舞的幾位都是住在畫家樓里的,有些也照過面,沒正式認識過,夏秋紅一一介紹:這是我男朋友韓宇,這是...大家很有涵養的親切友好點頭致意,有位年輕的扎著長長馬尾辮的男子在他勉強的笑容里笨拙的躲藏嫉恨,最后是請來的教舞蹈的王老師,老師說這是探戈,阿根庭的,我驚訝道:
“好遙遠的地方,中國人學好了只怕也帶土味,”夏秋紅搖搖頭:
“貧窮限制想象力,”我不得不又次訕笑:
“說得好像你很有錢似的。”她仰仰頭:
“沒錯,本姑娘從不為錢操心。”王老師優雅的說:
“夏小姐是個天才,兩遍不到就掌握了基本步法,我還第一次遇到如此有天分的學生,探戈好像就是為她而設,夏小姐,還想請你共舞一曲,讓韓先生領悟其中無窮魅力。”
音樂在空蕩的房里響起,這是種比較單調的樂曲,甚至可以說干枯,兩人收起所有表情,像要面臨一場爭斗,他們挽在一起,貼得很近,隨著曲子低沉有力的變化做出各種抑揚頓挫的動作,它不同于我們習慣性的審美,什么行云流水慷慨激昂,更象是糾結試探不舍躲藏不確定痛苦收斂奔放諸如此類。夏秋紅的動作干脆果斷變化豐富象她的性格一樣,或者說你感覺不出她是在做什么動作,一切都融在樂曲里舞動它的情緒,一曲跳罷,觀者贊嘆,我笑著說:
“雖然不怎么懂,看著也結巴,不過能給我一個印象是,我們就是這樣糾纏不清。”王老師笑笑:
“其實你已經看懂了,學一下,你會更加喜歡的。“
我想想是來找詹石說事的,他沒在要不要等一等?夏秋紅取下我的包:
“來吧,韓宇,別磨嘰了,為了我,你也要把它學會,“她悄悄向我眨眨眼,我想起剛才那馬尾的嫉妒,覺得確實也要學學才好,歐文雄興趣索然告辭離開,基本的動作不復雜,練習幾遍后似乎也差不多了,但是配著曲子和她共舞的時候老是出錯,夏秋紅教得有些疲倦,坐到一旁說自己練練。友好的王老師過來又糾正了些動作,大家隨著曲子又練了會各自告辭,等眾人離去,夏秋紅帶我去二樓的畫室,在樓梯上我問她,詹石是不是也常和她跳這種舞?她回過頭笑笑:
“偶爾也會跳跳,他不太愛動,“停了停說:“你是不是很吃醋?“我哈哈一笑:
“哪里哪里,“二樓是間非常大的畫室,屋頂的三分之一是一大塊傾斜的玻璃,房里只擺了兩個大型畫架,一個架上放著一副未完成的抽象畫,另一個用一大塊灰布罩住,她指著被罩的畫說那是詹石的創作,我走過去伸手要掀,她在后喊:要有點心理準備啊,我楞楞,把布扯下來,怔住了。
畫有近三米高寬也近兩米,夜景,暗黑的深藍色調,具像和抽象結合的畫,右上角畫著穿著v形灰黑色長袍的夏秋紅,頭發嚴謹的盤著,雙手無力下垂,仰頭閉目有些痛苦的升在空中,她的肌膚白皙豐潤飽滿,散發著淡淡光芒,袍子下的皮膚似乎都清晰可見,身后是一片烏云翻騰的天空,身下是沒有邊際翻騰的大海,她的雙腳被騰起的海浪纏繞揪扯,烏云間隙處有一大團破碎的月亮般明亮的白云,像是某張威嚴的神圣臉龐,畫的下方是片海灘,一位壯碩的男子騎著白馬,勒起馬首扭頭望向那團威嚴的白云,他赤裸上身背負弓箭長發飄飄,估計就是年輕時的詹石,還有些赤裸的只穿褲衩四處活動的人,奇形怪狀面目猙獰,有的發呆有的在游水有的象死了般漂在水里趴在海灘上,有的順著騰起的波浪去抓夏秋紅,有的扭頭兇狠的瞪視觀畫者,整副畫除了中心人物用筆用色較為細膩外,其余大多用濃稠粗礦的筆觸抽打而成,
看了好一會,夏秋紅在后幽幽問:
“你有什么感覺?“我長出一口氣說:
“安靜,無奈,狂躁,怪異,技法很熟練。“她說:
“令人有些害怕,你不覺得我就是這副畫的祭品?”停了停她靠在椅子上坐下來:“老詹喜歡在夜里畫畫,安靜,他很專心,邊畫邊不知在念叨什么?有時會惡毒的詛罵有時高興了競還唱起了兒歌?我最怕他高興時候發笑,氣息不通暢,磕磕絆絆聲音非常奇怪,還有一次,中午的時候,我躺在椅子上打瞌睡,有只鳥撞在外面玻璃罩上掉了下來,老詹趕緊跑過去抓在手里,鳥還在撲騰,他就把鳥頭象礦泉水瓶蓋一樣擰了下來,然后回頭飛快看了我一眼,以為我睡著了,競把沒了頭的鳥放進嘴里吸血?...哦,韓宇,這老頭都是些什么事?”我皺起眉頭:
