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道:“宮里的宴會我去做什么?我要是去了皇上可就要發現我了。”
他又看我兩眼,好像有些為難,“父皇他已經知道你了,所以要我帶你去。”
原來是這樣,“也是,昨年發生了那么多事,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一品大臣的女兒嫁給良臣,良臣卻在府上養著另外一個不明身份的人。那皇上最多下個旨攆我走就是,為什么還要專門見我,我屬實想不明白。
我一個普通百姓要見皇上,難免有些緊張,良臣在一旁寬慰我,“你明日去了也不必緊張,父皇他……只是看看你,沒別的。還有,要懂禮數,不可再像平日里瘋瘋癲癲的,知道么?”
我見他舉動極為奇怪,便問他:“這次宴會是不是挺重要的?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他這才正常一點,“沒……沒什么。你且記著,無論如何,我都會護你周全。”
他撂下些奇怪的話就離開了,倒讓我覺得去這宴會像是要入虎口一樣危險。
因是宮廷宴會,我自得穿得隆重一些。我的衣物都是良臣花大價錢買來的,倒是不差,就是沒有什么飾品,我見那些在醉仙樓里吃飯的女子,什么耳墜、珠釵、手環、翠鐲……那都是戴的一樣不差。
我忙將默蘭納送我的那什么珠子翻出來,那是個脖子上的掛件,應該確實挺金貴,小丫頭都夸我,說我交的這個朋友真好,肯送我這么貴重的物什。也虧得我沒將它賣掉換盤纏,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次日到了時辰,我一身濃妝到正廳。良臣盯著我看了一番,然后直勾勾的盯著我的脖子,“這東西你是從哪里弄來的?”
我不確定的指著脖子上的玉珠,“哪個?這個珠子?”
他點點頭,“嗯。”
我疑惑道:“上回默蘭納給我的,怎么了?不能戴么?”
他兩步就走到我面前來,抓著我胳膊問:“那她可有告訴你它的來由?”
他像是很緊張,手上的勁也大,抓的我胳膊好疼,我忍下疼痛,與他說:“記不得了,那天情況比較緊急,好像是哪個喜歡她的人送的。”
他手上的勁使得比剛才還大,思考一會兒,道:“叱利韙?”
我笑得僵硬,答他,“對,就是這個名兒。”心里想著要怎么告訴他,他此時正捏著我胳膊。
還不等我說良臣又突然松開我胳膊,然后笑了,笑得好厲害。又扯著我脖子上那玉珠看了好幾遍。
然后,我與他演了一出戲。
大致內容是我與他按原計劃一同入宮,但是入宮途中遭遇刺客襲擊,良臣重傷。
良臣受傷時還不忘對臨川說:“速去宮中稟告父皇,我今日進宮途中遇刺,重傷,宮宴怕要推遲兩日。”
良臣吩咐臨川后又對我說,“良玉,我說過,會護你周全。”語畢他便“昏死”過去。
隨后我們就打道回府。
目睹了全過程的我看著“昏死”的良臣不明所以,他找來的刺客老實得很,下手忒重,此刻臉色已泛白。
明明知道他的傷沒有那么嚴重,但我卻還是有些傷心。因為,不知道為什么,我此刻腦中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剛才良臣同我演的這一出是為了護我。如今回想起這整件事情,處處都很奇怪。轉折點是我脖子上這顆玉珠。此時它已不在我脖子上,被良臣收起來了。
我正看著良臣發愁,昏死的他又突然轉醒,臉色煞白,卻看著我笑道:“見到你為我擔心,我還挺高興呢。”
我沒搭理他,他又自言自語,“我都以為……以為,不能救你了,你說巧不巧,默蘭納恰好就將……將碧云珠送與你了。”大概是傷得太重,說話都斷斷續續的。我在想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說的話我也沒聽太清楚。
我們的馬車剛抵達王府,宮里派來的御醫就已在門外候著。我還沒下馬車他們就躥到車上將良臣小心翼翼的抬走,隨即一大堆御醫也緊隨其后。他們在良臣的房里進進出出,我從那些路過的御醫口中聽得良臣的傷頗為嚴重,要養上一段時日。
沒過幾日,御醫都束手無策了。因為按脈象來看良臣已然無礙,卻遲遲沒有要醒的跡象。
一日午時,大概是御醫們都回家研制藥方了,良臣的房里一個人也沒有,我便偷偷的去看他。
果然如我所料,他早已醒了。我進去時他正躺在床上,看見我過去便準備講話,我打斷他說:“你別說話了,臉白的像要死了一樣。”
他聽后噗嗤一笑,“我要是死了,誰來護著你。”
我臉上一熱,決定不再理他。我坐在床邊看著他,覺得有些對不住他,每次都要他來救我。雖然至今我都不知道我哪里開罪了皇上,但我也不傻,經過此事我也能看出皇上是不太喜歡我,不然為何良臣要裝作受傷來推遲這宮宴呢?但是這畢竟只是推遲,以后還是要見的,該來的還是要來。良臣這又是何苦。
不知怎么了,良臣今日思緒格外活脫,他打斷我的思路,說:“你這樣深情的看著我,我還以為你對我有什么想法呢。”
我聞言一怒,作勢要打他,手還沒碰到就被他抓住,“你可別碰我,我要在床上躺些日子,估計這段時間還得承蒙良玉姑娘照料我了。”
我正仔細思考要不要答應他,門外就響起一道聲音,“王爺病了,難道不該由王妃來照顧嗎?”
