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要前去一探？
與天階告別的鷓鴣仔，如同失了根的萍草，在真空中飄搖，他的眼中，除卻遠方的光亮，就是周遭的漆黑，別無他物。
咦？那光亮似乎變大了一些？
鷓鴣仔死死盯著那個亮點，盯了老半天，卻又沒發現什么異樣。
是幻覺？
不愿自己嚇唬自己，鷓鴣仔索性放棄了細想，開始模仿宇航員在太空中行走。
但是，他走起來的感覺和宇航員完全不一樣，準確來說，他根本不是在走，而是通過意念控制著靈魂飄游。
沒錯，這時候，他才又一次意識到，自己現在是靈魂。
恢復了些信心，鷓鴣仔抬起頭，望向光亮的方向，昂首挺胸，闊步向前。
這一望不要緊，要緊的是，他發現那光亮又變大了，而且，大了不少，非要形容得細致些，它剛才還不過是冰糖塊大小，現在卻變得像籃球一樣，散發著淡淡的藍色。
機敏聰慧睿智如鷓鴣仔，不會不明白，那光亮在快速地靠近。
我是處在恒星運行軌道上了？
不是，恒星有運行軌道嗎？
不是，我為什么要說不是啊？
那……
思來想去，我好像沒得選？
光亮在鷓鴣仔的眼中飛速地放大，漸漸展露出其猙容。
看清之后，鷓鴣仔追悔莫及——只見，光亮之中立著一人形怪物，身高約有三米，青面獠牙，著一身墨綠色及腳長袍，戴著連袍兜帽，左手持一柄長鐮刀，右手攥一本翻開的書，書頁上凌亂刻畫著復雜的符號。
見到鷓鴣仔的瞬間，怪物身形一頓，以空洞的雙眼直視之，口中緩緩吐出兩個字節，聲音低沉而滄桑。
“汲……魂……”
聽到這莫得感情的話語，鷓鴣仔冷不丁打了個哆嗦，他心想來者不善，趕忙遞出橄欖枝道：“大哥，小弟鷓鴣仔，來自美麗的地球，初次見面，幸會幸會。”
“汲……魂……”
他難道聽不懂中文？不是說好全世界都在學中國話嗎！？
等等！不是說好真空中沒有聲音嗎！？
鷓鴣仔求生本能爆棚，繼續做出嘗試，“大哥，小弟若是有打擾到您，給您賠個不是，這宇宙太大，小弟我迷路了，請問您知道地球怎么走嗎？如若不知，太陽系呢？”
“汲……魂……”
第三聲汲魂未落，怪物將手中的書本一合，把手中鐮刀一橫，刀刃直指鷓鴣仔，而后飛速飄來。
“大哥！大爺！祖宗！”
確信對方聽不懂中文的鷓鴣仔，于此情此景間，深刻體會到學習外語的重要性，萬念俱灰，悔不當初，見鐮刀向著自己的頭顱而來，趕忙彎下身子躲避。
怪物一招不得，一招又起，手腕一翻，高舉鐮刀，從鷓鴣仔的中庭向下劈砍。
又是倉皇讓過，鷓鴣仔明顯感到，這一擊的速度比上一擊要快。
唰！
無暇細想，第三擊隨即而至，這一次，那人揮出一記攔腰斬，速度更快，力道更足，讓鷓鴣仔應付得更加狼狽。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鷓鴣仔轉身就往遠方飄去，他不是不知雙方速度差距懸殊，但縱有一絲機會，他都必須全力以赴。
鷓鴣仔將自己作為靈魂的速度發揮到了極致，一瞬竄出去好遠，回首一看，身后的怪物出乎意料沒有強追，而是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后邊，一邊跟著，還一邊翻著手中的書，過分悠哉。
可惡，看不起我！
翻書這么快，一定不認真！
