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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國內《說文》學研究情況綜述

被時人稱為“五經無雙許叔重”的東漢經學家、文字學家許慎(58—147)花費半生心血于121年著成《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這是我國第一部字書,它最早提出部首的概念,所謂“分別部居,不相雜廁”“建類一首,據形系聯”,全書按540部首統攝眾字,分類排列,共收字頭9353個。

《說文》在中國典籍中占有重要地位,清代著名學者王鳴盛(1722—1797)在《說文解字正義序》中提到:“《說文》為天下第一種書,讀遍天下書,不讀《說文》,猶不讀也。但能通《說文》,余書皆未讀,不可謂非通儒也。”自成書以來,它一直受到國內學術界的關注,歷代不乏整理研究者,人數之眾、角度之多、成果之豐,令人矚目,甚至形成了一種專門的學問,即“《說文》學”,又稱“許學”。如清張炳翔編的《許學叢書》、許頌鼎與許溎祥合編的《許學叢刻》、黎徑誥著的《許學考》等。申小龍認為:“中國古代的語言學以漢字的研究為核心,《說文解字》之學始終處于小學的主導地位。”申小龍.漢語與中國文化(修訂本)[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418.

孫雍長先生在《訓詁原理》引言中指出:“漢語中的‘學’,可以指‘學科’,也可以指‘學術’,所謂‘學術’,主要是就‘比較專門的、有其一定內在系統性的學問’而言[而所謂‘學科’,則必須強調學說的系統性,強調其理論體系即方法的完整性和條理性。”見該書引言,第2頁。正如英語中表示某某學科一般用后綴“-ology”來表示,而尚未成熟的跨學科綜合研究一般用“studies”來表示一樣,我們認為“《說文》學”譯成英語應該是“Shuowen Studies”,其范疇寬泛,凡是和《說文》有關的各種學問都可包容其中,“學”這里是指學術的“學”。下面我們先對國內的《說文》學發展以時間為順序作一個大略的陳述。

一、從問世到唐李陽冰的刊定

《說文》問世不久即為學者所重視,如鄭玄注《周禮》、應劭著《風俗通義》、張揖著《廣雅》、晉灼注《漢書》等都從《說文》中援引稱述或尋取例證。此外,“漢魏之際有邯鄲淳,吳則有嚴峻,晉則有呂忱,南朝有庾儼默、顧野王,北朝有江式、李鉉、趙文深、顏之推,唐則有李陽冰、張參、唐玄度,五代則有林罕、徐鍇,宋則有徐鉉、鉉句中正、葛湍、王惟恭等,都曾肆力于《說文》之學,見于史傳”張舜徽.說文解字導讀[M].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08.18.

遺憾的是,早期的《說文》研究著作大多已經失傳,比如梁人庾儼默所注的《演說文》,僅有目錄記載,原書已經亡佚。據《隋書·經籍志》記載:梁有《演說文》一卷,庾儼默注,亡。到了唐代,《說文》被尊為經典,甚至成為考試及第的必讀書目,因其十分重要而被當時的文人競相傳抄。然而由于傳寫訛誤,《說文》日益失真,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唐代宗大歷年間。篆書家李陽冰率先刊定《說文》并將許書的15卷改為30卷,但他對許慎原書的篆法和解說都大加改動,臆說頗多。他的刊定本曾經盛行一時,直至二徐之書行世以后,才漸漸不傳于后,其遺說現在還可在二徐書中考見梗概。

二、五代宋初二徐的全面整理

繼李陽冰之后,對《說文》進行全面整理的是生活在五代宋初的徐鉉、徐鍇兩兄弟,他們使《說文》基本恢復了許書的原貌,并且開創了研究《說文》的新局面。徐鍇所著的《說文系傳》世稱小徐本,是第一本征引經傳對《說文》進行注釋并加進自己解說的著作,多創發新義,成一家之言。凡徐鍇所發明及征引經傳者皆加“臣鍇曰”或者“臣鍇案”以區別。徐鉉承詔校訂《說文》,世稱大徐本,是現存流傳最廣的《說文》注本,大徐本于《說文》正文每卷后有新附字,書中的“臣鉉等案”“臣鉉等曰”體現了他的某些認識與想法。

