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吃著飯，卻聽得王義來報。說方貴妃與七王爺到了。

原本圍著蘇元夕嘰嘰喳喳不停的阿凌瞬間換上了冰冷的神色。

蘇元夕留意到，不光是阿凌，而是除了一臉平淡的姬云淵外，所有人都如此。

生身母親與親生弟弟來訪，府中眾人皆是這個態度，里頭定有文章。

自古帝王之家的謀算，落到誰頭上都有可能。所謂親情，在權勢面前，顯得不堪一擊。這，才是皇室中人的可悲。

蘇元夕猜測，這幾人，該是也逃不脫那定律。

“王爺，屬下帶圣醫離開。”阿凌冷著臉要帶走蘇元夕。

阿一輕嘆：“來不及了。”

“六哥，你在府中吃好吃的，怎么不叫我？”

阿一的話剛落，就見一位少年翻身越至幾人面前。

華袍加身，貴氣逼人。長得很討喜，笑起來還有虎牙可見。秀氣活潑，并沒有什么殺力。

“七王爺。”

然而，蘇元夕瞧見，行禮的眾人，眼睛一直盯著姬陽宇搭在姬云淵肩上的手，仿佛他會變出把利仞，直刺入姬云淵肩周。

姬云淵表情平靜地輕拂開姬陽宇的手，淡笑看著他踮起的雙足。

“七弟，當下之急，你該顧著長高些。”

姬陽宇哼道：“母妃天天給我塞那么多補品，想不長高也不行。”

“宇兒，母妃和你說了多少次？不要隨便做那些危險的動作，萬一傷著了可怎么辦？”

門外，急急走進一位華貴美麗的女子，眉眼中滿是擔憂。身后，浩浩蕩蕩地跟著許多宮人。

“母妃，您先別急著數落我，我要告狀。六哥他吞獨食，都不留給我，您得做主。”姬陽宇上前，扶住方西玲，半開玩笑道。

不知怎的，姬陽宇那明透著可親的笑容，蘇元夕竟不適得想惡。

“參見方貴妃。”

眾人行禮。而奇怪的是，姬云淵見到方西玲，既不作揖，也沒哪里不恭敬，只是淡淡吐出三個字：“方貴妃。”

方西玲點頭，顯然習慣了姬云淵對她的稱謂。而慈愛的眼神，卻沒離開過姬陽宇。

笑著點頭：“好好好～母妃給你做主。”

那的確是真正疼愛孩子的神情。在蘇新庭眼中，蘇元夕總能看到。

可，奇怪的是，抬頭看姬云淵的時候，那種慈愛瞬息消散，無蹤無影，很是疏離。

“淵兒，這是你交的朋友？如此無禮？方才，見了宇兒不行禮，也就罷了，本宮的面子，她也不給么？”方西玲皺眉，看著不動的蘇元夕。

“她跪不得。”姬云淵微側身，攔住方西玲投向蘇元夕的視野，回答，依舊風輕云淡。

的確，蘇元夕點頭。姬國人，見了貴族得跪著來，姬云淵作為兒子，為什么不跪，她管不了。但跪天跪地跪父母，她自然不會跪。

“本宮是貴妃，她算什么？如何跪不得了？”方西玲眼中，有著不悅。

蘇元夕細細打量三人，暗自搖頭。

姬云淵生來就有俊逸出塵之姿，不是姬陽宇那不知是真是裝的天真活潑可比的。長相來看，姬陽宇也遠敵不得姬云淵，看著，無一絲親兄弟的相像處。

而方西玲，除了那姣好的秀眉與姬云淵神似外，其余想找出，卻也一分不剩。

對給她無上榮耀的大兒子沒什么，卻對個一無是處，討巧賣乖的小兒子傾心以待。

“方貴妃，你作罷便好。她，是你惹不起的人，不必守舊禮。”姬云淵毫不客氣的回話，讓方西玲白了臉。

所有人，包括蘇元夕在內，都詫異地看著姬云淵。

“白首？琉璃玉佩？這不是圣……圣玲瓏？！”姬陽宇湊上前，看著蘇元夕，睜大眼，繼而搖頭：“不，只是仿著穿吧？”

面對方西玲變得驚懼的目光與姬陽宇的疑惑，蘇元夕淡笑：“對，仿的。瞻仰圣醫風采者無數，不巧，鄙人也列其一。”

聽見蘇元夕這么說，方西玲這才松氣。

圣醫玲瓏，醫術冠絕六國，又有璇璣閣撐著，是六國不可求見的人物，如果她真的是圣玲瓏，那一個姬國的貴妃，則確實沒什么。

姬陽宇放下心神，笑問：“六哥，我聽人都在傳你在外頭帶了個白面女子入府。你以前，可從沒帶過哪家女子來做客過，你旁邊這位，便是大家傳的人吧？原本我還不信，拉著母妃一道過來，沒想到……你對她那么上心，是不是打算納入府了？不過，冒充璇璣圣玲瓏，可不是好玩的。惹怒圣醫，可就連我姬國一同殃了，六哥，你也該給個交代不是？”

