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指揮艙都看向了譚雅。
蟲洞,是個笑話。
這是很古老的事了,蟲洞剛被大愛因斯坦時代的人假設出來的時候,全世界還都以為,那是一種時空旅行的捷徑。但是,到了后來,人類真正在銀河系中找到了一個天然蟲洞,卻失望地發現,它不僅不是捷徑,反而讓時空旅行更慢了。
譚雅卻并不理會眾人的鄙夷,她說:“蟲洞能讓我們的航行不留下痕跡,歸根結底,是因為,它跳出了時空之外。我們假設世界就是一張二維的圖畫,我們拿著一支筆,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無論怎么走,都會在畫上留下線條,但是,如果我們讓筆端離開圖畫,直接‘飛’向那個點,那么畫上也就沒有線條了,因為我們已經超越了二維的圖畫,我們是從二維世界之外去的另一個點,而這就是蟲洞的意義。蟲洞就是能把我們帶向世界之外,跳出時空,繞路而去。”
“我覺得你不用這么啰唆,我們都懂,畢竟,你現在是在一條超弦戰艦上。”李奧提醒她。
“超弦戰艦的航行理論,雖也與時空跳躍有關,但跟蟲洞還是不一樣。超弦戰艦歸根結底,只是在同一世界、同一宇宙內穿維,而蟲洞,則能讓人完全跳出世界,跳出宇宙。”譚雅說,“在大愛因斯坦時代,人們想到了蟲洞,卻忽略了一個最基本的幾何問題,就是‘兩點之間線段最短’,這是條亙古不變的真理。即便蟲洞沒有痕跡,能跳出時空,可它歸根結底還是繞了路,還不如直接走線段來得快。”
“是這樣的。”老人也插了話,他懂得不少,“所以,天然蟲洞被發現后,實踐證明,它只適合用于隱藏行跡,并不適合抄近路,本質上,它不近,而且用時更多。”
事實正是如此。最早,蟲洞在銀河系甲殼蟲座中心被發現,經過充足的準備后,甲殼蟲座考察隊的艦船飛了進去。原本,按照已知的理論,他們應該很快就出現在甲殼蟲座的另一個點,卻不料,一直過了數十年,他們方才現身。所有的考察隊員都已精神崩潰,他們被送到銀河聯邦總部治療,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有兩個意志力較為堅強的人恢復了過來,據他們回憶,他們進入的好像不是一個蟲洞,或者說,蟲洞聯通的另外一個宇宙,與我們的宇宙完全不同,他們眼看路在眼前,卻走了好久好久,及至到達指定地點,穿越回來,已恍如隔世。
而全銀河系都知道,以當時的技術,甲殼蟲座的那兩個點,正常航行,最多只需一年便能走個來回,可蟲洞令這一切慢了幾十上百倍,古人顯然是想錯了,蟲洞并不能令航行提速,它的作用恰恰相反。因此,從那以后,蟲洞的真容被揭曉,它不再被列入偉大的星際航行計劃中,只作為一個隱蔽點使用,它更像是一個提供隱身的地方,可由于隱身一次所需的時間代價太大,很少有人使用。
譚雅三人不可能不知道這一切,但他們臉上并無怯色。
李奧說:“那還廢話什么,蟲洞對我們沒有多少意義,如果走蟲洞,我們所要耗費的時間,比繞著無人區邊緣兜一大圈還要長。”
譚雅卻說:“但是,我有個辦法,可以讓我們在蟲洞中的時間大大減少。甚至,可以一點時間都不占用,倏然而入,倏然而出。”
這聽著像個更可笑的笑話了。
“如果世界上有這樣的技術,我不可能不知道。”李奧說。
“我看她是腦子壞了,在說一種巫術。”大副崔斯坦也說。
譚雅卻冷靜地笑了一聲:“一切高精尖的技術,乍看與巫術無異。”
陳皮跟當歸偷偷交流了一下眼神,這好像是句古詩。
譚雅又說:“你雖然有錢,但并無多少權力,你再怎么厲害,視野面也是有限的。在這個世界上,自古以來,權力階層,才是站在頂端的人。而我們所掌握的技術,就是在權力階層授意下秘密進行的,如今它已在實驗室試驗成功,只是尚未大規模投入使用罷了。”
“那到底是什么技術?”李奧問。
譚雅說:“現在不能告訴你,你需要先帶我們去一個地方。”
“原來你們不是要去暗星。”李奧看著譚雅,又對大副笑了笑,“船都開了,咱們竟然忘了問客人要去哪,真是失職。”
“我們就是要去暗星。”譚雅說,“只是,去往暗星的蟲洞,以及那項與之配套的航行技術,要依托一座特殊的行星完成。”
“哪座?”
“碎星帶的KP3409,也叫盤古星。”
沒人聽過這個名字,“盤古”這兩個字是什么意思,誰也不曉得。
譚雅轉頭沖著壞狗報上了坐標,壞狗立即搜了出來。
屏幕上出現了一顆看起來極為衰頹的行星,位置是在銀河系的邊緣,著名的碎星帶,此處不與無人區接壤,而恰恰在無人區的反方向上。
盤古星的各種數據一目了然,最為奇特的,還是它的周圍包著一層厚重的塵土,幾乎掩蓋了光暈。
“這座星球是怎么回事?”李奧問。
“它在進行文明的更新換代。”譚雅說,“你們是地球人,應該知道,上古時期,地球也經歷過無數次文明的更新換代。”
說起歷史,李奧興趣不大。
譚雅說:“盤古星在9個月前剛被一顆巨大的隕石撞擊過,才成了這個樣子。”
李奧問:“隕石撞擊這種事不是早就被杜絕了嗎?”
