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取劍
- 流華錄
- 清韻公子
- 7923字
- 2025-03-22 23:59:07
墨云如鉛塊般沉沉壓下,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似是天河決堤。連綿的山體在雨幕中若隱若現,猶如蟄伏的巨獸。地面早已被雨水浸透,變得泥濘不堪,一腳踩下去,便會濺起高高的泥花。高大粗壯的樹木宛如威嚴的衛士,在狂風暴雨中頑強地挺立著,枝葉在風雨中瘋狂地搖曳。
暴雨如天河倒瀉,將整座蒼茫山巒浸成墨色。千仞絕壁似黑龍脊骨嶙峋突起,古松虬枝裹著冰凌在風中狂舞,十丈高的木林如持戟甲士列陣而立,卻被一道刀光撕開天地——
楚天行手中“沉露”輕吟出鞘,薄刃切開雨幕時竟不沾半滴珠露,唯有罡風裂帛般迸射。刀鋒過處,三株合抱巨杉攔腰折斷,木質纖維爆裂的悶響混著樹冠轟然砸落的巨震,濺起丈高泥浪。黃濁的泥漿裹挾斷枝殘葉騰空,恰似黃龍怒嘯著撲向那襲玄黃道袍1。
張角廣袖鼓蕩如垂天之云,雙掌交疊推出,掌心真元凝成的氣旋竟將漫天雨箭絞成霧靄。掌緣與刀鋒相撞的剎那,“鐺”的爆鳴震碎崖壁百尺懸冰!冰刃混著疾雨刺入古松樹皮,鑿出星斗般的孔洞,深褐樹脂混著冰水汩汩滲出,宛如松木泣血2。
楚天行足下青巖應聲龜裂,蛛網般的裂縫中迸出碎石,被“沉露”刀氣裹挾成寒芒直射張角雙目。道主染血的草履倏然點過積水,足尖踏碎巖面暗刻的避雷篆紋,整片山麓隨之戰栗。磨盤大的墜巖擦著他肩頭落下,張角反手扣住巖體,五指如鉤深陷石中,臂上筋肉虬結似老樹盤根——
“破!”
真元灌入,巖塊驟綻青芒如隕星貫空。楚天行旋身揮刀,“沉露”刃尖劃出的新月弧光撕裂雨霧,巨石當空炸作齏粉!石灰粉塵彌漫林間,張角玄黃身影已借勢倒掠百丈。身后大地被刀罡犁出三丈深溝,碎巖遇雨嗡鳴,似萬千戰魂哀嚎著沖出九幽。
雨急!刀更急!
山風卷著冰屑掠過“沉露”刀脊,凝成一線霜痕。
楚天行橫刀而立,刀鋒映出張角眼中翻涌的紫氣——那是道門真元催至巔峰的征兆。
百丈外,張角足尖虛踏半空,腳下雨滴凝成八卦陣圖徐徐旋轉。深溝中殘戟震顫愈烈,銹跡剝落處竟透出森然寒光,仿佛被兩大絕世高手的殺意喚醒了沉睡百年的兇性。
暴雨如注,天地間雷電交加,山川大地仿佛在這一刻都要被這場暴風雨吞噬。層層烏云壓得低沉,山巔的巖石如老者蒼顏,早已被風雨侵蝕,幾乎要在狂風暴雨中崩塌。樹木挺立,卻也在雷鳴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巨大的樹干劇烈搖動,幾乎要被這暴雨撕成兩半。風聲如刀,雷聲如怒吼,仿佛天地間的氣息都被撕裂了。
刀圣楚天行站立山巔,刀身橫在掌中,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刀名“沉露”,一刀封神。刀氣已然彌漫開來,黑鐵刀的刀刃似月牙,刀身黝黑,仿佛吞噬了天地之間的一切光華。無名眼中寒光一閃,整個人如同黑鐵鍛造的神祇,屹立在風雨之中,宛如一座無法撼動的山岳。
