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橋寺原名寒山寺，改名不久，還有人習慣稱寒山寺，空明禪師是楓橋寺的現任方丈，繼寒山衣缽，頗有道行。”陳倫說道。
王維不由吟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自古佛盛則朝滅，縱有道行，亦是方外之人。”
“哦？”
陳倫捋須，道：“聽你口氣，似乎對佛門，甚是不喜？”
王維喝口茶，道：“一般般！”
“為何？”
“大多佛門中人，不事生產，以化緣為生，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肥頭大耳，與豬何異？更有寺廟吞并百姓土地，蓄養武僧護院，危害一方，其佛，與魔何異？”
王維所談，并非空穴來風，他近來熟讀百家，史載三武一宗滅佛，或各有目的，但根本上，還是佛徒自己立身不正。
陳倫沉吟，覺得王維此言有理，他是進士出身，讀的是儒家經義，對某些佛、道之言，本就不喜，所以王維一番話，不但沒讓他反感，還引發他內心的認同。
不過，在這個神佛顯世的世界，王維的話傳出去，怕是會引來災禍，遂道：“此話你我閑談，切莫在外人面前說起。”
“我知！”
王維飲茶，他之所以給陳倫說，是在試探陳倫。
老王年邁，不知什么時候就退了，大哥雖有野心，但資歷不夠，登上高位，難以服眾。
陳倫，是個好官啊！
可惜會被許仙那家子牽連，辭官歸家。
既是一路人，又是自己姐夫，王維想拉他一把。
說話間，陳師爺進來稟報：“大人，空明禪師在外面等候。”
王維瞥他一眼，陳師爺賊眉鼠眼，整個人透著股狡猾、市儈的氣息，他是陳倫的親戚，陳倫為官后，他主動投靠，成為陳倫的幕僚，直到陳倫任知府，謀了個師爺的差事。
陳師爺似有所覺，朝王維露出個諂媚的笑容。
“哦？來了，好，去看看！”陳倫起身。
王維忙道：“姐夫，我也想見見空明禪師。”
“這……好吧，一會兒你不要亂說話。”
陳倫警告王維一句，一起來到外屋，卻見個老僧，內穿黃色僧衣，身披紅袈裟，戴頂圓僧帽，手持九環禪杖，身材高瘦，白眉下有雙微凹的眼睛，慧光如炬。
“老衲空明，見過知府大人！”空明禪師一手握禪杖，單手立于胸前，彎腰行禮。
王維打量他，自從踏入修行之門，王維就能感受到常人感受不到的力量，只覺老禪師天庭飽滿，渾身佛光內斂，宛如一盞明燈，洋溢著溫暖的氣息。
空明禪師看向王維，微微一笑。
陳倫被案子弄得上火，沒怎么寒暄，帶空明禪師來到停尸處。
屋里窄長的木床，用布蓋著七八具尸體。
第一次見著活人的尸體，王維臉色發白，尤其空氣中充斥著尸體、混雜石灰粉的臭味，令人作嘔。
“嘔！”
來到最早遇害的尸體旁，親眼看見幾條白色的蛆蟲蠕動著，鉆出皮膚，王維沖出屋子，扶著墻一陣狂吐，直吐到嘔酸水，才稍好一些。
沒人嫌棄他，這是正常反應。
空明禪師走出來，蒼老的面容，古井無波，僅這份定力，就稱得上聲大師。
“如何？”候在外面的陳倫問。
“阿彌陀佛，此乃惡鬼采活人的精血修行，鬼怪作亂，老衲自當助知府大人一臂之力。”空明禪師道。
“惡鬼？”
陳倫身邊兒的衙役，露出驚慌之色。
“慌什么？心有正氣，百鬼不侵。”陳倫呵斥一聲。
空明禪師亦道：“心中有鬼鬼自生，心中無鬼鬼自滅，知府大人，當務之急，是找到惡鬼所在，老衲方可作法收鬼。”
“這……”陳倫遲疑，他們就是找不到兇手，才請空明禪師出山。
“姐……大人，不妨查一下死者之間有什么聯系，或者都去過什么地方。”王維有氣無力地道。
陳倫忙碌起來，王維無所事事，讓王康留下，等候憐卿她們，自己帶楊錦，離了府衙。
剛走不遠，空明禪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擋住去路，道：“阿彌陀佛，小施主，老衲觀你身染妖氣，恐有殺身之禍！”
王維笑道：“殺身之禍？好怕啊！老禪師，有什么驅鬼殺妖之類的符咒，來，給我幾張。”
“老衲并無符咒！”空明禪師道。
“那你說什么，你覺得我跟你有緣，要我跟你修習佛法？”王維呵呵一笑。
空明禪師慈眉善目，道：“小施主身具慧根，與我佛有緣！”
王維大笑，道：“哈哈，老禪師，其實，我也覺得你和我有緣，你看我都妖氣纏身，你是不是要表示一下？”
“阿彌陀佛，老衲可為施主收了此妖。”空明禪師道。
王維肅然，道：“老禪師，我看見，你心里有魔，你魔氣纏身，恐有殺身之禍！”
“老衲出家五十余載，日夜修持，六根清凈，何來心魔？”空明禪師淡然道。
王維鄭重道：“不，大師，你破戒了，每天都在破戒！”
“何戒？”
“殺戒！”
“老衲從未殺生！”
“請問大師，你每天吃什么？”
“五谷，素菜！”
“喝什么？”
“清泉！”
“你破戒了，殺戒！”王維肯定的說。
空明禪師不解。
“佛說，眾生平等，五谷，可是眾生？”王維問。
空明禪師愕然，皺眉道：“眾生分有情、無情，五谷為無情之物……”
“有情、無情來劃分眾生？也就是說，大師認為植物不是生命？沒有感情？請問大師，衣服、泥土、石頭、糞便等，有情嗎？”
“自是無情！”
“那大師為何不吃它們？眾生平等，不該一視同仁，你既吃五谷，為何不吃土？不吃糞？”王維追問。
“它們豈能果腹？”空明禪師皺眉道。
“哦，那就是說，大師是為了果腹，才吃五谷，是為了活著，才吃五谷，大師，你貪生怕死，才吃五谷，你不僅破殺戒，還有貪念！”
“胡言亂語！”
“請問大師，你有情嗎？”
“老衲……”
“大師，佛說，需戒貪、嗔、癡、愛、恨，戒七情六欲，看破紅塵，既然你都戒了，你豈非無情？你既是無情，何不吃你自己？”
“大師，情為何物？”
“情……”
“大師，你，有心魔！”
王維說完，繞開空明禪師，楊錦瞠目，追上王維，獨留空明禪師，一臉茫然。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經歷了什么？
王維的思想，來自后世，一個更開放的時代，挑出一些后世言論，足以給空明禪師的三觀造成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