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奮斗
- 什么時候我才不會如此想你
- 遼宇
- 11849字
- 2019-07-03 08:06:17
自考班到了第二學期,教室的上座率不到百分之三十,教師按部就班的來上課,下面什么樣子好像根本不管他們事,只有位很喜歡說些課外話的政治老師,四十左右,男性,煙把嘴巴都抽黑了,他很不滿意這樣的狀況,教訓道,你們啊,不是我說你們,你們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上個課還愛來不來,不尊重老師不尊重自己,有個男孩在下面歪著腦袋不屑的笑著嘀咕像是嘲弄什么,你,老師指著他,你說什么?站起來,他不站起來,還翹起了腿,老師摔掉粉筆頭發誓,你不出去我不上課。全班靜靜等待下一步,下一步男孩站起來,扭著頭走了,黑嘴巴的政治老師從此再沒說過課外話。
我不由自主的想著他刺耳的話,我要清楚自己什么身份?自考生?成教生?正規生?又怎樣?三六九等的教育造出螺絲釘,我是工廠之外的風,是山林自由的鳥,是聲嘆息是聲贊嘆,是天空的云是草尖的翻騰是麥浪的起伏,我是造物主理所當然的自然生長的千絲萬縷,不尊重我不就是不尊重你們自己的存在?唉,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做到尊重自己?我又何必去爭執。
我有退學的念頭,去教導處問問看能否退還些學費,結果沒有意外的被堅定的拒絕,于是,我只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美術培訓班里,藝校旁有密密麻麻的畫室,絕大多數都是為備考的美術生而設,但也有意外,我就去了這樣一個意外的畫室,
畫室只有一位朱老師,教學生同時還做些商品畫往深圳那邊銷售,他帶了兩個徒弟,一高一矮一壯一瘦,他們畫大張的濃稠的油畫,很奔放很抒情,我想要是我也能畫就好了,除了素描水粉,龍老師還教油畫,我以飽滿的熱情開始了油畫的訓練,不光白天晚上也呆在畫室,有時也學著別人買包煙邊抽邊畫,這樣感覺會不會更好些?我夢想能自如的掌控顏料,隨心所欲的畫出所有想要的效果,當有了方向,時間就不夠用了,最后這一學期,自考的畢業考試來得很快,不得不暫時放下畫畫,臨時猛抱佛腳,競也能全部通過,考試完后,沒能應聘上校方安排的招工,朱老師把我介紹去了一個做商品畫的作坊。
作坊是位華容人開的,早年也在深圳畫行畫,現在回內地和別人合伙開了這么個畫廠,聽說他小時候掉在一條洶涌的河里差點死掉,在將死未死時聽到有人說古話“汝非池中物,程尤遙也”他本名張搖,自此之后改名尤搖,雖出身勞苦大眾,舉止之間卻有天命在身何日得嘗所愿的憂患,張尤搖從華容的一個職業技術學校招了一些學生,都是青澀的十六,七歲,聽著流行樂,成天坐在畫板面前畫畫成天用華容話嘮嗑,對我們來說,做著喜歡的事,還能賺到一點生活費,暫時可以了,張尤搖鼓勵大家好好畫畫,他瞪著眼晃著頭像是見到了鬼一樣的說:畫得好的人一個月都可賺到幾萬。
媽從礦里過來看我,她老人家又挑了個大木箱,說是來給我放衣物,想想她路上的艱辛,我無奈的說你這又何苦,一個大袋子就可以了,又不是住家。一位一起畫畫的女孩幽幽的說,你有一位多么好的媽媽,她叫夏秋紅,有雙杏眼,長得和李玲有些像,皮膚黑點,家住在長江中間的小島上,她說是桃花島,她有位武功蓋世的父親,母親薄情寡義,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走了,她說在母愛里長大的孩子性情都會很溫和,就像你一樣。我很奇怪問她為什么說她父親武功蓋世?夏秋紅笑笑:
“我爸爸的東西都有思想,它們永遠在他想要在的地方,他的毛巾牙刷鞋子衣物,都被他訓得似乎有風都不敢動動,他深厚的內功爆發出的火氣天下無敵,爸爸是很嚴謹的人,他是鄉長,他不要求我有多大出息,但絕容不得有什么壞毛病。不聽話就打,打了我之后有時他還哭...爸爸是愛我的,..他的愛卻讓人不太好受...哎,怎么和你說起這么多,”
夏秋紅喜歡盤起發髻,顯得比實際年齡要成熟,她不喜歡同齡男孩子的追求,倒是常找我大她好幾歲的人聊天,她抽煙,女孩子抽煙是被認為壞了的形象,當然毫無根據,只是電影里都這樣演戲,偉人抽煙的樣子被認為很有思想,而夏秋紅她爸的鞋子都有思想,更何況是他女兒?