“怎么這樣?有問題啊,”夏秋紅繼續說道:
“我說這些不是想打退堂鼓,只是...我得告訴你,我為你都愿忍受些什么,”我忽然感到異常煩悶:
“算了算了,夏秋紅,別在這里做了。馬上跟我走。”夏秋紅呼的站了起來瞪著眼說:
“絕對不走,我要你欠我,”我嘆氣道:
“你又何苦要害我,”
“我沒害你,我只是要告訴你這世上我也是愿為你付出的人,你也喜歡我,我知道,只是你被道德捆綁,...唉,你要是那沒道德的人我又怎么會戀你,我其實也是個怪胎,韓宇,這里哪怕是個鬼屋我也幫你呆下去,其實你內心是高興的,有個喜歡的女人愿為你做艱難的事,..有時我想...要是哪天我死了,你會哭嗎?我想要你能為我哭,你是我鏡子里的戀人,我看得到卻聽不到,感受得到卻永遠不能靠近,這是什么罪?..”.堅強的夏秋紅有些哽咽,我把紙巾遞過去,她一把扯下來,轉過身擦拭:
“你走吧,活該我自作自受。”在她身后我木訥的站了好一陣,競然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話。走時說了聲:“以后晚上我來接你回去。”
美協的工作基本走上了軌道,訂單的數量在廣交會后激增,歐文雄在黃龍又租了棟樓做畫廠,美協里只剩老羅和曉玲坐鎮,其余都去黃龍幫忙,我仍是四處走動,和不同的人商談各種事情,只是沒有以前繁忙輕松不少,有時我想起要把李玲喊來幫忙,來這里遠比她在廠里上班好很多,她也在電話里詢問過好幾回,但夏秋紅...
詹石要給她畫好幾個系列,什么山莽系列什么旗袍系列...著了魔似的畫。夏秋紅笑道:
“老詹用他找回來的年輕在畫里和我苦戀,我是畫里的人,出來卻和你相戀,你戀我嗎?你愛也沒用,我愛也沒用,我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誰也得不到誰,卻又牽扯不開,都是伙瘋子...”我不經意的問:
“老詹...沒什么出格吧?“夏秋紅翻眼看了我一眼說:
“他想要我做他的裸體模特,“我頭嗡了下說:
“夏秋紅,這絕對不可以,你會出事的,他要這樣,我就把他的單全部退回。全部完蛋。“
“嘿,看把你緊張得,沒有啦,騙你的,只是想試試你的反應。”
和從前比,夏秋多愁善感了很多,也可能是以前沒太注意的緣故,每次晚上接她回去,路上她總會說起很多事:
“那時在張尤搖那里,你瘦弱的媽媽大老遠給你挑一個大木箱過來,大熱的天曬得黑黝黝的,汗水濕透,而你只是皺起眉頭覺得很沒面子,不斷責備,當時我真想罵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有個媽媽...小時候她會抱著我,慈愛的望著,親親,長大后,她也會牽掛在外面的我,怕我吃不好睡不好怕我受欺負...什么也沒有,...后來,你媽走的時候,我又看到你挑了兩蛇皮袋子去送她上車,嘿,這時我才真正看到你的內心,在愛里長大的孩子,就算窮,內心也是細膩豐富的。”
“你知道我為什么來達芬嗎?因為我聽別人說你來這里了,我是來找你的,總覺得你很孤獨,想陪你,你心里總會想著別人,這是你的秉性。不會圖什么,我們在長沙畫畫的時候,我通常會畫得很晚才回,畫室離宿舍還有好長一段路,你也會借故陪我到很晚送我回宿舍,沒有絲毫什么別的企圖...張尤搖老婆罵過你吧?那次我們大家嫌伙食太差推選你當代表去反應,結果去了就挨了那婆娘的罵,回來后你也不吭聲,后來還是聽他那小女兒講的,你是寧愿受著,也要顧著身邊的安寧,安寧有那么重要嗎?要受欺負?要是我就要去弄他個雞飛狗跳....”
