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庭菩提愈發干枯，鷓鴣仔不過是一陣愣神，只聞突兀的一聲“咔嚓”，側目而視，樹干上竟然出現一道裂縫，自中而起，向上下兩頭延伸。

難不成！連命都要交代在這里了？

“熊孩兒，別愣著，快醒醒！”鷓鴣仔使勁搖晃著身邊少年的肩膀。

“啊！”少年如從惡夢中驚醒，冷汗揮如雨。

鷓鴣仔將菩提上的裂縫指給少年看，焦急道：“這氣味對神庭有害，咱們必須遠離！”

“離開！？我知道要離開，可是，四處都是霧，狗奴你還記得方向嗎？”

聽到白夜語氣中的恐懼，鷓鴣仔反而莫名鎮定了下來，不假思索地說：“我也不記得，但咱們不能再駐足了。熊孩兒，就按你的想法走，別磨蹭。”

“我？”孩子畢竟是孩子，白夜此時此刻徹底失了那股目中無人的紈绔勁兒。

“沒錯！”鷓鴣仔拍了拍白夜的肩膀，“咱們說好了的，考核由你來參加，對嗎？”

“我……該朝哪里走？”

“少廢話，隨你便！快！現在！”

在鷓鴣仔連聲催促后，白夜接過身體的控制權，干脆方向不改，闊步向前狂奔起來。

少年奔跑得飛快，但周圍的濃霧始終牢牢包裹著他，不給他突破的機會，仿佛他是在原地踏步。但是，也不是什么都一成不變，相反，在奔跑的過程中，神庭菩提上的裂縫停止延伸，并沿著反方向，自外而內開始愈合；同時，與現實中的死氣沉沉不同，神庭內一陣風起，拂過大樹上的三片枯葉，瞬間使得枯葉重獲生機，一點點復綠起來。

“熊孩兒，堅持住，不要停，淡黃色氣體在散去！”鷓鴣仔在菩提下喜出望外。

白夜聞言，猛做一個深呼吸，剎住內心想要駐足小憩的欲望，咬牙堅持奔跑。

又是一百步……

又是兩百步……

又是五百步……

當跑到第八百步時，神庭中最后的一絲淡黃色氣體散去，頓時，鷓鴣仔只感到神庭一震，眼前的世界變得清澈又明媚，風平浪靜，似乎剛才的一切驚悚場面只是一場蜃景。心悸之余，他對白夜的看法有所改觀，不惜贊賞道：“熊孩兒，干得漂亮！”

白夜聽到發自心底的贊美，免不了做回自己，“小爺我可是……”，但他話還沒說完，卻突然將后半句連帶口水一同吞下，話鋒一轉，“為什么……”

“你說什么？”

鷓鴣仔急忙也將視線投向現實，原來，隨著神庭里的淡黃色氣體散盡，現實中的纏身濃霧陡然消失，天地重歸清明，離離草原之上，落日余暉，美輪美奐。

這副場面看似靜好，卻讓鷓鴣仔感到很不對勁。

“狗奴，小爺我剛才確實走進了峽谷，沒錯吧？”白夜一語道破玄機。

“沒錯，況且剛才已經星月同輝了，沒有理由再看一遍夕陽。”

“那這……”

吼！

一聲震天獸吼自背后而起，振聾發聵，迫使白夜暫時收回自己的話，下意識轉過身。在他的身后，竟然立有一頭猛虎，吊睛白額，面目猙獰，前身伏地，后肢緊繃，似乎隨時會撲過來，一口咬斷自己的喉嚨。

更令人懼怕的是，這猛虎竟有六尺高，隔數十米凝視白夜，仍然垂目俯視，不知是千年老虎成了妖，還是千年老妖裝作虎。

吼！

猛虎見獵物與自己對上了眼，又放聲咆哮，速即，強大的氣流自它喉管奔出，吹得草動如波浪，吹得鶯飛如箭矢，更吹得獵物膽顫如困獸，百般掙扎卻跳不出嗓子眼。

鷓鴣仔生在大山里，長在大山里，為人二十載，自認沒少見過毒蟲猛獸，但眼前這般大的老虎，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水平，當即使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滿滿只剩下一個念頭。

“熊孩兒，跑！”

跑？白夜不跑！相反，他竟然出乎意料地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枝，一步一步試探著迎上去。

沒工夫思考草原上為何有木枝，鷓鴣仔不禁在神庭里扯著嗓子道：“不要命了！？”

“這種大蟲叫……白額虎，是……妖，小爺我我我……我隨父親殺了不知有多少，不危險……”少年說起話來沒有底氣，恐怕連自己都不信，可他卻沒打算停下步子，“父親……從小就教導我……人妖不兩立……見到妖……不退！”

少年的聲音驟然堅決，正如他驟然澎湃的決心。他話音還未落，身體就已經沖出，如晴空閃電，如脫韁駿馬，邊出擊，還一邊喊道：“狗奴！讓你看看謫星劍法的厲害！”