遠處,張角如同一位從天而降的仙人,衣袍隨風鼓蕩,袖口翻飛,手中道氣旋轉,幾乎可以感覺到他體內那股澎湃的真元如江海翻騰。他面容莊嚴,眼神卻冰冷如霜,雙掌交握,掌心已然凝聚了足以震天動地的真氣。道氣在他掌中逐漸凝結,幾乎將天地氣息都抽盡,連空氣都為之一凝。
張角渾身氣勢如海,目光如電,猛然對著無名施出道法,虛空中的氣流瞬間扭曲,真元凝聚成了一股看似無法形容的巨力,轟然向無名襲去。風暴席卷,雷電交加,天地仿佛在這一剎那為之震動。
無名不動如山,刀已高舉,目光淡漠,仿佛連這股天地間的浩蕩風雷都與他無關。他輕輕一揮,刀氣如銀蛇般劃破雨幕,刀刃輕輕拂過,天地一片寂靜。那一剎那,刀氣如同寒月照亮夜空,鋒利無比,猶如一道流光穿破無盡的黑暗,帶著徹骨的冷冽,直撲張角。
“砰——!”
空氣一瞬間被切開,刀氣與張角的真元在半空中劇烈碰撞。爆發出的沖擊波宛如天地震動,山體發出劇烈的顫抖,石塊如雨點般落下,樹木轟然倒塌,整個山谷的景象瞬間亂作一團。張角雙掌震動,真元如海浪般翻涌而出,力道強勁,氣勁逼人,仿佛要把整個山巔連同無名一并吞噬。
“破!”
張角一聲低喝,真元匯聚成一股猛虎撲擊般的力量,猛然沖向無名的刀氣。那股力量如海潮洶涌,帶著無盡的毀滅之力,撕裂空氣,將四周的一切都化為齏粉。張角的身影在這道氣流中依然穩如磐石,仿佛天降神祇,浩然之氣將無名的刀氣硬生生擋住,刀氣與真元的碰撞發出一聲震天巨響。
無名的眼中沒有絲毫波動,刀鋒微揚,整個人的氣息如同沉淀千年的冰河,冷漠、堅硬,毫無一絲妥協。他手中的“沉露”輕輕一劃,刀氣隨之展現出如月光般的輕盈,絲毫不受張角真元的壓制。刀光如銀,猶如寒風割空而來,精準無比,仿佛連空氣都在這一瞬間被割裂。
張角眼神驟然一凝,雙掌橫空,真元在掌心形成一團金色氣旋,猛然推出,掌心的氣旋便如同一個巨大的風暴,帶著驚人的威勢,正面迎向無名的刀氣。那股氣旋之力,幾乎讓空氣都開始發出破裂的聲響。可無名的刀氣依然無情地向前推進,那股冷冽的刀氣仿佛帶著無盡的沉默與殺意,風雷為之消散,天地一片死寂。
“叮!”
刀氣與真元交織,空氣猛然爆開,震得四周的山石紛紛坍塌,樹木連根拔起,碎屑四飛。兩股力量如同巨大的洪流碰撞,電光火石間,張角的氣旋被刀氣一分為二,轟然爆裂,巨大的力量撕裂天空,四周的山體像是要隨之崩塌。
然而,無名的身影仍如鐵塔般屹立不動,刀鋒未曾偏移分毫。他的氣息依舊如冰山一般堅冷,刀光依舊鋒銳得足以撕裂天地。雨水已然停息,山巔上只剩下無盡的裂縫與倒塌的殘骸。無名緩緩收刀,刀刃的寒光已經逐漸消失,但那份無言的殺意,卻依舊彌漫在天地之間。
張角憑借那一擊驚天動地的沖撞之力,身形如雷電般急掠而出,倏然消失于那片滂沱的雨幕之中。雨絲如同長矛般刺入大地,天地一片灰蒙,張角的身影徹底淹沒在風雨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無名站在風中,眼神如同深淵般靜謐,目光追隨著張角消失的方向。手中的“沉露”緩緩垂落,刀身幾乎沒有任何顫動,卻在這一瞬間,似乎承載了無數歲月的滄桑與隱忍。風雨再次猛烈襲來,刀刃下的寒光微弱,只有他那如霜的眼神,悄然流露出一絲復雜的情緒。
是感慨,還是無奈,或是某種尚未解開的命運之絲?
