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庭有了大提升,鷓鴣仔走起路來,立覺腳步輕快,甚是神奇。
他一掃熬一整宿的疲態,鼓足力氣,一口氣走出峽谷。
峽谷的另一頭,是一處山間平原,三面有大山環繞,一面向谷口洞開,其內云霧繚繞,草木繁盛,虛虛實實間,一座座古樸的平房坐落有致,構成一個龐大的建筑群。
建筑群的最外圍,設有四道圍墻,相交見方。在正對著峽谷口的那道墻正中,有開一道豁口,立一道門,門上懸一木匾,匾上刻遒勁大字有四——厚土學院。
“這就是厚土學院?”鷓鴣仔內心深處其實有些失望,這院子氣派歸氣派,但距離自己心中世上第一大派該有的模樣,還是有些差距。
“土鱉……這只是七大堂口其一。”神庭中的白夜酣睡幾時后,正好醒來,他不比鷓鴣仔,熬夜對他而言十分傷神。
學院門前,人滿為患,或癱倒在地,或靠墻喘氣,或掩面痛哭,甚或不省人事。當然,其間也有無恙者,立在狼狽人群中,見眾生慘狀,得意之色浮上眉梢。
又等了一會兒,只聽一聲“肅靜”自身后傳來,鷓鴣仔下意識轉身回看,見兩道人影自眼前閃過,須臾都不足,就并肩傲立于門匾之下。
人群自覺向兩旁騰挪,將學院的大門讓出來,也將那兩道人影讓出來。
鷓鴣仔這才看清,一人正是昨夜下命令的老嫗,但另一人卻不是白須老翁辜長鳴,而是一中年人,黑須白袍,手搖折扇,嘴角再懸一絲微笑,看起來瀟灑自如。
“入山考核結束,接下來,宣布考核結果。”老嫗頓了一頓,望向身邊的中年人,似乎在征詢意見。
中年人則微微頷首,向老嫗做一請的手勢。
老嫗便繼續道:“現在還在場的所有人,按編號排隊,一個一個走到我面前來,我將告知你們結果,合格及以上者可以進門,會有專人為你們安排住處,不合格者自行離去。”
“什么!?”一語既出,眾考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算是什么宣布方式,公平何在?”
“我說過,我是主考官,我說你過,你就過。”老嫗不喜眾人聒噪,眉頭微微一蹙,再將自己的氣勢釋放出來,迫使眾人立刻安靜。
中年人泰然自若,靜觀一切。鷓鴣仔總感覺他在觀察自己,心里不禁陣陣發毛,可當自己將視線投去時,卻只能得到否定的答案。
“一號,崔小敬。”
“到!”崔小敬不僅是一號,還是第一個走出峽谷的人,自認能得一個好成績,卻不想,澆在他臉上的又是一盆冷水。
“合格。”
“只是合格!?”崔小敬瞬間面色鐵青。
老嫗不再理會他,直接喚起三號的名字,看來,這夾在中間的二號,大概率沒能順利走出來。
接著,老嫗一口氣念了一連串名字,結果同世上的絕大多數事情一樣,有人歡喜有人憂。
很快,便到了八十號往后。
即將涉及自己,鷓鴣仔不由心里一緊。這已經是他在這個世界生活的第四個月,百余天的生活體驗告訴他一個道理——只有強大才能生存,更何況,他還想要擺脫黑衣人影子的控制,還想要完成那個中年人交由自己的使命,還想要探尋回到故鄉的法門,若想做好這三件事,他必須步入武道,攀登巔峰,加入厚土學院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八十三,李瀟瀟。”
“到。”
“不合格。”
頓時,鷓鴣仔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心底開始生出不詳的預感,慌忙詢問白夜道:“熊孩兒,你覺得咱們能合格嗎?”
“小爺我是天妒英才,為何不能!?”少年只是隨口一答,就使鷓鴣仔徹底失去信心。
“八十四,馬麗。”
“到!”
