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你到底對我女兒做了什么!?”男人怒瞪著倒地的鷓鴣仔,步步緊逼,他每近一步,鷓鴣仔的呼吸都要更局促幾分。
“我說的都是真話……這并非是我所為……”鷓鴣仔費盡力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只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的辯解無一不被當成是狡辯,無一不被當成是垂死掙扎。
男人走到鷓鴣仔面前,蹲下身,將手中的青狐公主遞到鷓鴣仔面前,心灰意冷:“我本來有五個孩子,每一個都聰明,每一個都可愛,每一個都能夠勝任族長的重任。然而,他們相繼慘死在人類手中,只剩下這一個,她的亡母給她取名叫姬明月,她可是我的月亮啊,我不能失去她!我問你,你見過這樣狠厲的月亮嗎!?”
“但……真不是我……我是被陷害的……”
“噓!你無需解釋,我何嘗不明白,憑你的這點修為,殺不死我這些同胞,但你是否被陷害,真的不重要。今日我明白一個道理,”男人稍一頓,面目陡然猙獰,“人類陰險狡詐!殘忍無情!這世上所有人都該死!你既然出現在這里,你就是兇手,我會將你的血灑遍青狐丘,以告我青狐一族千百年來的亡魂!”
“可是……殺了我……只會給青狐招來……更大的禍患……王魎……他……”
“那又如何!?我們委曲求全,忍讓了這么多年,不還是躲不過今日一劫?”男人重新將不知疲倦的青狐公主抱回懷里,站起身,“如果你治不好我的女兒,我勸你別再白費力氣,赴死吧。”
他背對著鷓鴣仔走出十步遠,驀然回首,眼中寒光乍現。
俄而一陣狂風起,將鷓鴣仔自尸體堆中吹起,呈大字展開于空中。
緊接著,男人單手懸與胸前,五趾迅速結成一個奇特的印記,頓時,鷓鴣仔周圍的風由一化作五,其中一股固定著其身子,其他四股各拉扯其一肢,向不同方向刮去。
他竟要將鷓鴣仔五馬分尸!
感受著身體被巨力一點點剝離,鷓鴣仔絕望地閉上眼,回到神庭。
隨著他的進入,夜幕速即降臨。
神庭中,白夜懷抱著菩提的樹干,不知在想些什么。
“熊孩兒,杜鶯老師不在這兒……”
聽到聲音,少年并沒有看鷓鴣仔一眼,只是平靜道:“小爺我一直在看,都知道了……”
“只怕我們是被玩弄了……媽的,連死都要被奸人利用,這種感覺真他媽無語!”死神的鐮刀懸在頭上,鷓鴣仔徹底放下爆粗口的顧及。
生死關頭,少年反倒比鷓鴣仔更加灑脫,“我父親說,人固有一死,或重于大川,或輕于鴻毛。無妨,只要咱們當是為救老師而死,這死就是重于大川。”
“不甘心啊……”
“得了,你他媽快出去吧,小爺我不喜歡晚上。”這就是為什么不要在小孩面前說臟話。
現實中,風勢愈加兇猛,轉眼就將鷓鴣仔身上的長袍撕得稀巴爛,卷著一片片碎片飛向四面八方。
耳膜受到急促呼嘯聲的沖擊,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被撕扯,越來越劇烈的疼痛不斷挑戰著鷓鴣仔忍耐力的極限。
“我問你!”男人的聲音破風而來,清晰傳入鷓鴣仔的耳中,“你能治好我女兒嗎!?”
