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貍從悠然的懷抱中跳下來，悠然半只腳踏進雪地中，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反彈了回來，觸到天恒鏡的手指血肉模糊的，悠然迷茫地望著鏡中的師父，他為什么就不要她了？他怎么能夠狠下心單獨離去？他為什么不讓她靠近他的世界？明明只差一點點，她明白，鏡中那人便是她的師父了，可他終究還是走了，單獨的背影漸行漸遠了。她也就閉上了眼睛，重復沒有他的身影的純白夢境，漸漸習慣成自然，漸漸懂得他不會再回來了，嗯，她即將要面對的只屬于自己的不屬于他的余生。

“姑娘，你這又是何苦呢？”柳宿匆忙趕來扶起悠然，不經意間戴著的面紗飄落在地。慕容清川退后了一步，分明看到這個老婆婆一張沒有眼鼻口耳的臉龐如鏡面般平滑又如一團面粉糊在臉上，兩眼閃爍著天恒鏡的金色光輝。

“你是這面鏡子的化身，天恒鏡的化身，世間竟有如此奇妙之事……”慕容清川睜大了眼睛，打量著無顏的老婦人，掉落在地的面紗憑空消失。

“既然慕容公子明白自己身在幻境中，所謂環境，便是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不足為奇，一切皆是過眼云煙，老婦確實是這幻境的主人天恒鏡的化身，狐仙一族便是幻境的守衛，這其中有著許多慕容公子想不到的事情，不知慕容公子可愿聽老婦嘮叨幾句？”

“自然，你沒有嘴巴，不會吃了我。”慕容清川放下心中的石頭，盤腿而坐聽著柳宿講述這天地間的奇人異事。

“多年前，那是許多年以前了，久遠到再也回不去的日子里，我是一縷微弱的光，與我的兄弟姐妹們沖破幽暗昏惑的宇宙洪荒，來到這世間，這世間對你們來說，便是這三界之中。但我原來的世間不是這樣的，那是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突然有一日，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出現了，我們意識到我們是一縷光，我們與黑暗勢不兩立，我們沖破重重困境才來到這世間，黑暗吞沒了我的許多兄弟姐妹，我們被迫轉移分散，數百萬年也尋不到對方的下落。我創立了這幻境，化身為這面鏡子，便是你們如今面對的天恒鏡，你們的前世今生都在鏡中顯現，一切都是命途。”

慕容清川小心翼翼問：“你和你的兄弟姐妹們失散了？他們可是化作了什么？像那法力無邊的仙人？像那天地間的靈氣？怕不是你的兄弟姐妹們的化身吧？”

小狐貍蹭到悠然身旁，柳宿摸了摸小狐貍的頭，說道：“我只知，有一縷光落在了九重天，便是悠然姑娘的師父的生父紫微上仙。但你亦知，我等修仙的這些年生劫死劫情劫數也數不清，我和紫微上仙都逃不過情劫，修行無法取得突破，這也是我們再也回不到天啟源尋找兄弟姐妹的原因。奇怪的是，雖然傅辭也犯了情劫，紫微上仙與我的修為竟遠比不過他，連我也看不清他的命途，如此迷茫命途怕是要落得隨風飄散在天地間的結局，如今天地動亂事出有因，我們不會有好下場的。”

慕容清川望著天恒鏡中飄灑的雪花陷入沉思中，柳宿喃喃細語：“暫且把我來的地方喚做天啟源吧，我來到這世間以后，發覺自身的光芒藏也藏不住，怕被黑暗天尋到我的行蹤把我吞噬，我化作了這面鏡子，并且創建了幻境。所謂幻境，真假善惡都顛倒，歲月故事都可以重來，正是修仙的必經之劫。年年歲歲，多如牛毛的仙人在此處經歷考驗磨練心性，或魂飛魄散或得道飛升或一念成魔或回歸凡世。直到有一日，我亦經歷了自身的情劫。”

“那是一個溫潤如玉的仙人，頭戴著莊重的發冠，穿著華麗的玉色錦袍，懷抱著一只從人間撿回來的小狐貍走向我，伸出手觸碰天恒鏡，我竟從他身上看到了我那些年為了躲避黑暗天與兄弟姐妹們分散四方顛沛流離的歲月。一念起，我化作普通女子的模樣，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是一個癡心人，與我相守到老，在我的懷抱中死去，他是我的回憶，是我的永恒，可惜，我永遠是不生不滅的，我不能隨他而去，我甚至不知自己為何生為何亡。我只是一束光，長存于這世間，向來孤獨成性，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他們吵鬧。”

“我嘗試著從我的孩子臉上拼湊他過往的痕跡，我的小女兒的眼睛像他，我的大兒子的鼻梁像他，我的二女兒的嘴唇像他……唯獨我不像他，世人都說有夫妻相的人會走到一起，可我不像他呵，一點也不像。他生性張揚瀟灑，喜歡爬到樹上摘果子給我吃，抱著我坐上小孩兒的秋千，不時發起瘋來拉住我的手從一條街跑向另一條街。而我，我生來內斂不善言談，想來有他陪伴的歲月，我才是真正的我，后來的我自閉了。”

“你說，有感情就會孤獨終老嗎？”柳宿轉過臉問，慕容清川懷抱著沉睡的小瑜兒，幽幽嘆了口氣轉身就走。

醒來，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到處尋不到師父的身影，喊得喉嚨啞了得不到想要的回答，眼前身旁空無一人，悠然屈服了，雙腿一軟跪下來，捂著臉龐痛哭流涕，他和她就這樣分開了嗎？他和她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嗎？他那如呼嘯而過的風雪般淡漠孤獨的過往，缺了她。她像那溪邊的小草般漂浮不定的命途，缺了他，生命都是不完整的。

“師父……師父不會再回來了嗎？”悠然失了魂般喃喃自語，拖著沉重的疲乏的腳步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往前走，走過熱鬧喧嘩的街頭遇到此生只一面之緣永不再見的陌生面孔，原來這一路人來人往皆為路人，她只是一個被丟棄的孤兒，一次又一次，從這一天起，要學會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

大人該是什么模樣呢？面無表情的世界，不去打擾別人的世界，不希望被打擾的世界，靜悄悄的世界，孩童的歡笑聲實在是累贅。生活不易，幸福奢侈，世界孤獨，余生漫長。

他和她分開的日子，漫長著呢。握不住他溫暖的手掌心，她的雙腿便不知該往哪去了，在街邊坐下來，望著遠方的光景發呆。

一個臉龐通紅的孩子舉著木制的小玩意兒跟著另一個小伙伴跑來跑去，一對男女走著走著便吵起了架最終背道而馳，一個老頭子扶著瞎了眼的老太婆慢悠悠往前，我們陌生的相似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