三、清代學者的深入研究

二徐以后,《說文》學繼續發展,到清代出現了研究《說文》的高峰,相關著作大體可分為四類:其一,全面研究。如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桂馥的《說文解字義證》、王筠的《說文句讀》、朱駿聲的《說文通訓定聲》等。其二,校勘文本。如姚文田和嚴可均的《說文校議》、錢坫的《說文解字斠詮》等。其三,匡正許說。如孔廣居的《說文疑疑》、俞樾的《兒笘錄》等。其四,訂補關于《說文》研究的著作。如嚴章福的《說文校議議》、王紹蘭的《說文段注訂補》等。其中,段玉裁、桂馥、王筠、朱駿聲被譽為清代《說文》四大家。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探討《說文》體例、探求音義關系,從形、音、義三方面考訂諸字,旁征博引,自創新意,修正前說,所加按語有很多真知灼見。桂馥《說文解字義證》篇幅最長,材料豐富,列舉大量例子廣為疏證,同時也有自己的一些觀點。王筠《說文句讀》不僅統一體例,刪繁舉要,訂訛補漏,把字和要表達的客觀事物聯系起來考察,而且引用了其他字書如《廣韻》、《字林》、《玉篇》等進行對照。其《說文釋例》則系統全面地揭示了《說文》的旨意和體例。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解說文字,闡明詞義之引申變化,兼及字之假借用法,尤其具有開創性的是打破了許慎540部首的框架,以文字聲符為綱重新排列,對探究詞源有重要價值。四人之中,尤以段玉裁、朱駿聲最為突出。另外還有清代學者黎經誥著的《許學考》,共26卷,是關于“許學”(《說文》學)書目題解之書。此書輯錄“許學”類著作書目246種,按內容分類編排。各類中先錄清代學者謝啟昆《小學考》中所列的《說文》類書目,而后推廣于后起之作[每書之下抄錄其序跋或作簡介。清人的《說文》研究十分深入,使《說文》本體研究取得了很大成就,達到一個高峰。

四、近現代學人的轉型研究

1840年鴉片戰爭以后到新中國成立之前的近現代時期有不少古文字新材料之發現,《說文》學由傳統型向現代型轉軌,這一時期的《說文》學與乾嘉時代相比,面貌煥然一新。近現代學人吸收西方語言學方法理論,結合古文字新材料,采用新的更科學的方法,大大拓寬了《說文》研究的視野,形成了《說文》學的又一個高峰。根據張標的《20世紀<說文>學流別考論》(2003),這一時期有超越前代的傳統派、獨辟蹊徑的今證派、異軍突起的纂集派、卓犖出人的會通派和發展前進的六書疏證派等。

這一時期主要的代表人物是章太炎和黃侃。章太炎上承亁嘉學派,下開現代《說文》研究的新階段,他把《說文》中的獨體字命名為“初文”,研究文字的孽乳變易情況,將《說文》中音近義同的字“類其音訓”,分別為編,制定音變、義變條例,寫出獨特的語源學著作《文始》,對《說文》的造字取義、本義推源多有可取之處。黃侃的《說文》研究體現在《說文箋識》、《手批說文解字》等著作中。他將《說文》對字義的說解歸納為互訓、義界、推因等方式,把《說文》看作研究小學的門徑,以為“形聲訓詁之學莫備于《說文》,不明《說文》,不足以通古文”程千帆,唐文.量守廬學記:黃侃的生平和學術[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99.,他還主張以《說文》為紐帶,研究甲骨文和金文,把《說文》研究推進一個嶄新的境界。章、黃之學在《說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另外一位著名學者是楊樹達。他學貫中西,精通古今,在20世紀30年代前后專力研究《說文》,并提出“循聲類以探語源,因語源而得條貫”的研究方法。見楊樹達《積微居小學金石論叢》(增訂本)“自序”,第14頁。該書1937年于商務印書館初版,筆者所參考的是1955年科學出版社增訂版。他采用新發現的甲骨文、金文資料,綜合應用語法、修辭、社會習俗等知識,不完全拘泥于《說文》舊說,思路開闊,創見頗多,主要表現在語源學和形義學方面。