“你待如何？”蘇元夕冷笑。

“不如何，只是麻煩姑娘同我們走一趟。仰慕圣醫風采，固然不錯，可大白天的，招搖撞騙，不應該啊。”姬陽宇笑容還是和善得緊，但蘇元夕看著只覺一陣反胃。

不知為何，她見這姬陽宇的第一眼，就討厭得緊。她可從沒有過無故厭人的時候。

然而，這姬陽宇無故給他們扣罪，也已足夠讓她蘇元夕反感了。

“這么金貴？要本宮請你？”方西玲微瞇眼，冷喝。

“呵。”蘇元夕皺眉，臉色已冷下三分。

無緣找事，腦子有坑？

聽到這些話，姬云淵終于不再平靜，特別是掃向姬陽宇的時候，眼中多了些別的情緒。

蘇元夕只覺手腕一緊，就被姬云淵拉走了。

“她不會去的。多日奔波，我這位朋友也累了，無心玩笑。何況，仿璇璣閣面具的商販，出了王府，上了大街，都能看到許多。何況仿圣玲瓏的？比比皆是。方貴妃又何必小題大做？我姬國，沒有不許他人自由穿衣打扮的條例。街邊那么多人，不見你們抓？卻獨獨針對我這位朋友？如果是因為不行跪拜禮，惹了貴妃，也還請貴妃體諒。我這朋友，她并非姬國人，所以，自然不習慣我姬國禮節。”

一段話，姬云淵氣不帶順地說完，冰冷至極。

“你放心，這是我自己的事，絕不連累你。”

蘇元夕耳邊，姬云淵靠近，輕聲道。

蘇元夕怔怔抬頭。只覺姬云淵俊逸的臉，越發出塵。

“放肆！給本宮停下來！”方西玲在后頭喝道。

“來人！”

隨著方西玲的一聲令下，后頭的侍衛提刀攔住姬云淵去路。

眼見氛圍緊張，蘇元夕嘆氣，掙開姬云淵的手：“不是當我朋友么？既如此，那就再欠我個人情好了。”

看在姬云淵還算義氣的份上，姬族這渾水，她趟一遍也無妨。

“不過就是走一趟，何必如此？方貴妃，七王爺，帶路吧。”

“算你識趣，但你對本宮不敬這賬，可沒完。”多少是忌憚姬云淵，方西玲便狠狠甩下這么一句。

“隨便。”蘇元夕淡然回她。

讓她跪個看不順眼的陌生人？做夢！

“你一直戴著面具作甚？”姬陽宇還沒觸到，便被蘇元夕躲開。

“長得難看，污眼。”蘇元夕順勢閃至姬云淵后頭，遠離了姬陽宇。

一般來說，她挺喜歡活潑的男孩。但姬陽宇總給她不好的感覺，她反而一分都不想靠近。

“你還真是賴著六哥。”姬陽宇收回手，眼神有些陰鷙。

“和他熟，自是愿親近。”蘇元夕淡笑著回他。前頭的姬云淵聽言，眼神稍變。

“其實我們也可以很熟。”姬陽宇笑得無所謂。

“宇兒。”方西玲不悅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好運。”姬陽宇朝著二人眨眼，三兩步就追上了。

“我陪你。”姬云淵看著蘇元夕，皺眉：“你既不愿露了身份，我也順著。只是，這無中生有之罪，我不能讓你受。”

“嗯，行啊。”蘇元夕點頭，沒有反對。

阿凌與阿一二人，也跟了上來。

只是，才剛踏出王府大門，就見前頭的方西玲停了下來，與匆匆趕來的一位公公交流著什么。半晌，眼神不善地朝他們的方向指了一下，那公公瞧見，便笑著朝他們走來。

“參見王爺。”

“李公公不用客氣。只是，你不在宮里陪著皇上，怎么出來了？”姬云淵問道。

李公公：“王爺，是楚世子。皇上邀楚世子做客，楚世子說他和王爺您與玲瓏圣醫相識，現下正在王爺處閑談。皇上聽后，特讓奴才請王爺和圣醫入宮的。”

蘇元夕與姬云淵相視，見蘇元夕點頭，姬云淵這才介紹：“這便是玲瓏圣醫。”

“圣醫大人，皇上久聞大人風采，不知……”

見人笑得拘謹，蘇元夕笑著點頭：“勞煩公公帶路。”

“誒！”