鷓鴣仔已經再無回答他的氣力。
“哼!希望你下輩子投個好胎,別再與邪惡的人類為伍。”
男人的結印手光速翻動,很快變出一個新的印記,同時,他另一只手扭動青狐公主的頭,使其正視著天空中的鷓鴣仔,“小月亮,你且看,今后爹會像這樣殺死見到的每一個人,為你和哥哥姐姐們報仇。”
天空中的風陡然變得更凌冽,只是一拉扯的時間,就使鷓鴣仔的身子變得藕斷絲連。
“啊!”鷓鴣仔疼痛難忍,不禁慘叫出聲。
伴著他這聲慘叫,神庭之中異象驟生。那隨鷓鴣仔離開而消失的夜幕重新升起,漆黑夜空之中,那顆明亮的搖光星驟然發出異樣金光,格外閃耀。
金星一閃,現實中的風向立刻遭到擾亂,給了鷓鴣仔片刻喘息的時間。
站在峰頂的男人見狀,表情一滯,目光一凝,須臾之后,結印手再度變化,憑空捏造出一道風箭,直刺鷓鴣仔的胸膛。
適逢這時,空氣中的水汽迅速集結起云霧,有“轟隆”之聲自云霧中傳出。
風箭轉瞬就到鷓鴣仔胸前,可云霧之中陡生閃電一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在那支風箭上,旋即將化解。
男人臉色大變,知來者不善,召來一陣風,將青狐公主護在風中,隨后雙手一齊結印,打算拿出壓箱底的本事來。
卻不想,從云霧中傳出一個稚嫩的童聲,道是:“姬族長,請手下留情!”
聽那聲音,男人臉上的戾氣一掃而空,他立即收回聚集在手上的能量,伸手抱住從天而降的女兒。
與此同時,云霧的轟隆聲止息,自云霧中,有一條十米長蛇穿出,纏繞在鷓鴣仔的身上,保護他緩緩落地。
而后,長蛇于鷓鴣仔的眼前搖身一變,褪去周身遍布的淡藍色鱗片,化身成一系著肚兜的小童。那小童看起來不滿五歲,個頭只及鷓鴣仔的胸口,若觀他這副模樣,誰都會以為他人畜無害,誰能想到他身懷大神通?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化身人形后,小童面露神秘笑容,對著側面的空氣伸手一抓。
在余人不解其意時,只聽“嗚”一聲慘叫,有一身寬體胖的油膩中年人從林中飛出,倒在眾人周圍,狠摔了個狗吃屎。
不用那中年人抬頭,只觀其體型和衣著,鷓鴣仔就知道,這正是看戲未走的甄懷仁!
“這是!”姬族長顯然沒有察覺到甄懷仁的存在,突然見他,甚為驚奇。
“依我猜,這是始作俑者其一,”小童蹦蹦跳跳到甄懷仁面前,揪著其耳朵使其抬頭,以觀其眼,“星火境九重,姬族長,他修為比你高哩!”
甄懷仁不堪受辱,趁著小童沒有看自己,突施冷箭,操控雙手迅速結印,凝聚起通體透明的匕首,數量有十幾柄,從四面八方匯向小童。
四方殺氣陡然并現,小童卻視若罔聞,繼續對姬族長道:“小螭口無遮攔,實屬無心之言,懇請族長見諒。”
姬族長根本沒在關心這事,從他逐漸放大的瞳孔中可見,那十幾柄匕首全方位無死角地刺向小童,卻都在觸及小童的身體后化作流水,滋養了小童腳下的土地,無一例外。
若小童判斷準確,這可是星火境九重的強者啊!
鷓鴣仔同樣震驚,不知這比白夜還年幼的毛孩子是什么妖孽。但小童自己卻毫不意外,他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握住甄懷仁一只結印手的食指與中指,隨后胳膊一甩,就將那不下二百斤重的武者拎了起來,臉朝地狠狠摔在地面上。
“班門弄斧。”小童嘴里吐槽,手上的動作可不停,眨眼的工夫,又將甄懷仁拎起,舉在空中,寫意如舉一條咸魚。
“你是什么人!?”甄懷仁驚慌失措,于空中張牙舞爪,但卻始終掙脫不了抓著自己指頭的小手,“我乃厚土學院水峰弟子,你快放我下來,不然水堂長老不會放過你,厚土學院更不會放過你!”
小童聞言,不屑地一哼,又將甄懷仁狠狠砸在地上,“我是什么人!?我不是人!”
