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
將林彥宇抬回入山堂住處時,眾人的褲腿都已濕透。
一陣晚風吹過,送來料峭春寒,令他們瑟瑟發(fā)抖。
“黑天,謝謝你?!绷謴┫r住還想發(fā)作的蔡彥麓,向鷓鴣仔友好地伸出手,“雖然結果不盡人愿,但你能來幫忙,實在令我佩服。對于在里市發(fā)生的事情,我很抱歉……”
見來人真誠,鷓鴣仔稍加遲疑,與其握手言歡,“那是我與林彥宇的恩怨,與你們無關。”
“呵,一丘之貉罷了?!卑滓惯m時在神庭提醒道:“拎著錘子敲你膝蓋的可不是林彥宇!”
鷓鴣仔不以為然,他深知人生在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林彥宇這一躺,恰好是化解他與林家矛盾的契機。
果然,林彥希聽了鷓鴣仔的話,眼中欽敬之意愈濃,當即說:“我希望能與你結交為友,請你不要嫌棄。”
說實話,鷓鴣仔對這林家二公子的印象并不壞,他大哥雖然做了很多壞事,但他從來只是被圍觀,并不直接參與,甚至還常常幫他大哥擦屁股。
“榮幸之至?!?
“榮幸之至?!绷謴┫]p聲重復道,隨后,整個人又蔫了下去,“黑天,今夜有勞你了,快回去歇息吧,我得立即去通知族中長輩,請他們救治大哥?!?
“還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
“你已經幫了很大的忙,剩下的交給我吧……”
大概會涉及到什么家族秘術吧……如此考慮下,鷓鴣仔不再多問,統一與諸人告別:“那我先走了?!?
“再見!”林彥希如是回應。
“哼!”蔡彥麓一臉憎恨,將頭偏向一邊。
阿箏沒有作聲,雙目怔怔,像是丟了神魂。
至于顏子雄,仍然面無表情,不知在看向哪里。
鷓鴣仔不強求,動身回到了自己的茅草屋。一路上,白夜還在執(zhí)著于什么“狗改不了吃屎”的觀點,他均付之一笑,不加辯解。
比起十一歲且不經世事的小孩,二十一歲的頭腦總會做出更理性的判斷。
見勸說無果,白夜頓時火大,又是好一通發(fā)泄后,靠著菩提沉沉睡去。
皎潔的月光透過草窗投進屋中,照在地上,凝起一層白霜。
這光芒太明亮,太耀眼,閃得鷓鴣仔心緒不寧,無論如何都無法靜下心修煉。
此時,夜已將盡。
……
迷糊中,朦朧中,窗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嘈雜又急促;緊接著,一扇扇房門被敲打,一個個學生被驚醒;再接著,質問聲、斥責聲、驚呼聲,一聲蓋過一聲。
然后,鷓鴣仔的屋門也被敲響。
大清早,也不知何事這么緊要……鷓鴣仔不由在心底抱怨著。
抱怨歸抱怨,他還是穿鞋下地,打開了屋門。
不想,門剛開出一條縫,立即有壯漢數名魚貫而入,將狹小的茅屋堵得嚴嚴實實。
猝不及防之下,鷓鴣仔被壯漢們擒住手腳,抬出門外,狠狠扔在地上,猛吃了一口土灰。
不及他起身,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就響起在耳際,“是你殺我愛侄???”
鷓鴣仔忙抬起頭一瞧,在他面前五步之外,有一中等身材的中年人,留著锃亮光頭,身穿深藍道袍,雙手背后,颯颯而立。根據鷓鴣仔的認知,這是水堂的人。
中年人的身旁,站著一少年胖墩,頭只及中年人的胸口,雙眼死死盯著匍匐在地的自己。
頓時,鷓鴣仔認清了形勢,趕忙起身答道:“前輩,敢問林彥宇是否安好?”
“敢問!?你還敢問???”光頭將一只手自背后繞前,在他手中赫然握著一柄長劍,“這柄劍,是你的嗎?。俊?
那柄長劍長三尺有余,劍身之上刻有“入山堂”三個字,正是入山堂分配給學生的劍,供日常修行使用。念昨夜谷中六人,蔡彥麓使錘,顏子雄使刀,阿箏使匕首,林氏兄弟各有家族寶劍,鷓鴣仔根本無從辯駁。
糟糕!
昨夜情勢危急,怎么就疏忽了這檔事呢?
“哼!”見鷓鴣仔不語,光頭向前大跨出兩步,身體幾近貼上鷓鴣仔的身體,“彥宇是我大哥的獨生子,更是我林家未來百年的希望,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他的聲音不響,卻蘊含著龐大的能量。這些能量穿過鷓鴣仔的耳膜,在其身體里一遍又一遍回蕩,令其不覺膝蓋一軟,身體止不住往下癱。
鷓鴣仔強行忍住跪下的欲望,畢恭畢敬道:“前輩息怒!”