有天晚上,畫室里只剩下我們倆還在畫,她點上煙吸了一口:
“韓宇,不介意吧?“我說沒事,我自己還抽呢,她嘆口氣:
“要是我爸知道,會氣死去,其實煙也不是個什么好東西,弄得口里苦苦的,有時還惡心,“我勸道:
“那還是不抽得好,“她沒有答話,安靜畫了一陣又說:
“韓宇,你不會認為我是壞女人吧?“我笑笑說:
“怎么會?煙不至于把人的德行都熏壞吧?“她說她以前看別人的故事時想,從不抽煙的好女人受這個受那個磨難,沒有好結果的壞女人卻抽著煙享受整個過程,她寧愿有個好過程也不在乎結果,我說:
“好女人壞女人還真不關煙什么事,你還這么年輕,認真生活,命運不會虧待你的,“沉默一陣她突然說:“韓宇,你要是沒有女朋友你會喜歡我嗎?”我想想說:
“會的,你真還有點像我的女朋友,”她歪歪頭:
“她比我漂亮嗎?”我想想說:
“差不多,都好看,”她說:
“你能同時喜歡兩個人嗎?”我想想...我想想說,
“不能,那是害大家?!彼咭宦?,
“你是怕什么都得不到,...不過,我還是有點喜歡你,你人好也很靜,聲音也很好聽,愿意陪我聽不停的嘮嘮叨叨,唉....?!?
我無心咀嚼她話里的意思,卻想像要是李玲有某位男同學也說些類似的話,她會怎樣回答?我打電話去問她還好嗎?她說都好,責問我怎么這么久不過來看看她?我疑惑的說,不是你暫時不要我來嗎?她無可奈何嘆口氣,唉,呆木頭,我叫你不來你就不來嗎?你會不會和別的女孩子扯?我忙說絕不可能,你不能有這樣的懷疑,生活都還沒什么著落,她說,畫畫沒什么出路的話還是來廣州找事做吧,我滿腹心事說,哎。
張尤搖的畫廠很少有訂單,給員工的工錢有一陣沒一陣,他生意沒做好,把握不了市場方向,開始是臨摹一些名畫,寫實,印象,抽象,還可以學習學習各種繪畫技巧,到后來,他競做起了純行畫的東西,在墻上一字排開七八張畫布,調好顏色,一遍刷完所有東西,不到半小時,處處色彩艷麗光彩照人,媚俗不堪,夏秋紅笑笑說,要說他的風格以前是大家閨秀還矜持的話,現在完全成了狂蜂浪蝶,張尤搖搖身變成了狂蜂浪蝶,大家私下里笑了好一陣,我笑不出,在這里看來是沒什么希望了,打算去深圳看看早已聞名的油畫村。走時沒招呼,想想經常找我聊天的夏秋紅,也是徒增傷感,最終還是決定悄悄走了,可惜了那大木箱子。
我又鉆進了沉悶的火車箱,混雜在南下打工的擁擠人群里,我猜想,要是一列開赴前線的軍列,里面裝滿整齊的士兵,生與死的激蕩將會在人們胸口起伏,槍在手里緊握,紀律嚴明精神抖擻。而這一箱的勞苦人民,用廉價的新外衣護著殘余的面子,姿態松散千奇百怪,神情疲倦凝重,他們被不可知的無情命運驅使勞役,有位瘦弱的臉色蠟黃的中年男子突然昏昏沉沉從坐位上滑落,旁人忙伸手幫扶?;疖囖Z轟哐當哐當,它好像它不信拖不動這一車的沉重。
經過十多個小時昏沉,終于到了深圳的熱土,我站在大街上,好一會不知何去,這里炎熱的天氣很不適應,一個人的闖蕩無所適從,我在為誰奮斗?要為誰承受?為自己?為家庭?為愛情?為生的尊嚴的本能?這里是戰場嗎?不是,你是士兵嗎?我想我有這個資格,那好,你已生死不懼,何懼闖蕩?于是韓宇走到羅湖海關前的公交車站,搭上了去布吉的車,布吉緊靠SZ市區,下了車,借買打火機的機會向小店打聽好了達芬村的位置,好像不遠,便徒步走去,我沒叫摩托,以前上過當,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再被糊弄豈不更慘,