一身華服的何書妤自外邊進來,何書妤是京都第一才女,現下她一身淡黃的袍子將她襯得更加水靈。剛才說話的是她的侍從,何書妤看也未看我,徑直走向良臣的床榻。
良臣見到何書妤,臉上的笑淡下來,“書妤?你怎么來了?”
何書妤只是溫和的笑看著他,剛才說話的那個侍從瞪著眼睛答道:“王爺病了,王妃哪有不來探望的道理。”
她這話說的我有些無地自容,何書妤是良臣的王妃,自然應該過來看他,我在這里卻算怎么回事。
良臣臉上不溫不怒,半響才淡淡開口,“我問的是誰?”
良臣極少會用這種神情說話,雖然他問的輕描淡寫,但我卻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前奏。
那侍從畢竟是跟在王妃身邊的人,察言觀色的本事必不可少,便立即跪下認錯,“奴婢該死,奴婢不該逾距。”隨后又擺出秉公直言的態度替她王妃說話,“不過王爺也要聽奴婢替王妃說句公道話,自打王妃進這王府以來,王爺就一直對王妃不聞不問,外頭都傳王爺對王妃如何如何的好,可我……”
她說的越多,我便越無地自容。若是沒有我,就不會生出這么多事。以往我看話本子的時候最討厭的便是那些擋在男女主角之中的人,沒想到如今我倒成了那樣的人。不管良臣喜不喜歡她,但她到底是良臣的正妃。如果上次從突厥回來我就離開多好啊,那樣的話我就把良臣悄悄的藏在心底,然后快快樂樂的過我喜歡的小日子。這個地方不屬于我,我卻一直賴在這里,好生尷尬。
那侍從跪在良臣面前說了半響,然后良臣坐直身子對我說:“良玉,你先出去吧。”
我連話都不敢多說就落荒而逃,其實我也覺得我應該出去,這是人家的家事,而我是外人。
我回了琉璃閣,許久都沒去見他。外邊傳言說他病的挺重,宮里的御醫每天都要來好幾遍。我雖然知道沒有傳說的那么嚴重,但還是想去看看他,又想到他夫人應該會在他身旁照顧他的,便又不想去了。
從前臨川在外邊救下一個姑娘被小丫頭知道了,小丫頭便使性子不理他,臨川日日都過來哄她,還托我給她送小禮物。如今我也難過,但怕是都不會有人知道。
后來突厥人來進貢,默蘭納也在其中,我猜到他們住的客棧,其實這也是不用猜,這是兩國邦交大事,街上早已傳遍。我一打聽到她的客棧便去找她。
她說她這是第一次上中原,所以待她閑暇時,我便帶她去見各種中原特有的東西。其實她過來主要是充數的,她的事物不多,以至于整天陪著我逛街倒成了她的主要差事。
她還將她差人做的首飾一并帶給我,有頭上戴的、脖子上的、手上的,連腳上都有專門佩戴的腳鏈。我非常喜歡那些東西,還專門找個錦盒收起來。為了答謝她,我便請她去浮生樓吃好吃的。
我和默蘭納吃的好好的,董二公子卻來了,招呼也不打就在我面前坐下。我這個做東家的不能讓默蘭納看輕了去,便又叫小廝上了兩道菜,一蠱翡翠銀耳,一盤琵琶大蝦。
待小二把琵琶大蝦端上桌時,默蘭納突然頓住,復又指著蝦,瞪著眼睛,問我:“這是什么?”
我這才想起來他們北漠是沒有蝦的,不禁嘲笑她好一會兒才給她介紹蝦的來源。
大約是我的解釋與董二公子想的不太一樣,他忽的打斷我,“還不是那魏姝害的,要不是因為她,我們何至于吃這不足二兩肉的海蝦?”
因為我一直覺得端麗公主可憐得很,他這么一說,我也來了脾氣,同他爭辯,“端麗公主是欠你銀錢還是怎么了?你就肯定那什么破咒語是真的?這能怪到端麗公主頭上嗎?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胡說八道!”