那一瞬間,無名的心中仿佛浮現出無數的波瀾,卻又迅速消散,像是剛剛觸碰到的火焰,被寒冷的刀氣徹底凍結。
玄黃道袍割開雨幕,張角的衣袂翻卷如折翼戰旗。身后無名刀罡斬落的松濤聲漸次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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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天巨木深處,陰影漸濃。每一片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似乎都在訴說著無盡的故事。隨著風的吹拂,遠處的山脈如同巨獸般靜靜矗立,山頂云霧繚繞,仿佛被一層神秘的面紗所遮掩,令整個山莊籠罩在一種深邃的氣氛中。張角步伐未曾停歇,透過那些錯綜復雜的樹木,眼前漸漸露出一片開闊地。透過樹林的縫隙,隱約可見遠方的山脈之巔,仿佛一座無形的屏障,屹立在天地之間。
風越刮越大,帶起一陣陣撲鼻的松木香氣,混雜著濕潤泥土的氣息,令人感到一種壓抑的氛圍。空氣中,鳥鳴隱約可聞,偶爾從林間飛躍而過的飛禽,劃破寧靜的氛圍,帶著一絲不安的預兆。
濃霧彌漫的山莊,山風呼嘯而過,吹動著四周翠綠的林木,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大自然的低語。神兵山莊的高墻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壯麗卻神秘,仿佛是從古老的傳說中走出的神殿。
張角的衣衫沉靜如墨,盡管腳步沉穩,每一絲風吹起的衣角都透出幾分銳利的寒意。
屈離和楚瀟瀟的腳步急促,雙雙從山莊的內殿急速趕往山莊的大門。兩人身形如風,眼神中充滿了警覺與凝重。山莊的護衛都已紛紛駐足,緊張的氣氛彌漫開來。屈離額頭的冷汗悄然滲出,胸中澎湃的怒火與不安交織成一股無形的壓力,幾乎讓他難以喘息。
他們一直隱隱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威脅,仿佛有某種強大的力量正在逼近。那種壓迫感,如同山崩地裂的前兆,漸漸籠罩了整座山莊,令人幾乎無法自持。空氣似乎變得稀薄,腳下的石板路也在震動,仿佛大地都在為即將到來的沖擊做好準備。
“怎么回事?”屈離低聲問道,語氣中難掩焦慮,“這股氣息……太強了!”
