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劍仁的風波平息后,一切照常進行下去。
林九郎出頭失利,使得在場眾考生徹底打消質疑結果的念頭,因而,接下來的一半流程里,再無波折,結束得非常順利。
待一百九十八個結果全部宣布完畢后,老嫗何仙姑又對結果進行了綜述。在這一百九十八名考生中,最終能留下來的恰好只有一半;而這留下來的九十九個人,又分為優錄、良好、合格三個等級,第一等十人,第二等二十五人,余下的六十四個人則是第三等。
大浪淘沙,競爭之激烈,結果之殘酷,令鷓鴣仔不禁唏噓感慨。
但還沒待他嘆出幾口氣,便有一灰袍小生找到他,拂袖行禮道:“八十五號黑天,請隨我來。”
鷓鴣仔倍感驚奇,他本以為這厚土學院里的人各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沒料到,竟然還有這樣知禮貌的人。好奇心驅使之下,他不由多看了小生兩眼,見那小生的年齡竟比白夜還要大幾歲,至少有十五六。
如是一來,鷓鴣仔的驚奇化作別扭,忍不住回禮道:“小哥多禮了,請問如何稱呼?”
沒想到,小生聞言,竟然露出一副受寵若驚地表情,誠惶誠恐,“不必!不必!請隨我來,我帶您去住處一看。”
說罷,他側開身子,躬下腰,朝著西邊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然后走在前面帶路。
一路上,鷓鴣仔對小生禮貌有加,很快博得小生的好感,幾經詢問之下,對厚土學院的情況有了大致的了解——
厚土學院所坐落的這片群山,在千百年前本是群魔亂舞之地,各路妖魔鬼怪聚居于此,占山為王,對山下人類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致使生靈涂炭,民不聊生。
后有仙界天尊應厚土穆家之邀,自東邊飄來,斬妖除魔,開宗立派,名曰厚土門,這一叢山也就因此有了名字——厚土群山。
天尊了了大功德,重返仙界后,穆家為防患于未然,決定將厚土門改名厚土學院,為國家培養武者,抵御妖魔。
往后數百年,厚土學院逐漸成為國家的根基,其培養出的武者,成為厚土國開疆拓土與震懾妖魔的中流砥柱。
時至今日,經過近千年的發展,厚土學院主要由七個堂門組成,七個堂門里,又以其五為尊,分別是金、木、水、火、土,此五堂為五行傳功堂,各自占據一座大山的主峰,與白云齊肩;除了五行傳功堂外,還有兩個堂門,一為入山堂,另一為理勤堂,前者負責培養新鮮血液,后者負責管理學院里的大小雜物。
此時此刻,鷓鴣仔便屬于入山堂,而灰袍小生則來自理勤堂。
據灰袍小生說,雖然厚土學院將眾堂門平等寫入了門訓,但實際上,由于門生修為的客觀差距,入山堂與理勤堂總是低人一等;而由于入山堂的門生日后大多能進入五行傳功堂,理勤堂實際還低入山堂一等,這也是為什么他會對一個十一歲的少年恭敬有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就是這個道理。
見小生說這些話時從容淡定,似是已經習以為常,鷓鴣仔的內心不由泛起苦澀,自己是這一屆新生中唯一沒達到逢春境的,將來指不定就要頂替這小生的位置,對人點頭哈腰。
“到了,這邊請。”穿過幾乎大半個院子,灰袍小生最終停在一排茅草屋前。
鷓鴣仔聞聲駐足,抬起頭向前看,只見,正前方是幾幢小樓,各有三層高,以檀木為柱,搭青瓦白墻,還有金絲勒邊,甚是典雅有致。
厚土學院,不愧是大陸第一大派!
鷓鴣仔看得驚奇,不覺留下口水,引得神庭內的少年白夜陣陣嫌惡。
“小爺給你講過,謫星劍派才是大陸第一大派!”
鷓鴣仔才不搭理少年,他已經忍不住要去抱一抱那散發著檀香的門柱。
卻不想,美夢如泡影,一戳就破。
“黑天,您搞錯了,不是這兒,是那邊。”灰袍小生伸手指了指斜前方。
順著他的指向,鷓鴣仔放眼望去,只見,在與小樓群相鄰的地方,立著一排排木屋,頂上隨意蓋著一摞又一摞茅草。木屋的排列錯綜復雜,屋門朝向各異,高低寬窄都不一樣,亂七八糟堆在一起,難免讓觀者蹙眉。
“這……”
“不好意思,”灰袍小生也是入山堂走出去的,自然能體會到鷓鴣仔此時的心理落差,“石樓是為良好評定及以上的新生安排的,前兩層住良好生,最高層住優錄生;至于一般的合格生,只能住茅草屋。”
“哈哈哈!”還未及鷓鴣仔反應,白夜已是在神庭幸災樂禍起來,“狗奴,傻眼了?活該!”
他大概是忘了,這茅草屋既是鷓鴣仔住,也是他白夜本人住。
“我無所謂,倒是擔心你,皇子真能住得慣草芥?”
“大牢都住得舒坦,小爺我也無所謂。”
聽到這話,鷓鴣仔感到些許欣慰,仿佛是自己兒子長大了一樣。
“您的屋子在左手起第二間,請您自行入住,我得去安排下一位新生了。”以為鷓鴣仔原地愣神,灰袍小生甩袖告別。
*
是夜,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鷓鴣仔獨坐茅草屋內,來回翻閱著手中的《武經》,百無聊賴。
這將是他在厚土學院度過的第一個夜晚,對于即將開始的新生活,他既懷有期待,又覺得迷惘。
選擇這條路,真的能如約活下去嗎?