這便是我與董二公子相處的方式,要是意見不同便吵一架,誰贏了聽誰的。可默蘭納并不知道端麗公主的故事,我便細細的給她說了一遍,默蘭納聽完與我一樣覺得端麗公主是無辜的,于是我就與默蘭納一同和董二公子吵。畢竟我們人數占優勢,很快董二公子就拜了下風。就算沒有默蘭納他也吵不過我,從前吵了那么多次架,他一次都沒贏過。
待董二公子低頭認錯后我們又才繼續吃飯。
隔了一日,我還特地帶默蘭納去見識了一下我們中原的酒文化,誠然中原的酒雖然種類多,但都是假把式,全都不如突厥的酒烈,默蘭納喝中原的酒就像是喝白開水一樣,三下兩下就把我灌趴下,迷迷糊糊的還聽見她說讓我以后去找她。
就在我與默蘭納玩的忘乎所以的時候,皇上突然下旨將獻王發配邊疆,永不召回。
理由是叛國。
叛國這樣重的罪都只是發配邊疆,想來是有人在當中斡旋。當初良臣被疑叛國,皇上都將他關進大牢,一副要問斬的樣子。
公示出來的布告上說是翎王同突厥的使者查實的,人證是突厥使者與獻王的一名死士,物證是獻王被封為五珠親王時賜下的一顆碧云珠和他與突厥溝通的信箋。具多種機構查證他確實勾通敵國,故此才將他貶至邊關,恩寵尤甚的德妃也因此遭到冷落。
這碧云珠便是前些日子掛在我脖子上的那顆玉珠,大概是獻王為了取信才將皇上賜的碧云珠送去突厥,叱利察的兒子為了討默蘭納歡心又把它轉送給默蘭納,最后卻落到我手里。還真是巧。
突厥使團為嘉盛鏟除一大隱患,皇上便同突厥簽下一則休戰合約。再后來,默蘭納就與突厥的使團一同離開了。
良臣查案有功,皇上不僅給他復職,還讓他一并擔任了戶部侍郎,并賞賜不少禮品。所有人都在為此事高興,就連一直要見我的皇上都高興得把我拋之腦后。
良臣官復原職,并且還得了新的職位,便比原來更忙。考慮到他要忙政事,我便沒有去找他。
哪里想到他卻來找我了,他心血來潮,非要教我學夜簫,還是那只聽得我頭疼的曲子。我本是不想學的,但在他的威逼利誘之下還是學了。
簫上有那么多孔,我每次都記不清要按哪一個。良臣又給簫上的每個孔都標上數字,把指法用數字寫下來。如此我斷斷續續的也能吹完,可吹出來的聲音完全不成曲調。
我許久都學不會,大概是良臣覺得有損他聲明,他如此聰明,教出來的徒弟卻這個樣子,把他氣得不行。
我本來以為他要放棄教我,結果他卻和小丫頭說:“若是她一日學不會,你便一日不給她送飯。”
我想不過是一支曲子,哪里需要這般嚴肅,不過我還是努力將曲子記下,并再三保證我會多加練習,良臣才讓小丫頭照常給我送飯。然后他就又消失了,不知道在忙什么,反正一天到晚都見不著他人。
我倒是閑下來了,可巧我托太子殿下送的東西就到了。從前他送的東西都只有一兩件,這次送的特別多,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有,我整理一番,分出其中最好的一部分,想給何書妤送去。我想了好久,又覺得不太可行。此刻她最不想見的人應該就是我,而且她生在尚書令家,什么東西沒見過?這些小東西想必也入不得她的眼。我又只好將它們收起來。
后來,上元佳節,我在草市上遇到了良臣。
那天我獨自逛著街,突然有些惆悵。因為我總覺得對不住何書妤,可我又不想離開李良臣,難免有些郁結。
都說喝酒最能忘事,我便去京城最大的酒樓——浮生樓,喝花酒去了。
我酒量不行,不敢多喝,怕喝醉了闖禍,便只小酌幾杯,喝得迷迷糊糊的。
我正獨自傷情在心里數落良臣的不對,這酒樓就突然響起一聲巨響,像是有桌子被翻到,原本喧嘩的酒樓突然安靜異常。我便晃晃悠悠的扶著桌子去門外看熱鬧以滿足我內心的好奇。
鬧事的是一雅間里的人,門口黑壓壓的一片,全是和我一樣看熱鬧的,大概是里頭的人位高權重,外邊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此時那雅間的門被一把推開,走出一個高大的男子,那人步子踉踉蹌蹌,幾乎要倒地,四周的人立即給他讓出一條道。
我揉揉眼睛,仔細一瞧,那不是董二公子嗎?
