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兩日,白夜果然再無見過杜鶯。
對此,學堂只宣稱杜鶯老師告假,為合格班的學生們換了一位老師代課。個中緣由,恐怕只有白夜、鷓鴣仔和林家的人才知。
這種變故的發生,不免讓鷓鴣仔更加忌憚林家。
他們為何要拿杜鶯相威脅呢?
只因為杜鶯是白夜的老師嗎?亦或是她那日留白夜關懷了幾句?
如果自己和白夜當真不出現在青狐丘,他們會否真地殺害杜鶯?
心里雖有若干問題,鷓鴣仔沒有底氣證實,白夜這少年對杜鶯老師好感頗深,如果真因為自己的退卻而害老師慘死,白夜恐會與他徹底決裂。
二人現在本是一體,唯有齊心協力,才能修為迸進,如若分崩離析,成為王魎的棄子,彼時將直面林家的報復,與死又有何異?
時近子夜,谷中暴雨驟降,豆大的雨滴順著屋上茅草間的縫隙落入屋中。
鷓鴣仔盤腿坐在草席上,時而被滴在頭頂的雨水攪擾,心神不寧。
大測在即,他的心里總有一股大事不好的預感難以消解,并愈發強烈。明日一役,如果他無法活著走出青狐丘,這便是他彌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個夜晚。
跳下草席,穿好鞋,鷓鴣仔走到窗前,欣賞著窗外飽受暴雨洗禮的黑夜,漸漸瞇起眼。
孤燈映窗滅,羈鳥就檐棲……
最后一個夜晚……
次日一早,推開門。
一夜風吹雨打,門外落葉茅草堆積一地,破敗不堪,亂如末世;但走在路上,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芬芳,沁人心脾,卻又宛若新生。
白夜如約達到入山堂院門外,為了不“勞擾”他人,他干脆自覺站在外圍,遠離人群。
此刻,院門外已經有很多學生集聚。仔細分辨,他們大多屬于良好評定及以上,合格評定的考生少之又少。
林彥希與蔡彥麓、顏子雄、胡箏四人赫然在列,他們很快也發現了白夜。
風聲正緊,林彥希不敢明目張膽地打招呼,就佯裝借路,在經過白夜時,低聲問道:“黑天,你怎么還不走???”
白夜對林彥希的印象向來沒多好,朗聲回懟道:“你東國林家可不想讓小爺走!”
他少了林彥希的顧及,音量要大得多,旋即引得周圍人紛紛注目。
被好幾道目光打量,林彥希一下子緊張起來,匆忙甩下一句“一會兒到青狐丘,切忌深入,切忌”,然后與白夜擦肩而過,步履不停,去找另一個人搭訕。
白夜這廝終于領情,微微頷首,不再作聲,靜候大測開始。
等了不久,隨著入山堂長老何仙姑的到來,大測正式開始。
大測的第一項十分簡單,按老嫗自己的話——“排隊站在我面前,讓我看一眼,然后在一旁等結果”。
她一聲令下,眾考生就排起隊,由前到后經過她面前。
白夜處在隊伍中間,待輪到他時,他收起神庭里的琥珀色濃霧,自信上前,果然從何仙姑眼中看到驚異之色。但何仙姑沒做評價,只是從容喊道:“下一個。”
只一陣工夫,連吃個蘋果都不夠,第一項測試就宣告結束。
何仙姑喚來一小生,按照諸考生的順序,一個一個登記成績,記憶力之強大,令所有人嘆服。
而后,她帶領著一眾考生走出峽谷,騎上理勤堂備好的駿馬,浩浩蕩蕩向青狐丘開拔。
*
青狐丘位于厚土學院以南,由一片山丘群構成,自峽谷外出發,駿馬疾馳,正午時分,恰好抵達。
坐在馬背上眺望,眼前丘群之中,最高峰不足千米,但數峰連綿,層巒疊嶂,仍見兇險十分。
時值夏至,丘上綠樹叢生,濃陰密布,郁郁蔥蔥,幾乎將山體整個染成青色。
一山青翠之下,則有武者數十,穿五大傳功堂長袍者皆有,并肩而立成排,靜候諸考生到來。
何仙姑策馬在前,一直狂奔到那排武者面前,始勒馬懸停,飛身縱下,立于其前。
武者們一齊作揖,一齊揚聲問候道:“學生見過老師。”
他們都是從入山堂升入五大傳功堂,無一例外,尊稱何仙姑為老師,并無不妥。
“不必多禮?!?