“韓宇,愛是什么?青草愛大地嗎?白云愛天空嗎?妻子會愛他的丈夫嗎?草把自己給了牛羊,云化作雨水給了大地,夫妻厭倦了彼此的熟悉同床異夢,愛是變幻的,有距離的,它會成長,有少年有青春有衰老,果實飽滿了要把自己貢獻出去,生命才能繼續,愛情成熟了你必須收獲,否則你的辛苦就是別人的了,一個美夢,醒來后非常不舍,夢想成真后,一切就滿足了嗎?你是我現實的夢,我清醒的戀著你,你在我身旁,又在遙遠遙遠的地方,你想說愛我卻被另一位捂住了嘴,你是我凝視鏡子出現的戀人,好像就在身邊,有言有語卻無聲無息,我會愛著你,你將會在失去青春愛情的平淡時光里想起我,想起我對你的好,不求回報只愿你能想起我,這會是永恒的愛情嗎?永遠芬芳甜美的愛情嗎?...”
“你說說話,你為什么不吭一聲?你在怕嗎?如果現在你的女朋友和一個男的走在這樣的夜里,你會怎樣想?他們說,他們也會相互對著鏡子相戀?甚至說那鏡子不是不能打破?...”
“夏秋紅,”我打斷她的念叨,嘆口氣:“別念了,...你想讓我說什么?我希望你能幸福,真的,就算我不想看到你和別的男人親近又怎樣?我什么也不能給你,有那種想法也是我自作自受。”
“哈,這就是了,韓宇,..”夏秋紅停下來。她看著我,臉上有種迷人的笑,那時我們已走到了村里的中心廣場上,美協巨大的廣告油畫就在身旁,燈火通明,在淡淡水紅色的明亮光里她的笑顏清晰又夢幻:
“韓宇,你知道嗎?我們相戀了,..”
她早已看透我的心思,我的喜悅自私嫉妒掙扎,有些沮喪:
“這是不對...”
“聽,...”夏秋紅突然望向夜空:“你聽到了嗎?蓬蓬蓬蓬噠噠,探戈在唱了...”
她昂首挺胸雙手打開優雅的做了個舞蹈姿勢,把手搭在我肩上,一手抓起我的手,身體緊緊的靠過來,我的左手便不自覺摟住了她的腰,
“準備好了嗎?韓宇,”她在我耳旁輕輕說:“我愛你,你也愛我,我們會終生相戀卻永遠不可能在一起,你有了甜美的愛人又陷入我的溫柔,誰也不想放棄又無可奈何,...”夏秋紅邊念叨邊順著早已熟悉的旋律帶著我跳動起來,她沉浸在思想當中,用神情和身體告訴我她的情緒,期待我的反應,從開始的不適逐漸適應下來,那磕巴笨拙的腳步逐漸放松,空中飄動音樂,我和她相擁糾纏又推開,對視質問又一晃而過,手在一側緊握相互依偎又左顧右盼尋求逃離,
“這就是我的命,韓宇,...我艱難的活在這粗糙冷酷的塵世,...我是你遙遠的愛人,你無法顧及的思戀你的愛人,有一天,也許我會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象你當初一樣,你不要尋找,不要舍不得,我們已愛過...”她停了下來,頭靠著我的胸迷一樣的仰望著,冒著細細的汗珠,氣微喘,紅艷嬌嫩的嘴唇靠得很近,我不禁俯身吻了上去,那是柔軟的愛熱情的夢境...
那晚,送她到了樓下,她轉過身來,沉默了會,搖搖頭:
“韓宇,就這樣了就這樣了,我們到了極限。”
我有些亢奮的回到住處,拿出一瓶啤酒對著燈光出神的慢慢喝,李玲。夏秋紅重疊在一起又分開,有時兩個跑得無影無蹤,夏秋紅過來要把我拉走,李玲坐在某間房里低著頭一動不動,我走過去喊她,李玲,李玲,她沒吭聲,象石頭一樣,我附身去看,她把臉朝里扭過去,淚水滿面,我不禁單膝跪地為她擦拭眼淚,對不起,她站了起來推了一把,我倒在地上醒了過來,啤酒還有半瓶天還沒亮,回想夢里情景,渾身中了蠱毒般躁動不安,這都是些什么事?李玲和夏秋紅似乎不能分開,愛是唯一的嗎?唯一的才是愛?我不愛李玲嗎?我舍得夏秋紅嗎?要怎樣,才能讓她們都能高興?可能到最后我什么都不會有。...