在我的記憶里他總是溫文爾雅的,從不做過失之舉。
但眼下看來應該是他推翻了那桌子,想必是誰做了超越他底線的事,他這般出去不太好,萬一再有過失之舉,他們將軍府的名聲怕是要不保。
我腦袋有些昏,但也跌跌撞撞的也跟下樓去。
他出了浮生樓,便一直沿著景觀溪走。河風一吹,我清醒許多,步子也平穩了些。
他一直扶著欄桿走,沒有出什么事情,我便悄悄跟在他身后,打算等他快到府邸的時候就離開。誰知下一刻他便要撞上前面一棵柳樹,我立即上前扶住他。
我一手扶著他,他忽的將身上的所有重量都壓過來,我這才發現他已喝得爛醉如泥,剛才的平穩不過是在壓制。
他倒在我身上,不過一刻,又準備將我推開。他半瞇的眼眸睜開,見到是我,又一把將我摟進懷里,抱的更緊了。
這番舉動把我嚇得不輕,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推開也不是,任他抱著也不是。
就在我左右為難的時候他又開始說胡話。
“良玉……是你么?我喜歡你,我一直喜歡你,我想娶你,你嫁給我好不好……良玉,你不要走,我喜歡你好久了,你知不知道?我去提親,良玉,你家在哪里?我明天就去提親,我想娶的是你……”
他抱著我,口齒不清的胡言亂語,鼻息打在我耳后。我覺得沒有半分曖昧,倒是格外緊張,剩下的醉意全無。要是有人看見面前的是董家的二公子,我估計我與他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至于他說的話,只能當是酒后胡言。我與他不過是一起打過架、喝過酒的好朋友,今晚這一出,我想大概是他認錯了人。
我進退兩難,旁邊忽的有一道人影閃過,接著董二公子就被那道人影扯開。
良臣一身正裝出現在我眼前,河風將他的衣角吹的翻飛不停,他冷眼看著我。
我有些尷尬,看著良臣。他臉上神情不明,將董二公子推到一旁,董二公子醉呼呼的,還拉著我,“我記得……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站在高樓上,看著我,好漂亮……當時……當時我就想,等敗了突厥,我就……就帶著天底下最好的聘禮來娶你……”
他這話說的我及其郁悶,我與他確實有交情,可何時、哪里又有他說的這般關系了?況且他早不說晚不說,偏偏要在良臣的面前說。要是他挑個別的時間說出來,大不了我揍他一頓就是。現在該如何是好。
良臣在一旁不說話,死死的盯著我,那神情像極了是來捉奸的,我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猶豫半響,才上前試圖叫董二公子清醒一點。
任我叫了半響他都毫無反應,還渾身酒氣,嘴上還在斷斷續續的說話,一會兒東一會兒西的。他酒量不錯,這得是喝了多少才能喝成這樣。
良臣將他拉過去靠在那棵柳樹上,對我道:“你別叫他了,我們走。”
說完也不等我回話就牽著我離開,我一步三回頭,還是忍不住問良臣,“你知不知道他怎么了?怎么會這樣?”
他忽然停下,輕飄飄道:“你挺關心他?”
不知為何,我被他看得莫名心虛,“不是不是,我們走,我們先走。”我又心想,我也沒干什壞事,為何要怕他?遂停下腳步,“哎,等等,先叫個人送他回將軍府吧,這樣下去,萬一惹出什么事情來……”越說越沒底氣,又小心補道:“畢竟人家也曾幫過我們。”
良臣忍無可忍,睨著我嘆口氣,“你沒見后面有人跟著嗎?”
我確認跟著的是將軍府的人后才放心離開。
襲襲涼風吹來,我才發現我的披風被忘在浮生樓。剛才在屋子里有爐火,還喝了酒,渾身發熱,這才出來一小會兒我又覺得有些冷。不由得緊了緊衣服。
介于董二公子的舉動實在異常,我還是忍不住問良臣到底是因為何事。
良臣告訴我,剛才在酒樓里,瑾凰公主告訴董二公子,皇上已經下旨讓董二公子當駙馬,所以他才憤然離席。
可我還是想不明白,“他娶了公主,當駙馬,有什么不好的?何至于弄得胡言亂語,若是剛才那番話被瑾凰公主聽到,怕是我要被他害慘。而且我覺得瑾凰公主挺喜歡他的,一個姑娘家都不顧顏面追到他家里了,他都不感動感動么?”
良臣走在一旁,神情不明,過了許久,他將他身上的披風解下來披在我身上,才道:“可他不喜歡瑾凰。”
我道過謝,問他,“哦……那他喜歡誰?”
