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蠻橫的電流在鷓鴣仔體內流轉一周，摧枯拉朽地燃盡他的每一滴血液，撕碎他的每一個細胞。

我，就這樣死了嗎？

就僅僅這樣？

縱使預先做好了心理建設，但當真正直面死亡時，這個年輕人心中還是感到不甘心。

這時，雷電消失了。感受到突如其來的活力，鷓鴣仔垂死驚坐起，環視四顧，世界還是如此這般，令人窒息的天氣，堵塞的車流，滿目驚恐的人群……

也就在這時，鷓鴣仔發現有太對勁，他眼前的世界，為何黯然失色，放眼望去，唯有黑白。下意識一低頭，他猛然發現，自己的身下是一具已經被電到焦糊的尸體。

那是我自己？

鷓鴣仔倒吸一口冷氣，他試圖去理解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思來想去，只能用靈魂說來解釋。

而靈魂說，正在被現代科學逐漸證偽。

很快，救護車呼嘯而來，在靈魂的注目禮下，醫護人員抬走了鷓鴣仔的尸體。

隨后，執法車呼嘯而來，在靈魂的注目禮下，執法人員帶走了肇事的卡車司機。

再隨后，圍觀人群逐漸散去，各自躲雨，將一個孤單的靈魂留在大街上，不知何去何從。

倏爾，又一聲驚雷響起，雷聲之響，欲使街上行人魂飛魄散，已經是靈魂的鷓鴣仔被嚇出一陣扭曲。待他好不容易恢復原狀，第三聲驚雷又起！

緊接著，第四聲！

第五聲！

第六聲！

第七聲……

第八聲……

第九聲……

九聲巨雷過后，來往行人都躲不見影，街上冷冷清清，只剩下一頭頭鳴著喇叭的鐵皮獸，以及一個迷茫的靈魂。

此時，靈魂眼中的世界又生出變化，一方面，剛才失去的顏色在逐漸恢復，另一方面，他的視角在緩緩升高。

他在飛！

準確地說，他在飄，像一個氫氣球一樣往天空飄去。

不可以！

鷓鴣仔極力反抗，他縱使化作靈魂，也不愿離開這個世界！然而，反抗無效，一切都像是注定的一樣——他的靈魂根本不聽他的使喚，不聽且罷，還上升得越來越快，像是在于他作對。

眼底的世界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片刻后，鷓鴣仔腳踩青天，頭頂烏云，昔日需要仰望的高樓大廈，此刻竟如浮游一般渺小，而昔日工作過的外賣平臺、保險公司、手機賣場和水果店，早已視之不見。

祖國的大好河山盡收眼底，家鄉的森林與江流一朝看盡，從沒坐過飛機的鷓鴣仔，第一次從鳥瞰視角欣賞到世界的美好，只可惜，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適時，第十聲驚雷響起，震耳欲聾，像是要給一切畫上句號。鷓鴣仔與烏云貼得近，深受其害，整個靈魂都仿佛要自內而外炸裂開來。

待雷聲平定，烏云飛快散去，暴雨蓄勢待發，卻并未如期降臨。烏云之上，擺在鷓鴣仔眼前的，是一道望不到邊際的巨大平臺，以雷電勾勒框架，通體透明，在天空中若隱若現。

前沿科技？

出于好奇，鷓鴣仔將一只腳踏了上去。出乎他意料的事情發生了，伴隨著腳底亮起漣漪一般的波紋，他那只腳竟穩穩地踩在了平臺之上。

左挪挪腳，右挪挪腳，平臺的存在真實可感，他索性將另一只腳也踏了上去。

幾乎在他雙腳并攏的同一時間，一個同樣的平臺浮現于眼前，同樣無邊無際，同樣通體透明，同樣有雷電流轉其上。。

他同樣重復了他的做法。

須臾之間，他看到了第三個平臺。

原來是這樣，臺階嘛。鷓鴣仔恍然。

一個疑惑的解開，是另一個疑惑的開始，看著眼前又一階新鮮出爐的平臺，他不禁想知道，這些臺階究竟通向何方？

狠狠心，咬咬牙，他決心開始自己的探索。反正命都沒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給自己長長見識也好。

更何況，比起像浮萍一般飄升，他更喜歡自己攀爬，這種腳踩著地的感覺，讓他感覺他尚且活著。

接下來的漫長時間里，鷓鴣仔都在與臺階較勁，他心無旁騖，在不經意間經過對流層，經過平流層，又經過了熱層。作為靈魂有一點好，心不疲憊，攀登就不止。

又過了一段漫長的時間，鷓鴣仔看到眼前的北斗衛星，驀然回首，這才驚覺，自己已經身處浩瀚宇宙之中，他的身后，一顆藍色的星球晶瑩剔透，閃閃發光。

被眼前壯觀的景象深深震撼，鷓鴣仔不禁熱淚盈眶，他沒工夫關心靈魂為什么也會流淚的問題，全心全意欣賞著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這這這！

真他媽好看啊！

壯美的景象一時令鷓鴣仔詞窮，他極力去回憶兒時學過的課文，開始著眼在地球表面尋找祖國的長城、古埃及的金字塔和古巴比倫的空中花園。

可找啊找，找了老半天，一無所獲。

難道課文是騙人的？鷓鴣仔不信邪，干脆駐留在原地，決定等地球自轉一周。

然而，等了沒一會，他就發現，自己走過的那些臺階，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階一階地消失。

這哪行啊！？鷓鴣仔二話不說，轉過身繼續向上爬。

時間流逝飛快，能如東流水，也能如殺豬刀，但這一切，在鷓鴣仔的概念里，已不再是概念，他不吃不喝，不醒不眠，整個靈魂的意義，似乎只剩下向前向上。

國際空間站？沒工夫看。

滅霸的戰艦？與我何干？

九龍拉棺？又不是來接我的。

臺階消失的速度越來越快，為了不迷失在宇宙之中，鷓鴣仔能做的唯有機械攀爬。

就這樣，他爬出了行星軌道，爬出了太陽系，爬出了他從九年義務教育中獲得的淺薄知識所能覆蓋的所有地區，而這神秘莫測的臺階，卻仍然一階接著一階出現在眼前，仍然一階接著一階通向未知遠方。

終于，鷓鴣仔極力避免的那一刻來臨了。

那一刻，鷓鴣仔腳下的臺階驟然消失，俄而，他眼前的臺階銷聲匿跡。

伴隨著雷電邊框的消失，身邊世界陷入冰冷的黑暗之中。宇宙間本就萬籟俱寂，此刻萬物失色，無聲無形，甚是嚇人。

鷓鴣仔大驚失色，扯開嗓子嚎叫求救，都說真空無介質，他的聲音卻清清楚楚傳入了他的耳中，更加擾亂了他的理智。

適時，遠方燃起光亮，很微弱的光亮，距離難以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