達芬村在外看來和馬路邊的所有建筑沒有什么不同,我就站在它旁邊也茫然不知所處,詢問一位小店里的老板,他南轅北轍的指向相反的方向,也許是我邋遢的行色引起他的反感,也許是他本身的精神疾病,要不何苦要害一位遠行的問路人?拐了一點彎,四下張望,從一些房屋的間隙處看到一些畫室的招牌,才找到它真正的位置。
我走在達芬村里,這里都是六七層的樓房,緊緊相連,幾個濃郁的具有地方特色的老建筑點綴其中,村子中央狹長的廣場周圍全是一間連一間的畫廊,房里房外豐滿的堆著畫,幾乎整個村子的空間都要被畫填滿,屋里是勞作的畫坊,陽臺晾著油光閃爍鮮艷的畫,各種畫室的油畫公司的招牌,在樓房上四處懸掛,村里閑散走動的人,手上腳上衣服上,臉上頭發上涂抹著顏料,這個村子好像就是被顏料所繪,無處不在的色彩,那頭頂空隙處的藍天白云仿佛也就是一副巨大的油彩。我喜歡這里的氛圍,喜歡到處彌散的油畫顏料的氣味,
沒有熟人,也不需要指引,畫畫的人來自祖國的四面八方,幾個熟人守個圈子又有什么意思?我租了個房間,開始在村里走動,共同的愛好,年輕的生命,沒用多久,就認識了不少人,
福建的阿芬阿孫,帶著他們三歲的兒子耀威,在六樓上專畫地中海,海南仔阿超阿明阿亮七八個人在一起專做石膏畫,這些地方的人一般都分工很細,一個人只做一個品種一個風格的畫,長年累月越做越熟練越做越快,他們的訂單也很多,不過局限也很明顯,畫法和風格一變就無從下手,小何小玲是從浙江來的,一對小情人,也才來不久,有美術基礎,什么都能畫點,但不熟練,還有位老肖,聽說是內地美協來的,什么都畫,尤善印象,還有位大楊,神秘人物,長發及腰,骨骼清奇,深居簡出,不是很能畫,卻是很能守的中年漢子,對訂單欲望不大,有畫就畫,沒畫清湯寡水波瀾不驚,....還有很多很多,和我一樣的,在斑斕的色彩里尋找機會尋找生活。
畫師們的訂單都是由畫廊和各種油畫貿易公司發放,來后沒多久,我畫了一副畫,去拜訪了一家香港畫行,里面的吳主管還熱情,他看了畫后拿出一張印刷畫稿,讓我臨摹好后再拿來看看,這是副歐洲十九世紀的街道夜景圖,花了兩天時間完成,又帶去給他看,吳主管面帶微笑說可以了,擠進滿滿的倉庫里搬出厚厚一捆畫布,流著汗說:韓宇,這是你的訂單了。這是個美妙的聲音,我接過這捆沉重的畫布,說聲謝謝,感覺這是種接納,一種歡迎,接下來的將近一個多月的日子,我白天關著門畫畫,晚上四處串串門,熟悉更多的人,了解更多的情況,畫畫能讓我站住腳跟,弄清這個油畫村運行的脈絡會不會有更多機會?
吳主管的單完成得并不順利,做完之后經過他的意見又做了不少修改,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才把貨給收了去,工錢還一時拿不到手,將近一個月后才結的賬,總共結了三千一百元,除去材料成本,勞務費也就兩千多點點,吳主管說你才開始,以后會越做越熟練的。我連聲道謝,謝謝關照,不管怎樣貨還是交了,錢也拿到了,肩上挑的擔子到了目的地撂下來了,他又派了一點單。囑咐把它做好,不要急。
我確實也不能急,一個確實必須要到位的完成,另一個是在這段時間的熟悉下,對達芬村有了較清楚的了解。這里其實就是個大畫廠,是很多大大小小老板的沒成本的工廠,他們的員工在這里通用,有活就干,沒活自立更生,每個畫工相對獨立可同時加工好幾個老板的訂單,老板們通過各種交易會,門面,以及網絡接觸到各種客戶獲得訂單,然后再轉發給畫工按要求完成,這些老板只管出去接單,沒有絲毫人員的壓力,拿到了單也就拿到了錢,交給畫工去做就完了,而廉價的畫工在拼命畫著畫的同時還得想著下一批單在哪里?能不能很快拿到錢?有的老板花天酒地也舍不得把工錢發給畫工,我想,在這個油畫的產業鏈里,該做個什么角色?