良臣忽然轉過身,替我理了理本就不亂的衣物,說:“今天不討論別人的事。”
大概是他的披風起了作用,寒風都被那披風擋去,我周身又慢慢暖和起來,剛才喝的酒也在心頭作祟,腦袋迷迷糊糊的。
縱使我頭腦不太清楚,但我還是清楚的記得那天晚上良臣要我在正月廿九那天幫他一個忙。
我向來對良臣是有求必應,如今我又知道了我喜歡他,所以他的所有要求我都會答應。
況且,他說,等幫他做完這件事,他就和我一起離開,離開京城,去我想去的地方。他一直知道我不太喜歡在京城,比起這熱鬧的街道,我更喜歡兗州的槐樹和漠北的刺瑰花。
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覺,我記得那天晚上良臣還說,以后離開了京城,他要娶我。
我還打趣他,“你怎么這么花心?府里已經娶了一個了還想娶別的姑娘。”
他聞言便認真說到:“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她。”
大概是見我一副不信的模樣,他又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的說,“李良臣喜歡良玉,中原三殿下喜歡他府里的良玉姑娘……”
那時候東街小巷被橘黃的油紙燈照的格外溫馨。
美好的東西都不太真實,以至于過了好久我都以為這只是我幻想出來的,但我仍然為此事偷偷高興了好久。
那天晚上良臣同我在街上走了許久。我同他逛過許多回街,他從來都不會給我買東西,但是那天只要我朝某個東西多看兩眼他便要給我買下來,東西多到我都拿不下,后來他又直接叫老板打包送到王府。我們差不多走遍了每一條小街小巷,一直到夜市全部關門才回去。
回府后我便計劃著出了京城以后去哪里、帶多少銀子、還要帶上小丫頭,小丫頭喜歡臨川,所以也把臨川也帶上……
可一想到何書妤我便覺得對不住她,我要和她的夫君一起離開,離開京城,離開她。我在翎王府白吃白喝這么就她都沒有趕我走,我卻要帶著她的夫君一起離開。
我覺得她好可憐。良臣是為了得到她父親的支持才同她成的親,何書妤那么喜歡良臣,良臣卻從來不把她放在心上。
后面幾天良臣又在忙政事,很少見到他。
距正月廿九沒有幾天了,我便開始計劃離開京城后的行程,在計劃行程的時候才發現我對天文地理一概不知,并不清楚什么時節可以去哪里。
所以我又閑下來了,打算等下次見到良臣時,再去問問他的意見。而且我想好了,走的時候不能拿府里一兩銀子,要全都留給何書妤。我又想要不要去安慰安慰她,可這時候安慰她倒像是炫耀,但要是不給她說點什么,我心里總過意不去。
良臣告訴我,近來外面不太平,叫我不要出門。我想現下又沒有戰事,國泰民安,怎么會不太平,難不成還有人敢在天子腳下當街持刀搶劫?不過依著我對良臣言聽計從的慣例我還是乖乖的沒有出門。于是我便只能整日對著給何書妤收拾的那一盒子禮物發愁,思考要不要給她送去。
一日,聽說府上來了貴客。我想,有貴客來,良臣一定會來接待他,那良臣也一定在府上,便跑過去見他。
我才到書房外邊就聽到里頭有聲音傳來。
“娘怎么會騙你呢?那祭臺是你阿爺與三殿下一同主持修繕的。”是一個老嫗的聲音,想來是何書妤的母親。我又偷偷朝里面看去,良臣不在。
聽她這話的意思,良臣是在忙著修什么祭臺,可皇上不是最討厭巫蠱之術嗎?怎么會命他修祭臺?
隨即是何書妤的聲音,“那這次魏姝就死定了……”
魏姝這個名字我太熟悉了,這幾月在坊間傳的越來越厲害,好似魏姝是欠了他們銀錢似的,現下她已經被抓了,想來那些不喜歡她的人此刻開心的不得了。
原來良臣修筑祭臺是為了處決端麗公主。可我總覺得端麗公主好生冤枉,無緣無故的便要被拉去殺頭,還美其名曰“祭天”。要不是那勞什子咒語,她現在該是活的好好的。我向來不信鬼神一說,若是那咒語當真管用,今年的除夕又怎會降雪?可人們都不記得了,只記得要把魏姝殺掉。
我不由得頓足聽下去,反正良臣也不在里面,也沒別的事干。
何書妤的母親長嘆一口氣,道:“她死了,以后就沒人在這王府里跟你掙了,你就安安心心的當你的好王妃就成。”
魏姝在翎王府里?我今日這一趟來得委實是值,聽得這么重要的消息。可我也是住在這王府,怎么就沒有見過她?若是有機會,我真想放她離開,她活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逃過一劫,卻還是被找到,只因為那句破咒語。可她在翎王府,那便要算作是良臣找到的她,這樣便對良臣有好處,這樣的話我就不能放她離開。
我還在糾結要不要放掉端麗公主,里頭又傳來何書妤的聲音,她輕笑幾聲,“怕是良玉還不知道吧。”
良玉?關我什么事?莫不是重名?難道那端麗公主的哪個貼身侍女也叫做良玉?我如是想著,可心里還是莫名的緊張,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緊張什么。
何書妤的母親放下茶盞,道:“她全名其實不是良玉,是安良玉。”
安良玉……我心中一驚,安良玉,在夢中聽到過這名字。我傷心的時候時常會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在夢里,有好些人都叫過我名字,可我看不清他們的臉,模模糊糊的,他們嬉笑時將我叫做良玉;溫柔時叫我阿玉;嚴肅時便將我喚作安良玉。我心中難免有些驚詫,難不成真與我有什么關系?
我又繼續聽下去。
何書妤與我一樣,也覺著詫異,“嗯?她不是姓魏嗎?為什么?改名也就罷了,為什么會連姓氏都改掉?”