鷓鴣仔苦笑，少年這與其是在安撫他，倒不如說是在給自己打氣。

幾乎是同一時間，白額虎發出了第三聲吼叫，比前兩聲更加狂暴，更加富含殺意，與少年的死志交織于草原上，響徹在夜空中。

伴著這聲吼叫，白額虎也動了，后腿猛發力蹬地，電光石火之間，虎軀就如奔雷撲出，帶動起強大的風勢，正面迎擊。

狂奔中的少年直感到一陣狂風撲面，風勢之凌厲，刮在身上，如刀如劍，擦破了細膚，卻又瞬間將滲出的血液烘干。

看著面前愈發靠近的獠牙，鷓鴣仔簡直緊張到窒息，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想要就此憋死自己的意識，以免受到體肉之苦。然而，令他大跌眼鏡的事情緊接著發生——少年在正面交鋒之際陡然以雙膝著地，身體后傾貼著腳踝，自白額虎身下讓過去，為自己覓得了生機；與此同時，他手上的木枝借機劃過白額虎的腹部，令其發出一陣慘叫。

“臥槽！這是怎么做到的？”鷓鴣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禁爆出粗口。

這個除了只會裝X不會打臉的少年，這個連說成語都錯誤連篇的少年，這個連握劍都費勁的少年，竟然行云流水打出這么一招來？

白夜沒工夫搭理神庭里的閑人，閃過白額虎后，他剛剛踉蹌起身，利爪便又懸在頭頂上，散發著殺機。他只好以木枝招架，因勢利導，將利爪的力道卸至一旁，以護得自己周全。

利爪拍打在草地上，就將草地鑿出一坑，坑上泥塵彌漫，斷草飛揚。

鷓鴣仔暗暗咂舌心怵，這力道，比起蔡彥麓那五十斤的重錘，怕是只高不低。

白夜也暗暗咂舌心怵，且他怵在更加現實更加告急的問題上——木枝斷了。

木枝作為現在能找到的唯一武器，在此情此景下，重要性非比尋常。沒了武器后，他白夜縱使是一代劍仙，也是空有余力，何況他是一個連握長劍都費力的孩童。

更令他擔憂的是，形勢還在惡化，自己方才劃在白額虎肚上的那一招，雖不足以破皮入肉，卻足以將其激怒，憤怒的白額虎一擊不中后，竟然要動用更大的殺招。

且看，在月輝之下，有淡藍色的光芒自白額虎全身上下溢出，逐漸匯聚到其眉心。隨著能量的匯聚，它眉心的“王”字斑紋開始逐漸散發出光亮。

“糟了！”白夜大驚失色，“這大蟲竟點亮了星火，真是畜生！”

愛虎人士鷓鴣仔聽到這話，無暇表示譴責，雙目圓睜，一副見了鬼的樣子，“一頭老虎都能點亮星火！？”

“妖與人爭搶天地真氣，勢不兩立，此經年已久……”白夜死死盯著白額虎的眉心，眼中露出前所未有的忌憚，即使他從一開始就自知不是對手，但那時的恐懼遠不及現在的十分之一，“狗奴，小爺我沒轍了，你還有遺言嗎？說來樂呵樂呵。”

將手里的半截木枝一扔，白夜盤腿坐地，直接遁回神庭，“想不到，小爺我堂堂謫星皇子，竟然要和一懦夫死在一起，真是……”

少年倒是豁達，鷓鴣仔卻根本不想死，無能抗拒，只好遷怒怪罪道：“匹夫之勇！該退的時候為何不退！？”

“你說逃跑？”少年輕呵一聲，以表不屑，“往哪跑？”

短短一輪交鋒，鷓鴣仔便被駁得啞口無言，他自知理虧，索性少說少錯。

適時，白額虎集聚真氣完畢，一道淡藍色光波自額前射出，快若箭離弦，使人避無可避。

*

“此生如何？”

峽谷之上，云霧之中，老嫗的聲音虛幻而縹緲。

老嫗的旁邊并肩站一中年男子，黑發銀衫，手持折扇，扇面僅繪寥寥幾筆，卻成惡鬼面目猙獰。山風吹過，他的衣擺被揚起在空中，滋啦啦響。

“修為太低，勇氣可嘉。”他說。

他的聲音圓潤而雄渾，既聽得出真誠，又意味深長，整個充滿危險的親和力。

“確實，”老嫗點頭附和，對中年男子恭敬有加，“國師，依您看，此生可要否？”

“王某欣賞他的勇氣沒錯，可收與不收，都是貴學院的考慮，與王某無關，只是——”中年男子將尾音拖得很長很長。

“國師但講無妨。”

“撤，他撐不住了。”

老嫗俯瞰峽谷間盤腿坐地猶如坐化的少年，眼中是道不盡的失望。

“是。”她應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