在這里,我和幾個人走得很近,大都年齡相仿,福建的阿芬阿孫夫婦,熱情善良,高大英俊的阿孫才三十,做這行卻踏踏實實做了十多年,阿芬嫁過來之后,也跟著丈夫畫畫,畫到現在,除了速度慢點,畫出的畫也和阿孫一樣的好。戴眼鏡的歐文雄,從韶關來沒多久,是位有想法的人,二十五六,背卻有點點駝了,缺什么他的笑容也從不缺,他不畫畫,雖然沒說要做什么,想從這個行業里找點機會的意圖是清楚的。小何,何良豐,浙江人,二十出點頭,長臉,下巴留點小胡,有如關公一樣的鋒利鳳眼,很有個性,他帶著女朋友曉玲流浪深圳,曉玲是位柔弱的女孩子,說話細聲細氣,什么都聽小何的,小何做事風風火火,他是把刀子,但不硬,人精明會變通,一把軟刀子,膽子很大,沒有哪里不能去的地方,沒有什么不能去碰的人,他也畫畫,但畫畫只是他在達芬村的一個角色,他還想做別的角色,說白了想當老板,一般人都想當老板,這好像是大家都浸在某種液體里,自然的浮力召喚人們,往上往上,無可厚非,我也想浮上去,透透氣,并且逐漸有了個計劃。
在這圈里,沒多少關系講究可言,有錢有機會有能力就能賺得到更多的錢,我沒錢更談不上什么機會,如何從這種卑微的身份里蛻變出來?晚上我們常在阿孫家聚會聊天,阿孫阿芬站在墻邊邊畫他們的地中海,邊參與話題,他們人很好,說希望我們經常來,大家都熱鬧,曉玲還可以幫忙帶帶調皮的阿威,每次去還特意準備好茶水,我們在一起無非聊些畫畫做單的情況以及碰到的陌生人畫廊的動態,有一天,我突然說:
“我想出一本書,”大家楞了楞,阿孫笑笑:
“難道你要出自傳了?”我說:
“不是,我要把達芬村所有的畫師和油畫公司的信息都編輯到一本書里,”歐文雄一直笑著頭腦盤算沒吭聲,阿孫歪歪頭吸口氣皺起眉頭:
“有什么用?只要是做得比較久的人,這些信息大家基本上都知道?!蔽艺f:
“這個村子現在幾乎每天都有新人進入,達芬村不僅僅是全國畫畫的人想來謀生的地方,還是一個極具文化特色的旅游觀光地方,大家想想,會有多少人想要一本能夠得到這里全面的介紹的資料?”小何第一個拍著桌子叫好:
“韓兄,好。好主意?!睈鬯伎嫉臍W文雄抿著茶點頭:不錯,是個好主意。勤奮的阿芬一刻也沒放下手里的畫刀:
“唉,還是你們有文化的人有主意”。阿孫不置可否的切一聲:切
我的想法激勵了大家,好象都有了一個方向,小何拍著胸脯:韓兄,有什么用得著的地方盡管開口,歐文雄呵呵笑著:也算我一個。我說:
“這也是個不小的事情,真還得要靠大家幫幫忙,事情要是能做成,大家都會是受益者,得到的好處絕不會比一般人差,就算是沒做成,我們又會有什么損失呢?本來就一無所有,賤命一條,生,何歡?死又何懼?不如殺開一條血路,熱血一下乏味的人生?!辈诲e,異口同聲情緒都高昂起來。
接下來我詳細講了講計劃,圍繞怎樣最低成本的出一本像樣的達芬村指南大家做了不少討論,這樣的討論在阿孫那里進行了近一禮拜,終于著手要開始了,出書只是我心里計劃的開始,一個更大的“陰謀”藏在它的后面,暫時不能現出它的利爪,誰也不知道,還不能說出來,它靜靜的匍匐著。
首先,我找到年長一些的老肖,約五十左右,在這村里也呆了多年,老肖是這里比較受大家歡迎的一個人,畫功不但好,人脈也不錯,也很熱心幫助那些沒什么訂單的畫師,聽說他是武漢美協出來的,在以前的接觸中感覺舉止沉穩有涵養,他并不清高,做很多只為賺錢的商品畫,家里有老有小,是位接地氣又有修養的人,這正是我要找的最佳人選,我和歐文雄去找的他,老肖很熱情,他知道我也是這里活躍的一個人物,能聽到村里各種各樣的消息。寒暄客套后,我說:
“老肖,有個內部消息?!蔽覊旱吐曇粽f:
“村委會有人提議要成立個什么畫畫協會什么的,這達芬村將要全面整改,要打造成一個極具特色的油畫村,不久就會有大動作啊?!崩闲づ南率郑?