何書妤母親坦然道:“她原來姓魏,但后來大涼被滅之時,戾帝突然將她改名為安良玉,只是知道的人不多罷了。也無人知道其原因,不過聽說正是因為她改了名字,先皇后才給她施的咒。”何書妤的母親又撫了撫何書妤的手,“我一早就跟你說先不著急跟她斗,現在信了吧。”
何書妤的母親并不知道這其中的曲折,何書妤也并不關心這個,“管他呢,只要良玉會死便好。”說話時,眸子里透出一絲狠戾,隨即又朝她母親溫柔的笑了笑,“還是娘親對我最好了。爹有沒有跟你說過什么時候送良玉去祭天?”
何書妤的母親大義凜然,“正月廿九。”
正月廿九……
正月,廿九……
“正月廿九……”我如大夢初醒般呢喃自語。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良臣要我幫的忙便是,在正月廿九那一天,穿一身特制的衣物,坐在小轎里,去一個地方。
良臣說,幫他這個忙之后便帶我離開,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的記著這個日子。只要離正月廿九近一個時辰我便要開心一分。
哪里會有這樣巧的事,同樣的姓名,同樣在翎王府,還會在同一天做同一件事情。
所以,我便是魏姝嗎?
我不能相信她的一面之詞,良臣怎么會……我怎么會是前朝公主?哪里有公主會活成我這個樣子?一定是她們早就知道我在門外專門說給我聽的,在話本子里最常見不過了。這些計量我才不會信。
我下意識的告訴我自己,不能信她們的話,可又忍不住害怕,害怕她們說的是真的。
我想去街上看看,看看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還是何書妤故意說給我聽的。我到門口時被門衛攔下,想來是良臣一早就告訴他們不能讓我出去。良臣可能忘了,我還會穿墻,不用走正門我也能出去。我又跑去后院,大概是因為心急,手還沒觸到墻壁我便出來了,同時手上還閃著綠色的光。我也顧不得去想是為什么,因為面前立刻圍過來幾個身著甲胄的中年男子,他們我看見我便向我靠攏,顯然他們的目標是我。我有些想笑,我何德何能,讓良臣雇這么多人只為困我一個。他們朝我撲過來,我恐慌的到處閃躲,不小心觸到了對面的墻,接著我便到了一個新的地方。想來我是穿過剛才那面墻了。
現下這條街上一個人都沒有,我又跌跌撞撞的繼續跑,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我想找一個有人的地方,寒風吹得我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我走了好久終于看見前方有一個人。仔細一看,可巧我與那人相熟,他是一間茶肆的老板,我覺著他人好,便常去那里喝茶,同他閑談,每次結賬的時候還會多付給他幾錢。
前面是一個轉角,我就快追不上他,便出聲叫住了他,想要問一問,他有沒有聽說正月廿九的事,我同他知根知底,他斷然不會騙我。
他回頭一見到我,愣了半響,我以為是他沒把我認出來,因為我平日里出去都是男子裝扮,我想上前告訴他,我是良玉,常去他那里喝茶的良玉。卻不料他下一刻便大喊:“來人啊!來人!此人便是魏姝,她曾化名良玉在我茶肆里吃過茶,我認得她,她就是魏姝……”
我聞言心中一驚,原本空蕩蕩的巷子不知從哪里冒出許多人,將我團團圍住。斜陽打在他們臉上,他們義憤填膺。
我看著面前形形色色的人們,忽然頓住了,心底的痛蔓延開來。
我眼中的世界好像失去了顏色,只剩下黑白兩色,他們的動作在我眼里一點點放慢。那位友善的茶肆老板在與面前的人描述他與魏姝是如何認識的、魏姝平時里又是如何坑害他的,激動的吐沫橫飛,其他人聽完堅信無疑,都憤慨的擰著手中僅有的工具向我走來。再次眨眼時,便看見前方有一個廚具朝我的臉上砸來,那廚具還未碰到我,我的后背就已被什么東西打中,我毫無還手之力,被打倒在地上,疼的呲牙咧嘴,他們一擁而上,都欲將我除之而后快。
人心中的成見好像一座大山,我從來沒有做過什么壞事,可他們對我的唯一想法卻是要把我殺掉。我從未如此真實直接的感受人心涼薄,今日是第一遭,但也足夠把我壓得喘不過氣來。
我想我大概是瘋了,都感覺不到疼痛,只聽得見他們說話的聲音。
“這魏姝,真是害人不淺,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除了這禍患!”
“三殿下果然厲害,既然將逃亡幾十年的人給抓著了。”
“三殿下的本事那還用說……”
“我還就只望著今年的收成呢……”
“……多年來降水一年比一年少,如今總算要變樣了……”
“現在說這么多做什么,給我打……”
……
他們說的話像刀刃一樣刺進我的五臟六腑,疼得不能呼吸。我從他們口中得知,魏姝是李良臣在三年前的仲春時節從郊外帶回的。除了我,還能是誰?何書妤可能會騙我,可這天下百姓說的也是假的嗎?