我離開了達芬村,獨自去了大梅沙,海灘上滿是人,第一次看到了大海,巨大的大海用溫柔的波浪推著細細的沙子摩挲腳掌,它細膩的溫情關愛每一位游玩的人,什么時候能帶李玲來這里?給她買套喜歡的泳裝,一塊沙灘布,一大袋零食,夏秋紅呢?我猛搖搖頭,一頭扎進海里,海里很多人,不小心就會碰撞上,往遠處游去,遇到一張大網,結實的大網提醒我水里的風險,雙腳已踩不到底,我翻身往水底潛游,仿佛脫離了現實,人影在晃動的水光里緩緩晃動,沒有了嘈雜,堵在耳外只有哄哄的沉悶水聲,如果我是一條魚,象一條魚一樣在這陌生的海水里死去,人們會厭惡得避之不及,如果我是一只魚,會飛的魚,從空中落到甲板上死去,又會有多少人為之惋惜?水下的光暗淡渾濁,人影忽然都朝岸邊移動,我浮出水面,聽到尖利的警報,遠處海面上出現了黑壓壓的烏云,風越來越大,一陣陣暴躁的波浪涌來,層次分明的黑云里冒著火花。雷電擊打水面,豌豆大的雨鋪天蓋地的生硬的打砸下來,我站在水里,感受這宏大的狂躁來臨之前的氣氛,無遮無掩的天任性驕橫,溫情時天下有多少張狂?威嚴下只有畏懼屈服嗎?海灘上已沒有了人,我象只被打落的鳥一般,有些驚懼的倉惶逃避。...
在外呆了三天,又回到村里,老羅長吁口氣:韓宇,怎么玩起失蹤了?去哪了?電話不通,天天都有人來這找你,小何把整個村子翻了個遍也沒影,夏秋紅也沒見了,還以為你們一起去什么地方?她也不見了?我打開電話,撥了過去沒人接,又跑到詹石那里去問,詹石一看到我眼睛就亮了,韓宇,正要找你呢,秋紅怎么能不說一聲就跑了?啊,我都不知道她去哪了,正找呢,打電話去問阿芬,她說也不知道,說前兩天夏秋紅神色不好,問她也不說,突然就不見了,我想起那晚她說的話:有一天,也許我會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象你當初一樣,你不要尋找,不要舍不得,...。她走了嗎?真的就這樣走了?突然出現要突然消失?會不會受到什么傷害?比如那阿標那些在角落里暗戀的變態?
我帶上幾條煙,把她的照片拿到村里保安隊,麻煩他們平時注意下,晚上回到住處,一遍一遍撥打她的電話,始終都是關機的提示音,坐了一陣又出去到村里各個角落游蕩,期望突然又看到她的樣子,一切是徒勞,真的就這樣走了,沒事的時候,我坐在村里廣場邊的椅子上出神,不斷想起她說過的話:...你是我現實的夢,我清醒的戀著你,你在我身旁,又在遙遠遙遠的地方,你想說愛我卻被另一位捂住了嘴,你是我凝視鏡子出現的戀人,好像永在身邊,有言有語卻無聲無息,我會愛著你,你將會在失去青春愛情的平淡時光里想起我,想起我對你的好,不求回報只愿你能想起我,這會是永恒的愛情嗎?永遠芬芳甜美的愛情嗎?...。我喃喃自語:夏秋紅,這就是你的目的?你只要一個夢?你的人生你的幸福會在哪里?但至少你得和我告別,這樣算什么?...
一天一天,期待又無望,我又去了詹石那里,他正在憑記憶畫她,那是副夜晚的雨后街景,街道上燈火輝煌,象舞臺一樣,夏秋紅一人在空曠的光影斑斕的馬路上獨舞,她雙手打開似是環抱一人,神情肅穆,在她身后遠遠站立一人,長發禮帽白色西裝。詹石抽著煙:
“多美的人,多美的孤獨,她的舞不能有舞伴,她一個人跳是最迷人的,無樂自樂,如醉如癡,世界都是她的...能得到她的人會失去一切,而在旁暗戀的苦澀里你會得到所有。無窮無盡的靈感,來自神的暗示,來自另一個空間的感動...”
我已經開始想念她,也想念李玲,想帶她去盼望很久的海邊,想買輛車帶她遠遠的遠遠的到處旅游,她斷斷續續給我發過好幾條信,總說明天可能會來也不見她來,我打了個電話去:李玲,我去接你好嗎?帶你去海邊。好啊,到時我再聯系,她高興的回答。
夏秋紅可能會在一個晴朗的夜晚飛到我的窗口,她坐在窗欞上笑吟吟的揮揮手:還好嗎?當我過去想牽她手時,當我過去想述說思戀時,她莞爾一笑又飛走了,留下惆悵,也許我不該特別想知道你在哪里,但如果能做什么能讓你更加幸福的話,我會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