蘇元夕看著方西玲不善的表情與姬陽宇看好戲的神色，猜知那李公公應該只是說了皇上要請他們。

姬君臨待人事，是出了名的嚴厲，想必，這李公公心里有數。

看著方西玲的表情，蘇元夕勾唇，待會兒，她等著人算賬。只是……不知道這方貴妃，還敢不敢？

不過，楚風柳這及時雨，下得也挺準的。回頭，倒該謝謝他。

不多時，就派了一輛馬車護送他們進宮。

“圣玲瓏，抱歉。”

原本安坐的姬云淵，忽然開口。

蘇元夕笑著搖頭：“是我自愿幫忙的，有什么可道歉的？”

“不。我府中有位白面女客的消息，是我故意讓人透出去的。目的，是讓人知道，我與璇璣閣的圣醫有交情，仰仗璇璣之勢，剔除瑣碎的麻煩。”

姬云淵的話，使蘇元夕的笑顏，在下刻僵硬起來。

“那個……玲瓏姑娘，我可以為王爺解釋一下的。”外頭傳來阿凌的聲音：“方貴妃與七王爺找麻煩，皇上宣旨讓姑娘進宮，王爺早已料到。原本，只是想借這一層關系，沒想卷您進來。王爺本打算先送您出帝都，再找借口應付。就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更沒料到楚世子會說出來。真的，王爺本來沒打算這樣的，他……”

“趕好你的馬車。”姬云淵冷冷的一句話，讓阿凌瞬息噤聲。

“那，我這算是，被利用了？”蘇元夕吐出一口氣，輕輕問道。

姬云淵垂眸，不語。

換來的，是蘇元夕全力打在腹部的一擊，疼得姬云淵悶哼出聲。

動了動手腕，蘇元夕咬牙：“我討厭在不知情的時候被人利用。作為朋友，話只說一次，你記住了。”

好半天，姬云淵才回神：“好……但，你不走么？”

“走什么？”蘇元夕不客氣地白眼，癱在一旁，懶懶道：“賊船都上了，那就走完。不過，還沒怎么填肚子，又被叫去皇宮了。真是……”

“等出來后，我帶你去別處吃。宮里的東西，都別動。”這句話，姬云淵說得，極嚴肅。

蘇元夕知道他意思，點頭。

下馬車時，蘇元夕因為姬云淵的一句話，徹底呆住，眼中有著疑惑。

“算我再欠你份人情。方貴妃她斗不過你，無論她要說什么不利于你的話，在那之前，我請求你公示身份，讓她……不至于太難堪。”

“為什么？你們之間，矛盾似乎不小。”蘇元夕叫住姬云淵。

姬云淵站定，回頭，給了一個讓人揪心苦澀的笑容：“總歸，是我母親。”

因為是母親，所以，一個站在云端的人，愿意自己彎腰，站在與母親同等的位置，任其埋怨。

蘇元夕應了姬云淵的請求。但望著前方與姬陽宇有說有笑的方西玲，她不明白。

為什么，她不愿等一等身后這個兒子。

姬君臨召見幾人的地方，選在一處涼亭。

遠遠，便瞧見姬君臨與楚風柳有說有笑的。

待蘇元夕等人靠近，楚風柳趁人不備，給蘇元夕使了個眼色。蘇元夕含唇回笑。

“參見皇上。”

“皇上。”

方西玲與姬陽宇行跪禮，蘇元夕與姬云淵微點頭示意。

“都免了。”姬君臨起身，目光落在蘇元夕身上。

姬云淵與姬君臨，樣貌有幾分相似，看著倒像父子。只是，姬云淵更出眾許多。

而且，樣貌幾分似，心性卻未然。

姬君臨生來天威，很是攝人。姬云淵最大不同，便是沒有上位者獨有的威儀，反而讓人有種安心的感覺。

“皇上，此女來路不明，她……”

方西玲果然先一步告狀，見姬云淵看著自己，蘇元夕嘆氣，上前打斷：“璇璣閣圣玲瓏，叨擾姬帝了。”

而方西玲的臉色，因為這六個字，徹底變了。

璇璣閣的人，只消排名前百的衛使，都有與皇室相提并論的資格，更別說是這等核心人物。

蘇元夕注意到方西玲的變化，又抬頭看了眼姬云淵，搖頭，對方西玲之前的不敬絕口不提。如果她真要追究，那方西玲即便是貴妃，也得受到不小的責罰。

“方貴妃方才的話不對。玲瓏圣醫芳名遠播，又是本世子與攝政王的知交好友，還是璇璣閣大長老的親傳弟子，怎么會來路不明？”楚風柳看著方西玲，涼涼道。

姬君臨的眼色，頗凌厲地掃向方西玲，而方西玲眼中，有自心而出的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