楚瀟瀟的眉頭緊緊鎖起,雙眼微瞇,快速掃視四周。她的直覺告訴她,這股氣息并非尋常的威壓,而是某種讓她感到徹底不安的力量。“快!加快速度!”她咬牙命令道。
兩人飛速越過蜿蜒的山路,心跳在胸腔中瘋狂跳動。遠處,隱約可見山門前的雙闕已如同巍峨的巨人,巍然矗立,但其中的一切似乎都被那股強大的氣息遮蔽了。楚瀟瀟和屈離的雙眼變得越發銳利,他們心中一陣沉重的壓迫感襲來,腳步愈加急促。
然而,就在兩人匆忙趕到山莊門前時,他們的視線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張角,那個如同傳說中的人物,遠遠地立于山門雙闕之外,距離門前百丈之遠。他的身影依然清晰可見,衣袂飄揚,但那股沉靜的氣質,反而讓他顯得越發難以捉摸。奇異的是,即便相距百丈遠,張角的氣息竟然已如潮水般洶涌撲來,仿佛一座無形的山岳在瞬間壓迫了兩人。
那股氣息,充滿了壓迫感,仿佛有一股龐大的力量緊緊鎖住了四周的空氣。楚瀟瀟和屈離胸口一陣劇烈的翻滾,他們幾乎無法呼吸,心頭的恐懼感瞬間蔓延開來。這不是普通的劍氣或武者氣息,而是某種讓人心生懼意的深沉力量。
“這……”屈離喃喃自語,臉色幾乎變得蒼白。
楚瀟瀟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但她那雙緊緊盯著張角的眼睛,卻透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驚駭與震撼。她從未遇到過如此強大的氣息,這種壓迫感幾乎讓她失去了全部的勇氣。她深知,這股力量并非來自某個普通的武者,甚至連她自己,都未必能夠抵擋。
在這股氣息的逼近下,她感覺到空氣變得凝滯,周圍的溫度也似乎在急劇下降。即便距離百丈之遠,那股氣流依舊似乎直逼而來,層層重重的氣壓仿佛要將她壓得喘不過氣。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了無形的壓力之下,腳下的地面在這種力量下也開始震顫。
“大賢良師、天道之威,果不虛傳……”屈離聲音沙啞,眼中滿是恐懼與疑惑。
空氣中驟然傳來一股沉寂又強大的氣息,仿佛天地的氣流都在這一瞬間凝滯。兩人心頭一震,目光齊齊向前掃去,腳步未曾動,卻仿佛早已覺察到那股無形的威壓。
“他……”屈離的眼神微微一變,已然認出那道身影。
那人從人群中緩步走出,氣質沉穩、從容不迫。歲月并未消磨掉他身上的鋒銳,反而讓他更加深沉、威嚴。那人穿著神兵山莊的鑄劍師長袍,面容略顯滄桑,卻依舊帶著幾分熟悉的英氣。
“啊……”楚瀟瀟低聲驚呼,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抑制的驚訝。
那人正是數十年來隱世不出的劍圣,神兵山莊的鑄劍師——楚天行。即便世人久未聽聞他的名字,但在神兵山莊內,所有人對他都是無比尊敬,曾為諸多江湖傳世之劍傾盡心血。他與屈離、楚瀟瀟之間,早已有著深厚的交情——畢竟,屈離的父親與楚天行曾是戰友,而楚瀟瀟更是曾在神兵山莊學習過一段時間。
“楚師傅……”屈離眼中掠過一抹復雜的神情,身體依舊保持警覺,卻有些遲疑。“你……怎會在此?”
暴雨如天河倒灌,將神兵山莊千年石階洗成墨玉。那老者佝僂的身影立在階前,粗布麻衣吸飽了雨水,沉甸甸垂落如古寺銅鐘。他手中鐵錘銹跡斑斑,錘頭沾著未洗凈的爐灰,任誰見了都道是尋常鐵匠——可張角玄黃道袍翻涌的罡風卷至他身前三尺時,竟似撞上無形劍壁,雨珠迸碎成茫茫白霧。
老者緩緩抬頭。歲月在他臉上刻出太行山般的溝壑,可那雙眼睛卻如寒潭淬劍,清亮得能照見九天之上的雷霆。眉梢鬢角凝著的水珠順著皺紋滑落,墜地時竟在青石上鑿出針尖大的孔洞。
“劍圣,別來無恙。”
張角低沉的嗓音炸開剎那,整座山莊驟然死寂。檐角垂落的雨簾凝成冰棱,鎮兵石上浮動的篆文寸寸黯淡。屈離鐵塔般的身軀猛然一晃,拳套“崩岳”砸在石階上迸出火星,虎口震裂的血混著雨水滲入磚縫——他分明聽見自己骨骼在劍意威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楚瀟瀟素手按上腰間“繞指柔”,那柄靈蛇似的軟劍卻僵直如鐵條,劍鞘燙得似要熔穿她掌心。
山巔古松突然攔腰折斷!斷口處木質纖維根根豎立如怒劍指天,那是四十年前楚天行在此試劍時殘留的劍意,此刻感應舊主氣息轟然爆發。地窖中三百柄古劍齊聲長吟,震得山莊梁柱簌簌落塵。雨幕被無形劍氣撕開百丈裂痕,裂痕中竟浮現當年劍圣白衣渡江的殘影——足踏萍葉,劍分怒濤,千里江面凍結如鏡!