“我早料到了,這是遲早的事,你這消息絕對準確?!睔W文雄接口道:
“老肖,這要成個什么協會可不能把你給撇開啊,你差不多就是這里元老級別的人物,開過學習班,建過畫廠,也做了不少貢獻吧?”老肖怔怔嘆口氣:
“我算個球,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蔽艺f:
“就算是在別人的地盤上,他們也是行外人,“我頓頓:
“老肖,村主任對這個協會的事還在猶豫,我們只要能說通他,就能搶在別人前面把這個事情拿下,協會的位置很重要啊,是畫工和那些公司之間,是油畫這個市場和當地政府之間相當重要的聯系,你不會打算畫一輩子行畫吧?“老肖有些坐立不住,他給我們發了一根煙說:
“這村委的吳主任也打過交道,但總不能直接去找他說我要成立個美協吧?按你說怎么辦好?”
我看看歐文雄呼出小口氣,,和老肖說了一個滿天烏云催天下雨的辦法。
第二天,我們一行人,老肖,我,歐文雄,小何,一起出現在了村委辦公樓,吳主任滿臉疑惑的接見了我們,他認識老肖,達芬村的外來老村民了,他說:哎呀,這不是老肖嗎,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老肖用舊式禮拱拱手:
“打擾打擾吳主任,有件事不得不來和你說說,你是一村之主,我們這些畫畫的有什么想法得和你說說,”吳主任一臉笑容:
“都是一家人啦,別客氣了,有什么就說吧,”老肖頓頓:
“吳主任,我們呢,這些畫畫想成立一個組織,”主任皺起眉頭,他凡是聽到什么組織似乎就會有什么不爽,老肖繼續說下去:
“這是個維護畫畫者利益和接受政府監督的組織,吳主任,你看,幾乎每天都有外地人跑到這里來,前幾個月公安不是來抓走一個潛逃多年的殺人犯老楊,想想不害怕嗎?誰知道那么一個老老實實的人和我們相處那么久,競是強**女殺害一家人的惡魔,還有上兩個禮拜一伙海南仔因為要不到工錢暴打藝海老板,打得他都快殘廢掉,這都說明一個問題,畫畫的現在都是一盤散沙,各顧各,如果不加管理以后還不知出什么大事?!眳侵魅握0椭蹎枺?
“老肖,你說要怎樣管理?”老肖笑笑:
“不敢,吳主任,我一介粗人,有飯吃足矣,有想法的是他們這幫年輕人,韓宇,你還不和主任說說?!蔽颐χt恭的朝主任點點頭:
“你好,吳主任,我叫韓宇,也是貴村的一名畫師,是這樣,老肖和很多老畫師都希望有那么個有歸屬感的組織,類似工會,能夠給他們尋找訂單,工錢不會被拖欠,有什么糾紛也會有組織出面調解,最重要的還有凈化達芬村的外來人員,凡是來村里畫畫做單的,都進行登記,排除像老楊一樣的定時炸彈,當然我們這個自立的組織接受村里的監督領導,今天我們來,也就是和主任說說這個畫畫者自己將要成立的組織是怎么回事,村里要能支持當然是最好了。”吳主任一直偏著頭靜靜聽我講完,他咬咬牙齒笑笑:
“我聽你的意思是,不管我同意不同意你們都要搞這么個工會?”我忙擺手:
“哪里哪里,您看,我們不是特意過來向您請示的嗎?”吳主任嘆口氣:
“其實呢,布吉鎮領導早有整改村子的指示,村委也一直在研究方案,達芬村將做為一個非常具有文化特色的村落加以改造,說真的,對于畫工的管理還真有些疏忽,一時也騰不出人手,這樣吧,...”吳主任下了下決心加重語氣:
“你們這提議還是好的,你們就先成立個達芬村油畫協會,先試試看,我信任老肖,老肖,你就讓這些個年輕人幫你弄弄這個事,以后我會叫崔秘書再幫幫你們,村委還有間閑置的房子,也可以先拿去用用?!?
我記得出了門后被老肖狠狠拍了下肩膀,生疼,但喜悅足以蓋過所有的感覺,他不停點著頭:不錯不錯,我們做成了。沒想到事情這樣順利,本以為還會有些什么磕磕絆絆,不過想想,老肖是個很隨和的人,資格也老。說不定吳主任就是等著這類的人來幫他做這種事,既不要村里一分錢也不要他操什么心,又會在安穩的管理上加一道保障,有什么不好?
