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入青狐丘,甄懷仁立刻與白夜分開,隱匿在密林之中。
依他的話說:“我會遵循規定在暗中保護你,祝你好運。”
不知有意無意,他刻意狠咬了“好運”二字。
其實這并無必要,在見到他的一瞬間,白夜與鷓鴣仔就已經心知肚明,這人最仁慈的做法也只會是在他們遭險時袖手旁觀,稍微惡毒一點點,就會主動使絆子創造危險,再稍微狠辣一些,甚至是直接在背后捅他們一刀。
然而,明知山有惡虎,他們還不得不向虎山行。
青狐丘的山路并不好走,崎嶇坎坷不說,陡峭狹窄也不說,道兩旁雜草灌木叢生,紛紛向山路傾斜,使得本就磕磕絆絆的行程變得更為艱難。
行走于這山路上,白夜一方面要躲避草葉上的倒刺鋸齒,一方面還要驅趕一種拇指大的蚊蟲,才出發沒多久,就身心俱疲。
恰逢午后,他打了個哈欠,想不多想遁回神庭,強行與鷓鴣仔完成交接。
鷓鴣仔哭笑不得,只能頂缸,接著趕路,一邊走,一邊與在樹下舒適乘涼的白夜交流著二人可能遇到的兇險。
“傳說中,在近千年前,這一片山丘還叫做大梁丘,丘上有一神秘但又強大的部落,名為大梁,大梁之強,上接仙宮,下通鬼府,族人行走在生死兩界,無阻暢通。但是,后有一青狐妖化身不世之美人,施魅惑之妖法,使得大梁的酋長對她神魂顛倒,無心再打理部落的事務。此后的大梁一日不如一日,直至滅亡,大梁丘隨后也被青狐奪巢,改名為青狐丘。”
“這么邪乎?”既然是傳說,鷓鴣仔自然不會輕信,他的祖國有兩千年的封建文明,期間不乏昏君為了遮羞,而將人禍歸因成天災或者鬼怪。
“反正依小爺看,那些傳說就是吹牛逼,人類面臨的妖患主要來自東邊的百里大川,像青狐丘這種地方,多聚集修為低下的散妖,他們躲人都還躲不及呢,還能害得一強大部落亡族!?”
“滄海桑田,世事難料,一千年前的事情,誰還知道真相是什么……不過話說回來,既然這些妖躲著人走,我們為何還要殺他們?”
少年沒有再回應。
鷓鴣仔向神庭一探頭,原來這崽兒不知不覺睡著了。
不過,像是在代替白夜一般,現實及時承接了鷓鴣仔的注意力。只見,前方的道路突然變寬了些,路兩旁遍布有野獸的尸體。鷓鴣仔快步近前一看,這些野獸竟然都是狐貍,它們青色的皮毛上浸染著鮮紅血跡,血跡留有余溫,也還未干涸,顯然方死不久。
至于它們的尾巴,則無一例外,被利器自中間截斷,半截與身體相連,另半截不知所蹤。
想來,那半截尾巴最終只會出現在老嫗何仙姑的面前,成為某些考生測試成績的一部分。
站起身,鷓鴣仔實在難以抑制心中的憤懣,在地球上,人人都懂得保護野生動物的重要性,他作為大山里長大的孩子,更明白如何和那些生靈和諧相處,這等殘酷的場面著實令他無法接受。
既然是獵妖,你們倒是獵妖啊!殺野生動物濫竽充數算什么好漢!?
適時,叢林中傳出甄懷仁的聲音,他譏笑著提醒道:“黑天,你該不是也被狐妖魅惑了?依你這速度,明天早上都走不到西三丘。”
“這些也是妖!?”
甄懷仁點到為止,沒有再應他。
他便只好收起惻隱之心,加快腳底下的速度。
此后,他接連遇到與考生搏斗的妖怪,絕大多數還是四蹄,只有極少數化身成人,因為身懷要事,每每這時,他就小心翼翼繞過,并不摻和其中,以致兩手自始至終空空如也。
若是帶著這種成績回去見何仙姑,他這一天只怕是要白忙活了。
當然,這種考慮只為緩解內心乏味,更多是自嘲,本身并無意義。隨著他深入青狐丘,周圍的環境愈發靜謐,路兩旁的人與妖越來越少,他已然愈發明白,自己的生機有多渺茫。
如果連活著回去都是奢望,殺了幾只妖怪真的重要嗎?
花費了半個下午的時間,他最終出現在西三丘前。此刻,太陽落在半空,西三丘前靜悄悄又冷清清,幾乎聽不到一點兒聲響。這里畢竟太過偏遠,為防遭遇種種意外,導致無法按時返回,考生們寧愿在前兩座丘上多繞幾圈,也不會選擇到這里來。
抬頭仰望眼前的山峰,鷓鴣仔大致估計,雖然自己已經身處山脈之上,但仍需攀登至少百米的垂直距離才能到達峰頂,這對于筋疲力盡的他而言,無疑將會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四顧無人之下,他索性往地上一坐,大聲耍潑道:“走不動了,這里沒人,就在這里動手吧!”