楚天行枯指摩挲著鐵錘木柄。那木柄早被歲月磨出玉色包漿,細看卻刻滿比發絲更細的劍痕,每一道都是當年獨闖匈奴王帳時斬落的箭鏃所留。他背上佝僂的筋肉緩緩舒展,如藏劍三十年的古鞘寸寸開裂。鐵錘墜地時,錘頭銹殼剝落,露出內里玄鐵上四個深陷的篆字:
字跡透出的劍氣刺得屈離雙目流血,恍惚見當年洞庭湖上,青衣劍客以舟為劍劈開萬丈狂瀾,八百水寨檣櫓灰飛煙滅。
張角道袍上翻涌的紫氣驟然凝滯。四十年前巨鹿澤畔,正是眼前人折松枝為劍,此刻那柄松枝劍意穿透歲月而來,山莊每一寸土地都迸射劍芒:青磚縫里鉆出凜冽劍氣,古松斷口射出刺目寒光,連雨珠都懸在半空凝成三寸小劍!
楚天行終于開口,聲音似古鐘震落百年塵埃:
“太平教主——”
四字吐出,懸天雨水竟然憑空停滯,凝聚成一面巨大水鏡!
“嗤啦!”
張角踏碎階前水鏡。
四十年隱退,世事如夢,而張角,這個曾經的青澀少年,如今已經踏上了天道的巔峰。只是,他的修為,依舊停留在當年楚天行的影像之中。
“張角,果然是你。”楚天行的聲音平淡無波,但每一個字卻像是鋒利的劍刃,穿透了歲月的層層迷霧。
話音剛落,天地間驟然風云變色,劍氣與道罡交織成一片驚天動地的氣場。無形的劍罡像是萬千鋒利的劍刃,橫掃四方;而道罡則如怒濤翻滾,波瀾壯闊,天地間仿佛只有這兩股至強的力量在撕扯。
楚瀟瀟與屈離面色蒼白,被這股壓迫感逼退數丈。那股氣息太過強烈,仿佛能將他們的身體碾成碎片。兩人目光交匯,一聲不敢出,默默退至遠處,深知自己不是這場風暴中的對手。
張角眼中閃過一抹冷光,他的聲音如雷霆般震蕩大地:“劍祖昆吾,今日,我來取之!”