原來是真的。
原來都知道了。
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了,只有要被祭天的那一個還在歡天喜地的等著被心上人帶著離開。翎王殿下……翎王殿下功不可沒啊。我躺在地上,任他們踢打,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來,霎時便浸濕身下一片地磚。
他們對我拳打腳踢,身上沒有一處是完好的,可還是抵不過心口的痛。記憶一向不好的我忽然憶起那年在兗州的刺槐樹上,良臣對我說:“魏姝她沒做錯什么,但她的身份就注定了她必定不會有善終,良玉,懷璧其罪的道理你可明白?”
李良臣,這便是懷璧其罪的道理嗎?所以,他三番五次的救我,也并非救良玉,而是在救民心,救皇位。
皇位之爭便是如此嗎?
天上的司命星君寫我命簿的時候該是偷喝了酒,不然怎會如此一潑三折?沒有任何記憶的出現,義無反顧的跟著李良臣來這京城,最后又要莫名其妙的死掉。
我最后的記憶是有人拿什么東西打在我沒捂住的后腦勺上,就昏了過去。
我本以為我會死在街上,結果待我躺在床上醒來時小丫頭告訴我,是臨川把我救回來了。我不明白臨川還救我回來做什么,反正遲早都是要死的。待我想明白了又不禁苦笑,是死的時間不對,李良臣想要我在正月廿九那天死在祭臺上,所以才派臨川來救我。
李良臣一早就知道我是魏姝,所以才帶我回來為他的皇位加一個籌碼。可他把我關起來就是,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好得我以為他對我有別的意思,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我自作多情。
我心底疼得說不出話來,一轉頭便看見小丫頭還在床邊哭得淚眼婆娑,我驀地想起來,我初見她時她便說她的家人死于天旱。
我還不曉得我就是魏姝的時候,我覺得這事怪不得魏姝,可如今我卻覺得魏姝罪孽深重,因為她害死了小丫頭的家人,小丫頭何其無辜,可她卻還要伺候一個害死他她家人的罪人。想著我又落下了眼淚,我自持對誰都問心無愧,但我對不起小丫頭。
小丫頭早就知道了吧,她早就知道我是魏姝,可她還是對我這么好,她一邊拭著自己的眼淚一邊對我說:“小姐別哭,沒事,等公子回來了,定會重罰他們的。”
她不知道,李良臣不會為我而懲罰誰的,就算是要,可天底下的人都希望我死,他罰不完的。
我躺在床上,盯著她問:“怡顏,這幾天……良臣不讓我出門,你知道原因么?”這是我第一次喚她的名字,別人都叫她作怡顏,只有我叫慣了小丫頭,不想改口。
我看她愣了愣沒有說話就知道答案了。
我不敢再看她,轉過頭,這一轉頭又扯到了脖子上的一處傷,疼得厲害,我閉上眼睛,淚珠順著眼角落入發髻,“你是知道的吧……那你可有恨過我嗎?”
“小姐,是誰給你說了這些?你別信,公子他不會對你如何的,他很疼小姐,我們都知道……小姐,怡顏從來沒有怪過你,從前是,現在也是。府上所有人都欺負我,只有你護著我,那天王妃的丫鬟過來找茬,還你護著我的呢,你還給我起了名字,在這王府上,就只有臨川與奴婢有姓名,你也從來不把我當丫鬟,只把我看做姐妹,你有什么便會送我什么,你的好我都知道,我從來沒有怪過你……”說著她又小心翼翼的為我上藥。
小丫頭平日里便非常愛說話,今日也一樣,說的都是我愛聽的話。可我卻在想,她怎么這樣傻,我害死了她的家人,她卻為我說盡好話。這便是我的小丫頭,只會為我說好話的小丫頭。
我笑著替她擦了眼淚,“你不怪我就好……別哭了,臉都花了,臨川見著了可就不喜歡你了。”
小丫頭要繼續為我上藥,昨日的傷有些多,一時半會兒抹不完,我出聲阻止她,讓她下去,這樣的疼痛會讓我的大腦清明一些。
她走后我便躺在床上想良臣布的這個局,想著想著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大約是晚上,外邊天已經黑了。李良臣聽說我受傷,過來看我。我一醒來就見他在我床邊。
他看我的目光同從前一樣溫和,大概是還不知道我已經明白了一切。他還在怪我怎么這樣不小心,說以后出去要叫人跟著,免得再受傷。
我有些想笑,叫人跟著,叫守在后院的那些人跟著嗎?其實他不必叫人守在那里,我不會走的,但我已不想同他爭辯,他說什么便是什么吧。
已經很晚了,他卻仍然不離開,他看著我我睡不著,便閉著眼裝睡。
一想到正月廿九就快到了就免不了有些傷心,他到頭都不肯跟我說實話。我忽然有些想同他說說話,可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好,我知道,只要我不開口,他也絕對不會理我。
良久,我才閉著眼道:“李良臣,以后,還能住這琉璃閣么?”