當晚,老肖擺下了慶賀宴,他有些激動,舉起杯說道:
“我老肖,半輩子仰人鼻息為家人茍且生活,今日往后,你韓宇,歐文雄,小何,我們就是兄弟,要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患難相交,榮辱與共,干。”干,大家豪爽的仰頭一飲而盡。
火辣的液體澆著我心里那蠢蠢欲動的另一個“陰謀”,它還在暗處有些興奮,籠門已打開,別急,還差一點點,我心里默念,在酒桌上我們討論了馬上要著手要辦的事,掛牌,印名片,辦公設備,等等,酒到酣處,老肖滿臉通紅的說:
“韓宇,你說,我們這協會要怎樣才能賺得到錢?”我說:出書,出書?老肖一臉困惑,我說:
“有了油畫協會的名頭,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出各種書了,比如達芬村畫畫工作者指南、達芬村油畫企業風采錄、達芬村旅游百事通等等,出書會有廣告和銷售的收入,也能讓協會的地位在這里更加牢不可破,”老肖轉著眼珠點著頭:不錯,是這樣,啊呀呀,你太厲害了。我接著說:
“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老肖,這協會里不能只有我們這幾個人,你得把那些有頭臉的人物拉些到協會里來掛些名頭,有了這些,我們的根基就會更扎實。”老肖有些吃驚,也可能是故意做出的吃驚:韓宇,你貴庚?。砍歉盍?,你早就盤算好了吧?小何已喝得舌頭不利索了:
“老肖,...我不吹...韓宇以后就是達芬村最...出名的人...等著瞧?!?
酒后,天都快亮了,不知不覺喝了一個通宵,我昏昏沉沉回到住處,躺在床上,頭腦卻異常清醒,接下來要做的事一件件清楚的擺著,這些想法仿佛是種外來的暗示,韓宇,你要這樣去做,我拿出手機給李玲發信,這時候都買了那種有黑白顯示屏的手機,我發了一條信:李玲,你會什么時候看到這條信息?現在我好想好想看看你,你是我多么想念的人,我時時感激上天讓我有你想念,當我困苦時,內心是多么煎熬,我的李玲怎么能被一顆窮苦的心如此不舍?當我能夠看到希望時,我是多么多么盼切的想看到你,我的愛人,我的思念。信息發過去,竟然沒多久就滴滴回信了:怎么啦?一大早就發什么感慨?我忙又發了去:想你了,但現在又脫不了身。她發過來:過幾天我請個假過來好嗎?我忙回:還有什么不好的,親愛的。一千個好。
有了村委的肯定,有了預定的計劃,我們幾個精神飽滿的干了起來,首先整理村委閑置的辦公室,吳主任又派人送了電腦、打印機、座機,并囑咐,有困難,盡管提。感激得老肖握著來人的手連聲致謝,我想,除了錢,確實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吳主任。這也是他體現政績的時候。精于世故的老肖嘟囔:這吳主任啊,平時必須得多走動走動才行,我說:老肖,黃河、欒立金,這些達芬村的知名人物,你得拉他們入會才行啊,我們這協會掛牌的時候才會熱鬧哦。老肖不停點頭:對對對,韓宇,這是頭等大事。
老肖以達芬村村委的名義,聘請那些有名的油畫公司老板以及大家都熟悉的資格較老的畫家擔任協會的高級顧問,這事情也很順利,沒有人不希望在自己名片上再多一個燙金的頭銜吧?你看有些國家的將領都狠不得要把勛章做成一件衣服穿戴了。
達芬村油畫協會掛牌的那天,村委辦公樓的門口熱鬧非凡,村里把平時辦活動的表示喜慶的東西都搬了出來,氣球、拱門、彩帶,布吉鎮的領導也來了,新聞媒體記者也不知從哪里鉆出來一撥,老肖穿戴得整整齊齊,鬢角冒著汗滿臉笑容接待各路人馬,吳主任站在他旁邊低聲說:老肖,沒想到吧,這協會不會那么簡單的,好好干吧,村里不會虧待你們的。小何、歐文雄和我三個都換了身整齊的衣物,掛著工作牌忙里忙外,阿孫阿芬和小玲都在幫忙,會場本來安排在村委的會議室,人太多,臨時改在廣場上舉行,那天主持會議的本來是吳主任安排的一位中年美婦,我對老肖說:
“那不行,協會如此重要的儀式必須要由協會內的人來完成,這是打我們自己的知名度,往后的工作做起來就會更加順利些,老肖,別的都好說,這件事是絕對不行的,這主持得由我和歐文雄來擔當?!?