“你若是妖……更該知道厚土學院不能惹……我堂長老是厚土國大將軍的族弟……”甄懷仁的兩顆門牙被摔斷,說起話來口中漏風,鮮血肆流,甚是狼狽。
“威脅我!?”小童眉頭一簇,再度將甄懷仁拎在空中。
“這乳臭未干的小兒,倒頗有幾分小爺我的氣度。”大難不死,白夜拍著胸脯調侃起來。
“得了吧,你是紙老虎,一戳就泄氣,拿什么跟人家比。”鷓鴣仔拆起臺也是不遺余力,但他的注意力沒多滯留,很快就被甄懷仁吸引走。
這甄懷仁自打青狐丘外與自己相見時,就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但在此時,在第三次被小童舉在空中時,卻尊嚴盡失,連連哀嚎求饒不止,活像一只待宰的小雞。
白夜看在眼里,借機反擊道:“呵,這人也是欺軟怕硬,和你這懦夫一模一樣。”
不知死活!
正要遁回神庭狠狠教訓這廝,鷓鴣仔忽聞甄懷仁沖他喊道:“黑天救我!黑天快救救我!今后我甘愿當您的保鏢,一生一世為您鞍前馬后,在所不辭。您快求求情,別讓我死在妖怪手下,黑天!”
他將目光投向隨風飄搖的甄懷仁,看到其長袍的下擺濕了一大片,頓覺好笑,脫口而出道:“水峰弟子還能用雙腿結印嗎?”
甄懷仁低頭一瞧,面生尬色,卻還是拉下臉道:“您幫我說說情,我保證讓林中汐收您上水峰,教您水峰絕學!咱們同為人,請您顧及同胞之情,我……我發誓,不會把您與妖怪勾結之事說出去!”
人啊,一旦慌了神,就不會說話。鷓鴣仔不由在心里為甄懷仁默哀。
果然,那小童本來還聽得津津有味,一聽他說到“勾結”,面上立刻一抽搐,再將其砸在地里。
這一次,比前兩次都要狠,直接將地面砸出一個橢圓形的坑來。
“你說的沒錯,我是妖怪,他和我勾結,這種秘密,自不會讓你隨意說與外人聽。”小童說著,將目光轉向鷓鴣仔,“你殺了他。”
鷓鴣仔一愣,不知小童為何會提出這種要求。
“今日是他陷害你,你殺了他,證明給姬族長看。”
鷓鴣仔不由望向沉默在一旁的姬族長。
小童都這么說了,姬族長縱使心有不平,又哪里敢忤逆,只好垂下頭,安撫其懷中仍然狂躁的青狐公主。
小童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催促道:“你殺了他,不然我殺了你!”
“黑天……我們同是厚土國人……你不能與妖怪……為伍……”甄懷仁的聲音自巨坑中傳出,斷斷續續,虛弱如風中殘燭。
“快動手!不然你們都得死!”
鷓鴣仔被迫起身,拔劍出鞘,踱步到甄懷仁面前,卻遲遲下不了手。
畢竟,他來自一個團結友愛文明和諧的世界,從來沒有殺過人,從來沒有!
無奈之下,他慌忙向少年求助,“熊孩兒,怎么辦!?”
“他險害你我喪命,當斬殺他泄憤。”少年始松開懷抱的菩提樹干,轉過身,目中兇光乍現,“當然,小爺我也不與妖為伍,不僅要斬他,這兩個妖怪,小爺也不會放過,你若不敢動手,就全都交給我!”
聽到這話,鷓鴣仔如釋重負,不顧白夜鄙夷的眼神,慌忙現身在神庭中。
白夜接過身體的控制權,話不多說,舉劍就要斬殺甄懷仁。
甄懷仁看到結局,慘厲一笑,“想我厚土子民,竟有屈膝于妖怪者,可笑啊!黑天,水峰會為我報仇,你不得好死!”
白夜冷冷一笑,手中長劍當空舞出一個劍花,“小爺我可不是你厚土國人。”
隨后,在甄懷仁眼睜睜之下,他劍走偏鋒,自一個詭異的角度刺入其眉心。那一刻,劍身之上,如有流光溢出。
“星光……謫星劍法……你……”
這是甄懷仁留在這個世上的最后七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