那個腳踏星空的神秘人,到底要給我什么使命呢?
還有當下最緊要的問題——我該如何進入逢春境界呢?
峽谷中的那場針雨,令鷓鴣仔和白夜修為大增,但距離跨過逢春境的門檻,還是差著那么一口氣。
狹促的房間內,鷓鴣仔越思考問題越多,而問題越多,他又越覺得胸悶氣短,一時之間,竟然有如背上了五岳,壓力山大。
咚咚咚!
適時,一陣干脆的敲門聲響起。
附近茅草屋林立,鷓鴣仔最初還當來客意不在自己,但當他選擇忽視后,又聞敲門聲一聲接著一聲,這才讓站起身來,向屋門走去。
咔……
開門的一瞬間,人臉還未見,一柄折扇率先自門縫伸進來,折扇上畫著一張鬼臉,神似形不似。
“是您!?”
不敢相信,門外竟是白日里站在何仙姑旁邊的那個中年人。
這可是何仙姑與林九郎都要敬他三分的人物!
他們好像喚他“國師”?
這等人物來找我干嘛?
匪夷所思間,國師已經進門,自顧自坐在草席邊上,一點兒也不見生分。
也許是國師身上的氣場太過強大,鷓鴣仔直感覺自己的空間在一點點被蠶食,令他局促,令他不安,他低下頭,如一犯了錯的小孩,在家長面前不敢言語,靜待處罰。
“黑天,你可知王魎是誰?”國師的聲音果真如慈父一般。
王魎不就是你?
當然,這種俏皮話,鷓鴣仔可不敢在這種場合說,他唯唯諾諾道:“您是國師?”
“王某是穆尚的老師,穆尚繼位后,就順理成章做了國師。”王魎說到這兒,刻意一停頓,而后語重心長道:“想必白晝里你聽見了,你是王某選的。王某本沒有替厚土學院選生的權力,但因身居高位,權衡利弊之下,沒有人會因一少年拂王某的面子。”
結合評定前后的經歷,鷓鴣仔對此已有猜測,當即向王魎鞠躬致謝。
“不必對王某心懷感激,王某愿意與你說這些,是想你明白,你對王某有用。”
我一枯木境廢柴,他從哪里看出我對他有用了!?
“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別的少年所不具有的潛力。”
我怎么沒看到!?
“所以,王某希望你能做些事情。”王魎說著,拍了拍身邊的草席,示意鷓鴣仔坐下。
鷓鴣仔心里泛起一陣惡寒,作為生在自媒體時代的人,總是會不經意曲解很多言行的意思。
王魎不知這些小九九,只當是鷓鴣仔心里發怵,也不強求,繼續往下說道:“王某有很多事需要你做,每做好一件,王某會讓你知道下一件,其余勿要多問。否則,你猜這大陸之上,誰的修為最高?”
笑里藏刀!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接受,王某會將你送回厚土城中,權當你我沒有見過。”
王魎的意思非常明確,一旦鷓鴣仔拒絕,他就不得不離開厚土學院。為此,鷓鴣仔陷入了沉默,自打他來到這個世界,不知為何,就不乏有人給他下套,影子作為亡國舊臣,好歹還師出有名,這王魎又在自己這里圖什么呢?
苦思不得其解之下,他問白夜道:“熊孩兒,你識得這個王魎嗎?”
“小爺不認識他。”時近子夜,少年困得哈欠連連。
聯想起與白夜初次見面時的場面,鷓鴣仔十分篤定,這少年心底有秘密,但秘密這種東西,既然少年不愿意說,他自然不方便問。
“那你覺得……咱們該如何?”
“他如果是穆尚的狗,打死小爺都不應;若不是,你自行決斷吧,別再煩擾小爺睡覺!”
說罷,白夜刻意營造起雷鳴般的鼾聲,將鷓鴣仔拒之于神庭外。
鷓鴣仔心里還是沒有譜,見王魎凝視著自己,忍不住打一哆嗦,多問一句:“您不會是要反皇帝吧?”
話音還未落,他心里暗道一聲不好,但覆水難收,為時已晚。
還好,王魎并未如預期一般發作,他只是死死地凝視著鷓鴣仔,動也不動,說也不說,一雙黑眸子漆黑若深淵,怎么看都看不到底。
盯了老半晌,他才幽幽道:“你若擔心叛國,大可不必。世人愚鈍,這世界遠比他們看到的要大,區區一個厚土國,王某不放在心上。”
鷓鴣仔長舒一口氣,王魎的眼神,著實給了他很大的壓迫感。事已至此,他好像也沒什么別的選擇,只好先點頭應允下來。
至于風險幾何,干脆今后再做打算。
王魎見狀,寬厚一笑,拍了拍鷓鴣仔的肩膀,“王某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行到星火境。”
什么!?
“你不必擔憂,王某知道你尚未逢春。不要緊,這本冊子你且拿去看,只要看得進去,最早今晚,最晚明早。”王魎從懷里掏出一本小冊,放在屋內唯一的桌子上,起身離去,“不送。”
鷓鴣仔不敢置信,待王魎離開,慌忙湊到桌前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