話音還未落,只聽“嗖”一聲響,甄懷仁現身在前方不遠處,一只腳已經踏上了通往西三丘峰頂的小徑。
“動什么手?”甄懷仁回首嘿嘿一笑,“林家家主若是只想取你性命,你早都死好幾回了。”
“那他們還想如何!?”
“我非林家的人,哪里會知道?你且上路,到地方嘍,肯定會知道的。”
鷓鴣仔無計可施,只好起身跟上。
在甄懷仁遁入兩旁叢林后,他又獨自一人前進有將近兩百步,忽聞前方傳來一陣交談聲,緊接著,他就在經過一個轉角時,遇到四個熟人。
“黑天?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進山嗎!?”為首的林彥希本與其他三人有說有笑,見到迎面而來者,頓時神情大變,“現在就和我回去,我們四人最低也有逢春小圓滿,保護我們的武者都是星火九重境,定能讓咱們平安。”
鷓鴣仔迅速掃視一眼,胡箏的臉上同樣充斥著擔憂,蔡彥麓依然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而顏子雄則仍如木頭一般莫得感情。
“對不起,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情,無法與你們同行。”鷓鴣仔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試圖借道穿過。
林彥希瞥了一眼鷓鴣仔的空手,“兄弟,你要是擔心成績,大可不必,我們四個收獲頗豐,可以送一些給你,保你改評良好沒有問題。”
此言不虛,這樣一個僻靜地方只有他們四人,整個三丘的狐妖怕不是被他們包圓了。果然,鷓鴣仔一瞧,見他們的肩膀上搭滿青狐尾巴,加起來粗略估計有三四十條。
“憑什么給他!?”蔡彥麓一聽,不樂意了,“這些都是咱們自己殺的,足夠讓咱們在大測里領不少好東西,說不定還能換到覽經閣第四排書架的功法秘籍,不能便宜了他!?”
“阿麓哥!黑天于你我有恩,就當還他這個恩情不好嗎?至于功法秘籍,難不成林家蔡家還缺這玩意不成?”
“咱們可以不缺,子雄得你父親賞識,也可以不缺,但阿箏能學習你林家的功法嗎!?”蔡彥麓當著黑天的面怒啐一口,“況且你還說他有恩!?我呸,要不是他那把劍,宇哥的神庭也不會被毀!彥希,宇哥他差一步就結出星火了,就差一步啊,十四歲的星火境武者,就算那亡國奴白牧陽站他面前,都放不出個屁來!”
這一句亡國奴,立刻激怒了剛醒過來的白夜,他當即大發雷霆道:“小爺我弄死你!”
鷓鴣仔大驚,下意識將少年的沖動按捺住,避免真實身份暴露,但轉念一想又是不必,反正他二人也活不過今天,倒不如臨走前給這盛氣凌人的胖墩一點教訓。
這樣考慮,他爽快地從劍鞘里拔劍,打算直接施展謫星劍法砍了這廝。
如此一反常態,難免驚到林彥希,他趕忙橫移,以自己的身體隔在二人之間,好聲勸架道:“阿麓哥慎言!大哥頭頂上那柄劍確實是彥希失手為之,我一定會想辦法讓大爺爺相信,還請二位不要動粗,大家既然同處妖怪領地,應該相愛,莫要相殺。”
林彥希的面子,鷓鴣仔還是不愿意拂,當即又收劍回鞘,引得白夜鄙視連連。
“硬不過三秒,懦夫!”
林彥希連忙致謝,轉而問阿箏道:“阿箏,你同意將戰利品分黑天一些嗎?”
阿箏方才見到鷓鴣仔后,一直低著頭,此刻陡然被林彥希問及,猝不及防之下,將目光在鷓鴣仔與蔡彥麓臉上反復游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鷓鴣仔臉上什么表情她看不出,蔡彥麓臉上的不悅反正是擺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感受到阿箏的目光后,他還刻意怒瞪她兩眼,其意自明。
阿箏躊躇不定,憋得面紅耳赤,恨不得從這三丘之上縱身而下,一躍解千愁。
不愿再在這里浪費時間,鷓鴣仔趁林彥希不備,使出一記帽子戲法,從四人之間穿過,而后腳步不停向峰頂而去,將予以林彥希的道別留在身后。
“彥希哥,有的事情我不得不去面對,你是個好人,希望還有機會和你做朋友。”
林彥希聞聲回首,眼中各種情緒交織,終是沒有再出言阻攔。
“嘁,裝神弄鬼!”蔡彥麓也轉過頭,沖著鷓鴣仔的背影不屑道:“和彥希做朋友!?還稱兄道弟!?你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