“優錄。”
名叫馬麗的少女不禁大喜,蹦跳著進了院門。
“八十五,黑天。”
之前為掩蓋白夜的皇子身份,影子確實給他起了個不走心的假名叫做黑天,只不過,這幾個月一直被“公子,公子”的呼喚,突然聽到黑天,鷓鴣仔冷不丁不知所云。
“黑天!?”老嫗面色一陰,又重復了一遍。
“原來是黑公子啊!”林彥宇那討厭的聲音自背后傳來,間接點醒鷓鴣仔,“怪不得身份神秘,我林家都查不到,原來是黑戶!”
“那他家的那個仆人,想必叫黑農!?宇哥你別說,還真有些像。”蔡彥麓咯咯直笑,笑得氣都喘不過來。
沒工夫搭理他們,鷓鴣仔慌忙走到老嫗前,向之行禮。他面上平靜,心卻早都蹦到了嗓子眼。
“你就是黑天?”
雖不知老嫗為何突然這么問,鷓鴣仔也只能點頭稱是。
“合格。”
合格?
合格……
合格!
一連在心里反反復復確認數遍,鷓鴣仔這才感到心中大石落地,如釋重負。他連聲對老嫗道謝,罷了,又對老嫗身旁的中年人道謝,但兩人都對他視而不見,不予回應,倒是蔡家的小胖墩嬉笑譏諷道:“瞧他那個樣兒!”
鷓鴣仔權當沒聽到,欣喜若狂之下,一路小跑進了院門,在他的身后,從老嫗口中傳出一個又一個結果。
“林彥宇,優錄。”
“林彥希,優錄。”
“顏子雄,優錄。”
“蔡彥麓,優錄。”
一連四個優錄,再加上八十四號馬麗,前前后后五個,將勉強合格的鷓鴣仔夾在其間,甚是尷尬。
“九十號,胡劍仁。”
“到!”
見自己的兄弟們接連捷報,胡藍家的公子急不可耐,難料,卻遭當頭棒喝。
“不合格。”
“當真!?”獲得優錄的四兄弟異口同聲。
老嫗耳畔生風,只當聽不到,“九十一號,徐萊。”
然而,胡劍仁對這個結果極其不滿,用胸膛把迎上前的九十一號攔住,大聲質問老嫗道:“我若不合格,黑天是如何合格的?他肯定連我一招都接不住!”
“九十一號,徐萊!?”
考生徐萊是又著急又膽怯,進退維谷,他低下頭,用余光輕瞥胡劍仁一眼,小心翼翼邁開步子,企圖繞過這不甘心的公子哥。
不想,胡劍仁不依不饒,卯足了勁,對著他一把推出,直接將他推翻在地,滾了好幾個跟頭,撞在老樹根上,才堪堪止住身形。
老嫗神情一變,怒目渾圓,直勾勾瞪著一再挑釁的胡劍仁,眼中威嚴直接滅了他的囂張氣焰,使得他蜷縮在地,直不起身。
在場其余人,也多多少少受到波及,惶惶不知所措。
這時,自院內突然響起一清朗男聲,長言道:“請吾師息怒!”
緊接著,一個體型修長的青年男子自院內騰空而出,擋在胡劍仁的身前,先后向白袍中年人與老嫗作揖行禮。
老嫗見到男子,嘴角一撇,收回自己的威勢,復歸平靜,“林九郎,何事?”
“林九郎!?”
“他就是林九郎!?”
“他果然好帥!”
“據說他和長公主訂下婚約了?”
……
院門外短促間又起一陣喧嘩,以少女們音量最高,話語最癡。
在一陣鬧騰中,林九郎誠摯開口:“學生適逢下山辦事,遇到長外甥,被他告知,胡家長子沒有被錄取。學生斗膽一問吾師,為何?”