老肖想想也是,點點頭:是這道理。
我們其實誰也沒弄過什么活動,更別說主持了,這情況沒有給老肖說,怕他心里發毛,背地里我們在阿孫家里練習,看各種視頻,寫講話稿,站在房子中央大聲的哇里哇啦,常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我對歐文雄其實也是對自己說:
“保持清晰的思路是關鍵,適當的興奮和熱情是克服緊張的有效藥劑,我們并不要說很多話,只是穿針引線把領導們之間的講話有機協調的連起來就行了,還可以想像一下,他們都是一伙孩子,要我們來主持一場熱鬧嚴肅又要嗨的游戲。”阿芬在旁搖著頭咂著嘴:唉,也只有你這種人才能弄出這種事。
其實也是個較為簡單的活動,這個活動最重要的地方,是我和歐文雄上臺主持這場各方面人物講話的時候,上臺前歐文雄偷偷喝了口酒,我們在臺上簡單介紹了下自己,表達了高興和感激之情,然后請出鎮領導講話,等他講完了又出來表示感謝,然后又請出吳主任....整個活動圓滿順利完成,完成后自然又少不了請相關人物吃喝一頓。在酒店結賬處,我看到了老肖汗津津凝重的臉,我低聲說:老肖,你的血汗錢都會有回報的。
掛了牌的達芬村油畫協會,理所當然的開始展開它應該做的工作,小玲也來幫忙,她幫我們打了很多登記信息的表格,我們拿著這些單子在村里對畫師逐一登記,然后是對畫廊和油畫公司的信息收集,老肖問我:韓宇,什么時候出書?我說:現在已經開始了。
李玲來的時候沒有打招呼,那天上午打電話說她已經到了達芬村的車站,我吃驚的放下手里的事從協會里跑出去,她戴著遮陽帽背個背包遠遠的招手,我快步走過去大聲問道:
“怎么不先打個電話?”
“想給你個驚喜唄,”她挽起我的手高興的問:
“想我了是嗎?有多想?”我說:
“非常非常想,簡直無法呼吸,”
“嘿,”她輕笑一聲,突然放開我的手,退了一步驚訝道:
“哎?韓宇,你不是在畫畫嗎?怎么這身打扮?干干凈凈象在單位上上班似的?”我笑著搖搖頭:
“唉,一言難盡,李玲,我帶你去我做事的地方,慢慢和你說說?!?
那天,小何他們都在協會里忙,我買了一袋水果給李玲提著,進了門后大家都發出了感嘆,哇,好漂亮的女孩子,我一一向李玲介紹他們,小何有些夸張,樂得口水似乎都有留下來,連連點頭你好你好,似乎那是他的女朋友,完全沒顧及電腦前曉玲的不快,阿芬笑著推辭李玲遞過去的蘋果:
“韓宇,這么漂亮的老婆,怎么放得下心?”我說:還沒結婚呢,。阿芬眨著眼說:
“沒結婚?那還不趕緊結,韓宇,很危險的,漂亮女人都是狼窩里的一塊五花肉,當年阿孫要不是下手快,哪還有他的份?”阿孫在辦公桌前抿著茶不置可否揶揄:吔吔。李玲有些尷尬的笑笑:
“阿芬姐,別看我有點點胖,那是壯的,壯實,結實得很的嘞,沒有丁點五花肉?!崩狭_點上根煙接過蘋果說:
“大妹子,有眼光啊,韓宇是位非常優秀的青年,前途無量,韓宇,這陣子你也太累了,趁大妹子來了你回去多陪陪她,工作也要有緊有松嘛。不過今晚我約好了小毛,他會幫我們編一下排版,少了你不行。”
我帶李玲去了我的住處,打開電風扇,搓了一條毛巾給她洗臉,她又問:
“你怎么在單位里上班了?”我笑笑:
“那是我和剛才那些人建立起來的達芬村油畫協會。”李玲一臉疑惑,搖搖頭:
“不懂?!蔽医o她泡了一杯茶:
“不急,我都會告訴你的,”
我出門去菜場買了些菜,中午就在房里做飯招待她,在飯桌上慢慢把來這個村子的經歷講給她聽,那些事情是李玲從沒接觸過的,她聽得很認真,不時問些問題,聽到主持協會開張大會時哈哈笑了起來:
“你以前那么靦腆的人還做好了這樣的事嗎?”接著她嘆口氣:
“真不容易,韓宇,你不知道嗎?你廋了很多,又黑,別把身體弄垮了,你變了很多,成熟、精明能干了,哎?是不是我們分開太久了,剛開始見到你時,怎么有點陌生感,”我疑惑的望著她:
“李玲,你這是怎么啦?你要對我失憶嗎?...”她打斷我的話:
“別這么敏感,你工作是不是太累太緊張了?我只是說說,怎么可能會忘了你?我們誰也不可能忘了對方,不是嗎?”她抓過我的手,我突然發現自己的手怎么青經暴凸形如臘爪?