適時,陣陣馬蹄聲響起,眾考生的馬陸續停在何仙姑身后。
何仙姑轉過身,目視著考生們下馬,招呼同來的灰袍小生們將馬牽走安置好,始開口道:“諸位,妖族與我人類的恩怨素來已久。人類愛好和平,他們卻不知收斂地侵犯我們的領土,禍亂我們的百姓,一而再再而三挑戰我們的底線。作為人類文明的中流砥柱,我厚土武者,當肩負起除妖大任,前赴后繼,斬妖除魔,護百姓安定,護同胞太平?!?
老嫗的聲音平靜如古井,但此情此景之下,聽到這一番話,連白夜都難免熱血沸騰。
“萬年大任,源于足下,保國安民,自今日始。獵妖是我入山堂大測的核心內容,千年來不得一變,測試開始時,你們須立即入山除妖,并于太陽落山之前沿原路出山返程,不得有一絲延誤?!?
“念及你們修為有限,按照慣例,五大傳功堂會派各自堂中武者暗中護持,武者們將會在你們遇到大妖時出手相助,保你們全身而退。”何仙姑側過身,向眾考生介紹道:“今日,與你們一同入山的便是這些人,他們的修為在星火境五至九重之間,足以保你們無恙。”
說罷,她漫步諸考生之間,目光凌厲,于他們臉龐一一掃過,而后厲聲問道:“有人想退出嗎?”
考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一人響應。畢竟,夏季大測本就是自愿參加,害怕者大可以不必出現在此,既然選擇前來,就是弦上搭箭,如果在眾目睽睽之下退出,勢必顏面掃地,從此要夾起尾巴做人。
“再問一遍,有人想退出嗎!?”何仙姑的音量瞬時提高好幾分貝,聲音直入青狐丘,卻無一只鳥驚起,可見山中必有兇險。
但這時后悔,為時已晚,做出選擇,就該承受代價。
仙姑見此,罕見地露出欣慰一笑,聲音恢復如常,“很好。大測第二項即刻開始,你們自行選擇一名武者同行,一旦進山,處處都得小心,成績雖重要,勿要逞強。”
哦?這說法和方才那番演講可不同。鷓鴣仔在神庭中蘇醒,見已身處群山外,整個人的神經立刻緊繃起來。
他趕忙詢問少年:“第一項怎么樣?”
“順利。”
測試開始。
今日到場的考生,多是良好評定及以上的,在這些人中,出身不凡者又十之八九,他們的家族早已為他們安排好保鏢,測試才一開始,他們就直奔目標武者完成配對,結伴入山。
這樣一來既能最大程度確保他們的安全,又能盡可能節省時間,可謂一舉兩得。
因而,須臾之間,山外就只剩稀稀落落幾個考生,站在他們對面的,則是被學院強制派來做壯丁的等量武者,那些武者鼻孔朝天,一個個臉上都寫滿不情愿。
白夜站在考生陣營中,見武者們這副表情就來氣,正打算閉上眼隨意尋一個進山,卻不想,恰好有一個藍袍的武者拂袖而來,大步流星。
“黑天?”武者的年齡大概有三四十,身寬體胖,眉毛短粗,似是從中截斷一般。
看他強繃著笑,試圖掩蓋其不懷好意,白夜心里自有數,勉強點頭承認。
“久仰大名,我是水峰的甄懷仁,九朵星火,希望能與你攜手取得好成績。”
水峰?九朵星火?
鷓鴣仔不由吞了吞口水,想不到,這林家給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周圍的稀疏考生聞言,紛紛像躲傳染病一般躲得更遠,偷偷報白夜以哀悼的目光。
“那我們出發吧?”甄懷仁見白夜不言語,向其友好地伸出手。他的拇指內扣,緊貼手心,有一紙條內夾其中,露出泛黃一角。
白夜無奈,只好伸手與他潦草一握,順勢接過紙條,裝入衣兜。直至二人肩并肩遠離其他考生,行到山下時,再將其掏出,展開一閱。
紙條上寫著“西三丘”三個字,字跡歪斜,與昨夜所見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