“不管你事,速走。”
“胡家與我林家是世交,如果學生今日坐視不管,他日長兄過問起來,必要遭數落,個中無奈,請吾師見諒。”
院內的鷓鴣仔聽聞這話,不由駐足,靜觀事態發展。這林九郎表面上看起來懂禮數,言辭間卻盡是威脅。
老嫗勃然大怒,厲聲呵斥道:“林九郎,你已不是入山堂的人,這里沒有你說話的份!”
林九郎卻不卑不亢,又行一禮,穩穩還擊:“學生雖已自入山堂畢業,卻仍是厚土學院的學生。多年來,入山考核都是吾師您一人把關,坊間早有非議若干。今日面對爭議,吾師如果不能公示標準,只怕胡家的腳商會將此事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屆時,學院的聲譽將如何,無須學生多言。”
整夜的努力交由一人定奪,在場的少年們早就心懷不滿,奈何敢怒不敢言。他們正處在最容易受煽動的年紀,現在見有人出頭,紛紛揭竿而起,向老嫗討要說法。
“你!”老嫗被噎得說不出話,揚起枯瘦的手指,直指林九郎鼻尖。
林九郎則趁勝追擊,“抑或,學生為維護學院聲譽,只好稟報火堂長老。吾師您年事已高,著實不必再為學院操勞,該告老還鄉,享享清福,頤養天年才對。”
老嫗再聽這話,一頭銀發盡數立起,彈指之間,一股強烈的殺意自周身彌漫開來,奔著林九郎而去。殺意所經過之處,稚嫩的考生們無不戰戰兢兢,更有驚恐者,不知不覺就尿了褲子。
林九郎大概沒料到有這一出,剎那間,身體被殺意籠罩起來,不再聽從使喚。這時,他始追悔莫及,他是天賦絕倫沒錯,但他萬萬不該因一時沖動,而去挑戰一位堂口長老的底線,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休矣!
正在這時,只聽憑空“唰”一聲響,國師合起自己的折扇,旋即,一陣凜風自扇面撲出,瞬間將緊張壓抑的氣氛化解于無形。
林九郎來不及擦額頭上的冷汗,忙先向白袍中年人鞠躬致謝,“多謝國師”,“多謝國師”……
以他的見識,立刻能明白是誰救了他。
國師將折扇收入兜中,雙手后背,體態悠哉,像是做了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他道:“八十五號考生黑天,是王某選的,你有意見?”
林九郎叫苦不迭,一瞬之前他還在后悔招惹老嫗,哪里料想到,自己竟然還惹到這尊神仙,“不敢!”
“還要解釋嗎?”
林九郎將腰弓得更低,沒膽吱聲。
“何仙姑,請給他解釋。”
“是。”老嫗領命,“‘欲載厚土,仁恕勇恪’,此乃我厚土學院的門訓,亦是每年入山考核的考點。九十號考生胡劍仁,你不懷仁,你不寬恕,你不勇武,你亦不堅恪,想想你在考核中的所作所為,有那一舉動配得上‘厚土學院’四個字?”
“笑話!那黑天就配得上!?”胡劍仁此時癱坐在地,褲腿尿得濕涼,但他都不在乎,“別的不論,就憑黑天的力氣,打得過白額虎!?”
“八十五號考生黑天,雖是枯木境武者,但他身上兼具的優秀品德,非是你能比擬。修為不足,可以靠后天努力追趕,若品行不端,一旦走上邪路,后患無窮!”
“可……”說起品德,胡劍仁忍不住又將目光投向院門里的四名優錄生,但五人目光相交的一剎,他又將話咽回肚里,垂頭認栽。
至此,鷓鴣仔豁然開朗,明白自己為何會被錄取——在峽谷之中,正是他的惻隱之心與白夜的勇敢無畏相輔相成,相映成輝,才最終為他們爭取到這一寶貴的機會。
“熊孩兒,你聽到了嗎?”
“無趣。聽得小爺我都快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