我問完后,這房間便陷入沉寂,就好像李良臣沒有聽到我的話,又好像是他已經離開,一想到這個可能我便忍不住睜眼去看他還在不在。
我費力睜開眼睛去看,他如來時一樣坐在床邊看著我。
我嘴巴也被傷到了,但此刻還是忍著劇痛咧出一絲笑來。他不是離開了,只是不想理我、不想同我說話罷了。
笑完了我便轉過頭,讓眼淚從他看不見的那一側流下來。我不是愛哭的人,可一遇上李良臣的事我便亂了方寸,有流不完的淚。
不料他此時卻開口,“當然,只要你喜歡,這琉璃閣,我一直給你留著。”
我沒有看到他的神情,也不想再看他。可還是忍不住要和他說話,我說:“以后,怡顏還能做我的丫頭么?”
他還是剛才語調,聽不出悲喜,“在你來府上的時候她就是你的丫頭了。”
剛到長安的時候,我與他并不熟,我自己都沒有想過要他留我長住,他卻在那時候送我一個侍女,他那時候就知道我是誰了吧。
我抬眼看了看他,好像我同他說話很為難他,而我也不知道該再問些什么,便直接閉口不言。
他一直這樣坐著,坐到深夜。我因為下午睡足了覺,此刻也睡不著,就那樣躺著。
窗外的寒風吹進來,吹得白燭上的火焰跳來跳去,李良臣映在墻上的影子也跟著跳來跳去。
我又問了他一個我近來最想問的問題,我怕我再不問就沒有機會了,我閉著眼,我自己都能聽見我聲音里的顫抖,“那,你喜歡過我么?”
我問的這樣認真,可他就好似只是一個工具,面無表情的答:“我喜歡的一直都是你。”
我聞言卻是心底一痛,我從來沒見到誰把喜歡二字說得如此蒼白,剛才的話就好像是我在自取其辱。最尷尬的事莫過于自己一廂情愿的唱獨角戲,而與你搭戲的人卻視而不見。
我忍不住輕笑。我再也不想看見他,也不想同他講話,我說:“你走吧。”
我以為他會離開,可他還是像來時一樣坐在我床邊看著我。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好看的,下午小丫頭拿鏡子給我瞧過,臉上全是傷,他是來看笑話的吧。
大約是我太累,躺著躺著就睡著了,醒來時天已大亮,李良臣也已離開,我撫上他之前坐的位置。我手一顫,竟然還留有余溫。他離開不久,他竟坐了一夜。
因為身上傷的太重,只能在床上躺著,躺得我渾身難受,我就趁著小丫頭不在偷偷下床走一走。我還沒走出琉璃閣就聽到有侍女在夸贊王妃心善,聽下來才知道是因為何書妤近日心情大好,給府上所有下人的月例都翻了兩倍。
我再也沒有力氣邁出下一步,扶在墻上,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何書妤當然高興,我要死了,她當然高興。可笑我前些天還覺著她可憐要給她送禮物,她是堂堂王妃,哪里看得起那些小玩意兒。
后來李良臣再也沒來過。我不知道他在什么,我也不想管他。
小丫頭起初還寬慰我,說李良臣一定會在某個關鍵時刻讓我離開,后來日子離正月廿九越來越近,李良臣也毫無動作,小丫頭便慢慢改口,她說:“小姐,要不你走吧,到哪里都好,只要皇上找不到你,你不是與阿艷賢王的女兒有交情嗎?你去找她,她肯定會幫你的……還有西域,我聽說西域是有人的,前朝的時候還來了幾個呢,當時就在宮里,你到西域去,中原人不敢去那里找你的……”
小丫頭不懂我,我喜歡良臣,就像她喜歡臨川一樣,不會離開的。我想要是臨川騙了她,她也同樣不會離開。
開始我不想說話,可后來一想,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我從來沒聽說過有誰祭天后還可以活著回來。前些天我想象過我下半生最美好的生活,可如今又要想那些最殘酷的場面。
我不甘心,可李良臣不過來,我也不想同李良臣說話,便只能整日對著小丫頭嘮叨。
我說:“我也想走啊,我想再去兗州的刺槐林看看槐花,可白呢……要是花兒謝了,我就向東去,去東海,要是東海冷了,我就一路南下,聽說嶺南四季如春……”
“我還想去漠北看星星,漠北的星星你還沒見過吧,很低,可亮了,好像伸手就能摘到。我還想躺在沙地里等花開……”
說著說著眼眶又蓄滿了眼淚,我繼續說:“可我的心在京都,我早就走不了了……其實我想告訴良臣,他大可不必如此的,只要他同我講,就是入地獄我也會去的,他不必如此誆我,騙我。從前我一直以為我與他相識是巧合,到王府上來是巧合,我以為我與他的一切都是巧合,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巧合的只是我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