他的聲音穿透了百丈,帶著某種決絕與無畏,仿佛決意讓整個世界為之變色。話音未落,天地間的氣流如同被這一句命令點燃,肆虐開來,壓得周圍的樹木低伏,山河也仿佛在這一刻震動。
然而,楚天行依舊不為所動。他抬手,輕描淡寫地出指,瞬間,劍氣如星辰崩碎,漫天劍光肆意鋪展,仿佛無數鋒利的劍刃劃破天際,將所有的動蕩與不安壓制得死死的。只見他掌心微微一抬,萬千劍氣齊聚,縱橫四方。
張角沒有絲毫畏懼,眼中寒光閃動,已然進入了與天地爭鋒的狀態。他深吸一口氣,渾身氣血澎湃,道罡怒卷,整個天地都似乎隨之扭曲。接連兩場激戰,他毫不懼怕,無論是無名的神秘敵人,還是如今這位曾經無敵的劍圣,他都敢以一敵之。
“道罡,天地之力,我為天道。”張角的身形漸漸虛化,氣息沖天,腳下大地寸寸崩裂,猶如一個無形的神祇,降臨凡塵。
楚天行眸中一閃,輕輕皺眉。四十年的隱退,竟讓自己修為微有退步,而眼前這位曾經的青年,似乎已非當年那個初出茅廬的張角。往日的氣盛,已被歲月沖淡,卻依然保持著足以令他側目的深沉力量。
一絲嘆息從楚天行口中溢出,他的劍氣悄然消散。身旁的劍光如破碎的星辰般消失,空氣頓時恢復了原本的靜謐。張角的身影在劍氣散盡的瞬間,飛身直入神兵山莊。
神兵山莊依舊如同四十年前的模樣。云夢大澤早已不是百年前模樣,不過蒼翠的古樹依舊蒼勁,萬物似乎都被歲月封存。張角站在這熟悉的地方,心中卻有一絲說不清的情緒,仿佛一切都沒有變,而他自己,卻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少年。
他靜默片刻,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向那座屹立在山莊深處的“器閣”。山道兩側的古松被雨水浸透,枝葉間垂落的水珠如銀線般搖曳,打在青石板上碎成晶瑩的霧氣。
張角的玄黃道袍在風中鼓蕩,衣袂翻飛間帶起的漣漪竟將路面積水攪成漩渦。
五指虛握,昆吾劍凌空飛入袖中。玄黃道袍拂過青銅劍脊時,銹跡剝落處透出森然寒光,仿佛沉埋百年的兇獸終見天日。
“當年你說劍道需承天意,而今吾以黃天代蒼天——昆吾染血之日,望你莫悔。”
道主身影沒入傾天雨瀑,唯余溝底殘戟震鳴如哭。楚瀟瀟怔怔撫摸鎮兵石上新刻的劍痕,那分明是四十年前巨鹿舊約的殘句,墨跡猶帶紫檀沉香。山巔松濤嗚咽,似在為亂世將啟而悲鳴。
器閣門前,楚天行負手而立。七旬老者身形未顯佝僂,卻比山巒更沉。他望著張角踏碎青石的步子,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個雪夜——張角跪在劍冢前,說“此劍當為蒼生斬不平“。那時的少年眼中尚有星辰,如今卻已成淬毒的霜刃。
“張角,“楚天行的聲音比山澗清泉更冷,“你可知當年為何將昆吾鎖于此?“
張角停步,目光如刀劈開云霧。他望著老人鬢間白發,忽然覺得這具軀殼里的靈魂比山中千年古松更老。
“你明知我為何而來。“他喉間滾動的字句帶著血銹味,“天下黎民仍在火獄中。這劍,該出鞘了。“
“你可曾想,若昆吾出世,天下將再無寧日?“老劍圣抬手撫過器閣銅門上的龍紋,“黃帝鑄劍時便知,劍能斬惡,亦能斬世。“
張角突然笑了。
劍是死物,執劍者方為生死。
如今這世道,早該換了執劍人。
他踏前一步,靴底震落器閣臺階上的積雪,“究竟是這大漢天下先崩,還是這柄劍先碎!“
寒霜在器閣石階上鋪了寸許厚,張角皂靴踏落時,積雪深處傳來枯骨碎裂般的細響。他玄色大氅掃過階前鎮兵石,石面篆刻的“漢”字紋路里積著昨夜的凍雨,此刻被靴跟碾成污濁的冰泥。
“劍是死鐵,執劍者方定生死。”
聲音不高,卻震得檐角冰棱簌簌墜落。張角袖口露出半截手指,指節處布滿凍瘡裂口,掌心卻烙著太平清領書的朱砂符印。他盯著供桌上蒙塵的劍匣,匣面銅釘已泛青綠:“這漢家天下,終究要與劍匣同朽。”
張角喉結滾動,袖中符印驟然發燙。供桌突然爆出木裂之聲!塵封的劍匣蓋板彈開半寸,縫隙里竄出的寒氣凝成白霜,瞬間爬滿四壁兵器架。
“去年臘月。”張角指尖撫過結霜的桌沿,“涿郡七十三口凍死在里正門前——他們用身子焐熱了鳴冤鼓。”
冰霜沿著他手指蔓延,在桌面蝕出交錯的溝壑,恍如冀州龜裂的旱地。楚天行忽然將柴刀釘入地縫,刀柄猶自震顫:“你可知廣宗城門釘著多少顆太平道的頭?”