“息怒???就算我能息怒,我大哥能息怒嗎???”光頭將最后一個字狠咬,霎時間,有排山倒海之勢自其周身散發(fā),徑直將其面前少年彈飛出去,撞在不遠處的茅草屋上。
茅草屋轟然倒塌,激起彌漫煙塵,俶爾,自廢墟之中鉆出一高過同齡少年的傻大個,揉著惺忪睡眼。傻大個看起來非常不滿,正欲撒起床氣,但猛然斜眼一瞥,知光頭來者不善,又怏怏鉆回廢墟中,還不忘擺弄茅草將自己蓋個嚴實。
光頭對傻大個視而不見,徐徐靠近鷓鴣仔,每踏出一步,腳底下都發(fā)出一聲悶響,結結實實,如同催命的鐘聲。他一邊走,還一邊惡狠狠道:“黑天!?縱使你受國師垂青,就無法無天了嗎!?你的家丁當街欺負我林家子嗣,我林家仁心宅厚,不與你計較;國師一意孤行,犧牲我林家故交之后,力保你進學院,我林家敬仰國師,不與你計較;但你為何不知收斂,反倒蹬鼻子上臉,斷我林家未來???”
“如果你妄以為,國師真能時刻護著你,那你錯了,我林家苦心經營數百年,幾與厚土國同壽,勢之大,扶搖直上九萬里,輕而易舉,豈是一初來駕到幾十年的孤家寡人所能攀比的!?縱使他神功蓋世,距離成仙一步之遙,能護得了你一時,還能護得了你一世?。俊?
“更何況,我大哥林中天乃當朝大將軍,鎮(zhèn)守一方,為國家抵御妖魔侵擾,功德無量,論修為論權力都不輸他,他會因掩護你一無恥小賊,而得罪我大哥嗎???”
光頭走到茅屋旁,一只手牢牢抓住鷓鴣仔的脖子,將其從廢墟中拎起,高懸在空中,“我現在動一動手指就能捏死你,為我愛侄報仇,但這太過便宜你。黑天,你必須跪在我林家列祖列宗面前,被千刀萬剮!”
鷓鴣仔還未從撞墻的眩暈中緩過神來,此時被卡著脖子拎在空中,根本提不起力氣掙扎,只能半閉著眼,任光頭擺布,可憐弱小又無助。
在他眼角的余光中,蔡彥麓在笑,笑得張牙舞爪,肆無忌憚。
神庭之中,白夜免不了又是一番訓斥。
呵……危難當前,訓斥又有什么用呢……
時至清晨,院中卻是一片靜悄悄,同學們各自縮在各自的住所里,甚至不敢探頭出窗。
靜謐之中,光頭一只手拎著鷓鴣仔,一只手拎著鷓鴣仔的劍,虎步龍行,向院外走去,在他身后跟著一胖墩,胖墩的身后則跟著幾個壯漢。
走了約摸有百米,突然,一人影自視線外閃出,攔在了這幾人面前。
“四叔不可!”那人影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恭恭敬敬,“請四叔放黑天一條生路……”
聞聲,鷓鴣仔費力睜開眼,當街攔路者,竟然是林彥希!
是那個時常被林彥宇和蔡彥麓嘲笑怯懦的林彥希!
“彥希?”光頭顯然對林彥希的做法表示不解,“他奪你大哥性命,你還為他求情?”
“怪不得黑天,刺中大哥那一劍,是小侄脫手為之……”林彥希說著,單膝改雙膝,還愧疚地垂下頭。
光頭隨手一揚,將手中劍扔在林彥希面前,厲聲質問:“難不成——這是你的劍?。俊?
“不是……場面混亂,具體細節(jié)小侄已記不清……但那一劍,確實不是黑天所為,他只是好心幫忙……”
聽到這話,光頭的目光開始在鷓鴣仔、林彥希、蔡彥麓之間游移,鷓鴣仔閉上眼,聽天由命;蔡彥麓偏過頭,一臉不屑;而林彥希,則將頭垂得更低,幾乎是要磕在地上。
恨鐵不成鋼啊,恨鐵不成鋼!
光頭的臉上迅速堆起皺紋,褶皺間盡是“恨鐵不成鋼”五字,他凝視著林彥希,陡然手一松,將鷓鴣仔丟在地上,“彥希,起來,林家人,不跪?!?
林彥希抬起頭,見鷓鴣仔無恙,緩緩起身,向光頭深鞠一躬,“謝四叔寬恕……”
“你后半夜去了哪里?為何是阿麓來向我匯報?”
“小侄再出峽谷,為大哥采藥。”
“你又出了峽谷!?入山之前,我是怎么與你幾人叮囑的,為何一而再再而三挑戰(zhàn)學院規(guī)定!?”
“四叔恕罪……形勢所迫,不及請示……”
“唉……”情與法產生碰撞,令光頭不由長嘆,“你大哥情況如何?”
“大哥性命無憂……只是……”
聽到“性命無憂”,又聽到“只是”,蔡彥麓的心情如坐過山車,顧不上再擺臭臉,驚呼追問:“只是什么!?”
光頭目光如炬,示意林彥希繼續(xù)說。
林彥希肩膀一耷拉,側身讓開路,悲戚道:“彥希說不出口……還請……還請四叔親自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