不敢多看，鷓鴣仔將視線轉回前方，得想辦法脫身。不料，在他視線的極點，又出現幾星光亮，同自己一開始所見到的一樣，且這一次，光亮足足有四處！
天要亡我！
鷓鴣仔悲嘆一聲，再度調頭，向不見光亮的方向飄去。還沒飄出半步，眼前突然有淡藍色光芒浮生，緊接著，一道人形閃現，擋住了他的去路。
鷓鴣仔回首，一開始出現的那怪物依舊慢慢悠悠跟在身后。
這……
“大哥，請問您是哪個星系的呀？”
“汲……魂……”
同樣的話，同樣的語氣，同樣讓鷓鴣仔驚恐不已。
鷓鴣仔根本沒工夫消化自己的恐懼，他的四面八方，很快都出現了一模一樣的怪物，六對深不見底的招子齊刷刷盯著他，令他后背發涼。
此時此刻，他知道到了什么叫做上天無處遁地無門，在黑暗中的他無比渴望光亮，可光亮并沒有帶給他溫暖，而是為他打開了一扇死門。
驚喜嗎？快樂嗎？
罷了，罷了。鷓鴣仔閉上眼，靜候著屬于他的最終時刻，在他的腦海中，他已然能夠想象到那種殘忍的場面——六個怪物一齊合上手中的書本，將鐮刀指向他所在的方向，待到領頭者一聲令下，六刃齊出，瞬間將他的靈魂撕成碎片。
然而，怪物們似乎并不想給他痛快，他們不約而同地開口道：“汲……魂……”，仿佛生來只會說這兩個字。而后，他們將鐮刀浮在空中，雙手交互，擺出一個奇怪的手印。
霎時間，他們身上發出的淡藍色光芒大盛，竟然開始變得有些灼目。六道灼目的光芒交融在一起，構成了一道六芒星陣，而鷓鴣仔恰好位于星陣的中心。
緊接著，他們手中的書脫手而出，憑空漂浮在眼前，嘩啦啦地自動翻閱，最終停留在中間的某一頁。
翻書一停，怪人們開始齊聲念起古怪的咒語。伴隨著念咒，有滄桑的聲音自宇宙深處傳來，如同遠古的召喚，如同死神的低語。
在這聲音之中，苦等了結不來的鷓鴣仔迷惑睜眼，在他睜眼的一瞬間，正好看到一個個奇怪的符號從書本中躍出，成行成列，如一支久經沙場的軍隊一般，有序向他襲來，攻破了他的耳膜，攻入了他的腦海，燒殺屠戮，無所不用其極。
與此同時，他的靈魂開始發生些許異化，一襲及腳長袍在他的體表隱隱若現，一本厚厚的書在他的眉心成輪成廓，他的頭發更是擰在一起，愈擰愈長，發梢逐漸彎成鐮刀狀。
但對于這些，他絲毫沒有察覺，此時的他，迷失在崩壞的腦海之中，無法自拔。在他的意識里，過去留下的種種記憶碎裂成片，在符號構成的狂風中漫天飛舞，逐漸消失在天際，不覓其蹤。
立于狂風之中，他直感到，記憶里的自己在模糊，在變得令自己不認識。看著從自己頭頂略過的一片記憶碎片，他伸出手，將其抓在手里，想要挽留，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碎片中映出的自己化為灰燼。
那個曾為了五斗米向顧客點頭哈腰的自己，就這樣，不再是自己。
我將不我，我將是誰？
腦海逐漸變得平靜，該破的破盡，該碎的碎完，為人二十載，到頭來，什么都沒留下，不禁讓鷓鴣仔唏噓感嘆。
俶爾，又一陣刻滿符號的風吹來，帶著一陣符號語，那些神秘的符號噼里啪啦從空中滴露，每滴到腦海里的一隅，瞬間就將其冰封。感受到極度的寒意涌上心頭，鷓鴣仔的意識開始混沌了起來。
“若有來世，就做一只真的鷓鴣吧。”在腦海徹底陷入死寂之前，鷓鴣仔如是自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