劍匣縫隙滲出鐵銹味。張角嗅到風雪夜破廟里垂死者喉間的血氣,那氣味比昆吾劍的鋒芒更利:“城門懸顱,總好過凍土埋尸。”
“轟!”
劍匣銅鎖迸裂!崩飛的銅屑擦過楚天行鬢角,在梁柱留下深痕。匣中青銅古劍嗡鳴著浮空三寸,劍脊青銹簌簌剝落,露出底下暗紅的血槽——那竟是用遼東朱砂混著鐵屑澆鑄的溝痕。
張角袖中道罡凝成符印灼穿了朽木。
楚天行突然伸指彈向劍鋒。
“錚——”
龍吟聲震得屋瓦落灰,懸劍的陰影投在張角臉上,恰似未央宮飛檐的輪廓。老劍圣的聲音混在余音里:“劍開血槽易,開生路難。”
張角玄氅無風自動。劍影在他瞳仁里碎成萬千光點,每點光都是餓殍空洞的眼:“所以要用血澆透凍土。”他探手抓向劍柄,袖口符印紅光暴漲,“讓地火涌出來!”
劍柄入手剎那,器閣梁柱轟然傾斜!
百年塵灰如雪瀑瀉落,楚天行扶住將傾的兵器架,指腹抹過架上一柄環首刀——刀柄纏的麻繩還是四十年前他親手搓的。
張角轉身推門。檀木門軸發出垂死般的呻吟,門外風雪灌入,瞬間染白了他的發髻。那柄曾斬開麥餅的古劍懸在他腰間,劍鞘撞擊腿甲的聲響,驚起了松林中棲息的寒鴉。
楚天行從塵灰里拾起崩飛的劍匣碎片,目光流轉,流出一抹淡淡的悲憫。
劍匣銅綠映漢祚將傾,麥殼鎖芯藏昔年溫飽。張角黃袍卷雪似招魂幡。
山風卷著劍鳴掠過群峰,驚起漫天宿鳥。楚天行倚著器閣石柱,望著張角消失在山雨中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山林間的殺伐,倒比不得當年在劍冢前飲過的那碗烈酒來得痛快。
如今的張角,眼中已無少年時的天真。斬惡易,斬心難,可張角偏要斬這天下不公,哪怕斬斷自己的魂魄。
楚天行望著器閣后方的劍冢,那里埋著七十三柄名劍。每柄劍下都刻著名字——都是他親手斬斷的,或是為了救人性命,或是為了護天下太平。可如今,他卻要放任昆吾劍出世,任它斬斷更多無辜。
“楚天行啊,“他喃喃自語,指尖劃過青石地面,“你當年說劍不出,天下安。可這天下,早已瘋了。“
風吹雨落,打在他佝僂的背上。楚天行忽然想起年輕時在昆侖山巔的誓言,那誓言隨著歲月流逝,早已被風雪掩埋。如今,連他自己都不知,當年守護的究竟是什么。
年老劍圣閉上眼,任由山風灌入肺腑。他知道,張角帶著昆吾劍離開后,天下將再無安寧。可他寧愿背負千古罵名,也不愿看著老友淪為屠夫。這就是劍圣的代價——明知不可為,卻仍要為之。
“昆吾……“張角低聲呢喃,手中神兵突然迸發寒光。
山風吹過,雨絲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