“韓宇...嗐,”李玲眼睛一眨,淚珠滾落,我拿過毛巾給她擦擦:
“別太在意,我這里的事一定會成功的,再等等,我們就會在一起了,你的父母也將會放心的把你交給我”
“韓宇,該怎樣就怎樣吧,別弄垮身體,不管你做得怎樣,我們都會在一起,我們一起上班,一起賺錢生活,大家不都這樣過日子嗎?”李玲抿緊嘴:
“前一陣子,我在宿舍聽廣播,有位女孩打電話給電臺,說她想給一位男孩子點一首歌,主持人問她是男朋友嗎?她說不是,那?那男孩子能聽到這首歌嗎?女孩子說她希望他能聽到,他在天堂,她還沒來得及向他表白就死了,工作時累死的,...她希望歌聲能伴他入睡,告訴他有位女孩...一直偷偷喜歡他...”話沒說完,李玲已哭得渾身難已自制,哽咽道:
“我不要你也這樣...?!蔽曳鲋绨蛘苏劾镆灿行駶櫚参康溃?
“傻瓜,我身體強壯得很呢,別擔心,別擔心...唉,李玲,我為什么總會惹你哭呢?我希望你每天快快樂樂的多好,但我們這種社會底層的人不這樣奮斗哪里會有希望?...別擔心,現在我沒法照顧你,你要保重,等我的事走上軌道后,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要是你做不成呢?”李玲停止抽泣反問道,
“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我楞了楞:
“怎么會做不成?...我不會讓你跟我受窮的,烈日暴曬,居無定所,捉襟見肘,豬一樣的被塞在火車箱里忍受十多個小時?李玲,這樣絕對不行,我怎么忍心見你跟我過那種日子,我寧可累死?!?
“韓宇,你太固執了?!崩盍釃@口氣,
“今天我感到很累了,不想和你爭,...來,靠我坐一下,今天晚點我還得趕回去,我現在在單位上班了,實習一年,請個假也很難。”我坐在她身旁,貼著她的臉輕輕吻著,想起高中時代輕輕說:
“李玲,那時候...多好?!?
“韓宇,你要是真為我好...不要太拼命,幸福是...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哎...”我應了聲,喉嚨有點哽咽。
晚飯后,送她去車站,天還亮,高樓后的太陽火紅的典雅的映照天空,喧囂的一天又要安穩下來,涼爽的微風讓很多村里的居民都在外面走動,不時有人會和我打招呼,李玲笑道:
“那時在學校里你幾乎和同學都不交流,現在在這里似乎都成了公眾人物?!蔽艺f:
“這就是生活,能叫人脫胎換骨。”李玲撇著嘴問道:
“你怎么也沒見你想留我下來的話?”我想想說:
“李玲,我想你來是很想和你分享一下我現在計劃的這個事,希望你和我一樣能對未來有希望,能高興,嘿,不想又惹你哭一場...今晚我得把協會要出的書的內容給全部編輯好,已經有公司有在上面做廣告的打算,明天就要去家印刷廠商量印刷的事,很可能就是個通宵..”
“韓宇...”李玲打斷:
“要注意休息,哎,不知我說這話能有丁點用沒有?!蔽艺f:
“開始都會很忙的,上了軌道就輕松了,就放心吧,我不會傻到累死的,毫無意義,撐過這一向,海闊天空,我還想帶你去大梅沙玩呢。你想去嗎?”
“想,當然想,早就想了,”李玲很快的高興回應,
“你一定要早帶我去,去看大海,哇,那無邊無際的召喚。”
車站上,我牽著她的手,又要送她去一個我陌生的地方:
“李玲,怎么每次見你,都是那種感覺,痛心又高興。”她想了想,低聲笑笑把臉湊近:
“韓宇,我還在你嗓子里含著呢...”車來了,她飛快吻了吻我,小跑上車揮揮手:
“保重?!?
“保重...”我望著遠去的車影小聲回應,深藍的干凈天空,零散細碎的云似火苗一樣靜靜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