這一時期的學者還利用出土的古文字資料(主要是甲骨文、金文)訂補許書,代表人物有王懿榮、孫詒讓、羅振玉、王國維、郭沫若等。另外,纂集派代表丁福保的《說文解字詁林》及其《補遺》,是一部匯編《說文》研究論著的集大成之作。還有六書疏證派代表人物馬敘倫,他著有《說文解字六書疏證》該書雖然是在新中國成立后出版,但寫作始于1911年,1928年完成,因此放在近現代階段介紹。。該書依據六書對《說文》全書逐字進行分析,各歸其類,而且能夠稽之甲金文,博采眾說。

五、今人的多方面研究

新中國成立以后,《說文》學也出現了新特點。首先研究成果數量增加。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編的《中國語言學論文索引(甲編)》(1900—1949)所列的與《說文》研究相關的論文只有166篇根據該書48~53頁“說文解字”部分之統計。,而我們在中國知識資源總庫搜索1979—2009年題目與《說文》有關的文章就已經有2200多篇了。其次,在眾多研究中,出現了不同流派。根據張標《20世紀<說文>學流別考論》(2003),這一時期有述中有作的新傳統派、由事及理的新綜述派、努力攀登的新注疏派、獨樹大纛的新文化派、后出轉精的新古文字學派、推陳出新的新詞匯派、不斷創新的新六書派、后來居上的新段注派,以及其他研究學派。

今人對《說文》的研究內容和角度是多方面的。根據董蓮池的《十五年來<說文解字>研究述評》(1994)、班吉慶的《建國50年來的<說文解字>研究》(2000)和卞仁海的《十年來<說文解字>研究述評》(2003)等所歸納的,有綜合研究、小篆研究、省聲研究、古文研究、諧聲系統研究、普及研究、詞義研究、六書研究、部首研究、歷史文化研究、注疏研究、體例研究、比較研究、方言研究、方法論研究、許慎和《說文》研究,還有版本、校勘、字體、字族以及若干個別字詞的考證、對《說文》研究的研究等。蔣善國著有《說文解字講稿》(1988),全面介紹了《說文》的內容和過去研究的成績,以及今后研究的方法和要求。其中他把研究《說文》的學者分為校勘派、正字派、會意派、六書派、注疏派、聲系派、通假派、釋例派、語源派、專題派、古文字派十一個派別,并作了評價和批判。除此以外,還有檢字研究,如李行杰主編的《說文今讀五家通檢》(1997),里面對《說文》所收字之漢語拼音以及段、桂、王、朱四家注的卷次、頁碼通過表格形式一并列出,以便查檢。

今人的《說文》研究成果舉不勝舉,在此我們僅能擇要簡述。章、黃以后對《說文》研究有重要貢獻的學者當推陸宗達和王寧。陸宗達著有大量論文如《<說文解字>的價值和功用》(1978)等。其專著《說文解字通論》(1981)系統論述了《說文》的編制體例、訓釋方式、六書理論、字形演變以及該書的局限性等問題,對如何運用《說文》訓詁的問題作了深入的探討,同時對《說文》中反映的社會狀況、生產、科學、醫學、制度等內容進行了全面的揭示。王寧著有《<說文解字>與漢字學》(1994)等,她還指導學生率先實現了《說文》研究與信息技術的結合。陸宗達的同門及門下弟子如劉賾、馬宗霍、黃焯、殷孟倫、徐復、許嘉璐、李國英、石定果、宋永培、王貴元等也從不同角度對《說文》進行了研究。

另外張舜徽著有《說文解字約注》(1983),他重視造字理據的分析,注意從聲音上貫通字義,從多個角度進行注解,簡約易讀,精見迭出。他還著有《說文解字導讀》(2008),是通論性的入門書。普及性的著述還有由王寧、董希謙主編,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許慎與《說文》小叢書”共九本:王寧的《<說文解字>與漢字學》(1994)、董希謙的《<說文解字>一夕談》(1994)、李國英和章瓊的《<說文>學名詞簡釋》(1994)、宋永培的《<說文解字>與文獻詞義學》(1994)、謝棟元編著的《<說文解字>與中國古代文化》(1994)、暴拯群的《<說文解字>與篆刻藝術》(1992)、齊沖天的《<說文解字>與篆文字體》(1994)、楊潤陸的《怎樣讀<說文解字>》(1994)、王蘊智的《中國的字圣———許慎》(1994),深入淺出地介紹了《說文》一書的方方面面。

今人的多方面研究中,文化學方面的研究成果比較突出,比如謝棟元編著的《<說文解字>與中國古代文化》(1994)以及王寧等于2000年出版的同名著作,還有臧克和的《<說文解字>的文化說解》(1995),黃德寬、常森的《漢字闡釋與文化傳統》(1995),宋永培的《<說文>漢字體系與中國上古史》(1996)、《<說文>與上古漢語詞義研究》(2001)等,都比較注重《說文》的文化學意義闡釋,通過《說文》透視古代中國的社會文化,不斷發掘其中奧秘。

還需要補充的是外語界學者許國璋先生1990年的論文《一位古代中國辭書學家許慎眼中的語言與社會》(Language and Society as Seen by Xushen,an Ancient Chinese Lexicographer)。該文在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he Sociology of Language(Volume 1990,Issue 81,Pages 51-62)上用英文發表,后來又在《外語教學與研究》1994年第1期以英文發表。另外由雍和明和彭敬撰寫的《中國辭典學史(前1046—1911)》(Chinese LexicographyA History from 1046 BC to AD 1911)于2008年在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里面包含對《說文》的譯介。不過這類研究目前國內學者做得還比較少。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董蓮池主編的《說文解字研究文獻集成》,以1911年為界,之前編為《古代卷》,之后編為《現當代卷》。其《古代卷》收錄范圍上自唐,下迄清末,分為“今存《說文解字》重要版本”“《說文解字》通論”“《說文解字》文本研究”“《解字》部首研究”“《說文解字敘》和六書研究”“《說文》學史研究”六大部分,收集文獻兩百余種,總計14卷。其《現當代卷》收錄范圍上自1911年,下迄2005年,分為“通論”“文本研究”“部首研究”“序、六書研究”“語言歷史文化研究”“說文學史研究”六大部分,總計編成12卷,許多著名學者的成果,以及現當代中青年學者重要成果悉數在內。

六、成績與問題

通過上述考察可以看出,國內《說文》學從《說文》問世到唐李陽冰的刊定、五代宋初二徐的全面整理、清代學者的深入研究、近現代學人的轉型研究到今人的多方面研究,是一個繼承和不斷發展的過程,歷史源遠流長,成果甚多,形成了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

然而通過上述考察也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對國外《說文》學的關注還不太多。比如,班吉慶在《建國50年來的<說文解字>研究》一文中就說:“限于資料,本文不包括港臺學者及國外學者的研究。”班吉慶.建國50年來的《說文解字》研究[J].揚州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0(5):41.集大成的《說文解字研究文獻集成》幾乎沒有收錄國外與此相關的研究文獻。其實《說文》自成書以來,不僅在國內形成了《說文》學,而且在國外也有不少學者對其感興趣,取得了很多研究成果。國外學者對《說文》進行的譯介和研究等學術性活動,按照前面我們所提到的孫雍長先生對“學”的理解,也應該被《說文》學所包含。

既然《說文》學是“以我國古代語言學大師、東漢學者許慎撰寫的《說文解字》一書以及許氏以降、中外歷代《說文》研究論著作為研究對象的一門科學”張標,陳春風.《說文》學的回顧與前瞻[J].徐州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2):1.,那么我們就不應該撇開外國同行的同類研究,因為我們的研究客體相同。雖然由于研究主體不同,文化傳統和歷史背景也不同,國外對《說文》的研究確實有和我們不一樣的地方,然而這不是什么壞事。正如美國學者卜弼德(P.A.Boodberg,1903—1972)所說:“雖然我們是外國人,不可能像中國學者在那種傳統的熏陶下知識淵博,但是我們仍然可以有所貢獻。這是因為,我們的研究方法和思路對各種研究材料來說都是新的,也有別于那些研究同一材料的中國學者。”轉引自李學勤“《艾蘭文集》總序”。見《艾蘭文集》之一《龜之謎:商代神話、祭祀、藝術和宇宙觀研究》2010年(增訂版)。“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外國學者的《說文》研究自有他們的特點甚至是某些方面的長處,我們應該“調整自己的研究心態和思路,不斷破除與此不相適應的觀念、思維、方法,為《說文》學弘揚光大、走向世界的既定目標作出自己應有的貢獻”張標,陳春風.《說文》學的回顧與前瞻[J].徐州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2):6.。因此非常有必要對國外《說文》學的現狀進行總結分析,使之與國內《說文》學形成跨文化的對話,從而推動我們的《說文》學乃至整個語言學研究的進一步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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