“你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譚雅輕笑道,“銀河系內,不是所有的星球都能得到銀河聯邦的有效管理。隕石撞擊行星這種事,在上古時期很多,從銀河聯邦建立之后就很少發生了,但是,在碎星帶,這種事至今仍然很普遍,碎星帶算是銀河系的窮鄉僻壤了,銀河聯邦可沒工夫照顧到每一座行星都不被隕石撞擊。”
老人也點頭:“她說得沒錯,實際上,很多邊緣星球至今仍生活在太空環境惡劣的水深火熱中。”
李奧明白了,他不糾纏這個問題:“去那里有什么用?”
譚雅卻不回答了,她的態度很堅決:“你先帶我們去。”
李奧略一沉思,蹺起了二郎腿。
指揮艙的氣氛因這個動作變得有點古怪。
“我怎么感覺,你這股囂張勁兒,就好像這艘艦船是你的一樣。”李奧對譚雅說。
譚雅回敬他:“我倒是沒那么大的野心。”
“我看你野心不怎么小。”李奧說。
“不按照我說的路,你很難到達暗星。”譚雅瞧瞧老人,威脅李奧,“你也不會從這一老一少身上得到什么實質的秘密。”
李奧笑了笑,輕描淡寫地問:“我要是寧肯花幾十年的時間繞遠呢?”
譚雅剛要說你不會的,可又止住了,她有點察覺到,李奧身上有股混不吝的勁兒。
李奧就是這么個人,大副崔斯坦也捏了把汗,心里祈求這小子可千萬別任性啊,讓老人交了“半票”就上船這種事他能干得出來,那么拒絕聽這女人的話并帶著全體隊員遠航數十年繞道的事他也能干得出來。
可李奧話鋒又一轉:“這艘艦上,我是老大,你們三個表現出來的氣焰太盛,不利于合作,所以,你們得消停消停。”
“怎么消停?”譚雅問。
李奧嘴角又泛起一絲邪笑,瞇了瞇眼:“你們三個得滾出去一個,以證明我說了算。”
滾出去,那不就是死嗎?譚雅三人下意識地望了望舷窗外,心想你這不是無賴嗎?
可李奧就是一副坦然的無賴相。
洛克說:“你是個男人,要講規則,誰說了算,絕對不是用這種方法就能服眾的。”
但他沒想到,自己的話剛說完,所有人都大笑,就如一幫強盜。他這才明白自己根本不了解這幫人,他低估了李奧。
李奧都懶得跟他爭辯,往首席里一仰:“別廢話了,越快越好,我又不是民選政府,沒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講究兒。”
洛克漲紅了臉,他看向秋官尺和譚雅。
譚雅則根本沒轉頭,她看著李奧那副無恥的樣子,早就明白多說無益。
忽然間,只聽“咔嚓”一聲,譚雅閃電般移動,誰都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到了洛克的背后并兩臂發力扭斷了洛克的脖子!
洛克臉上的紅色尚未褪去,已然斷氣,身子頹倒。
隊員們都被震驚了,秋官尺看著同伴,也目瞪口呆。
譚雅卻面色如常,就像順手處理了件小事,問李奧:“行了吧?”
李奧還真沒想到這女人竟如此狠辣,贊嘆地豎起了拇指,并對崔斯坦說:“不服不行了,這女人還真是比我適合當老大。”
大副崔斯坦毫不掩飾地打趣:“我們或許真的需要個胸高屁股翹的艦長。”
滿指揮艙又是一陣哄笑。
李奧問譚雅:“我能知道你為什么選擇殺了他嗎?”
譚雅沉默片刻,冷冷回答:“因為他只是個航行顧問,而我們兩個,是黑洞專家。”
李奧凝視著她,眾人都在琢磨她這話里傳達的信息,難道他們的技術與黑洞有關?蟲洞加黑洞,可真是有意思了。
“行了,押下去分開關起來,酒肉伺候。”李奧懶散地吩咐陳皮和當歸,而后對猴子說,“航向盤古星!”
桃花號進入了高維空間,全速向著銀河系邊緣飛去。而此刻,被他們遠拋在身后的海墓座中,正發生著一場驚天動地的變化。聯邦躍遷隊與量子戰團已交戰了上百回合,量子戰團雖孤軍深入,卻戰力強悍,聯邦躍遷隊漸漸不敵,海墓座各大恒星政府在接到銀河聯邦的指示后,立即出兵援助,量子戰團一怒之下再度采用高階量子攻擊,致使海墓座瞬間損失了三座行星。此事轟動了全銀河系,銀河聯邦召開緊急會議,并在極短時間內決定派出大軍前來討伐入侵之敵,海墓座成了一個太空戰場,全面進入特殊時期。
隨著戰事的深入,量子戰團的真正實力越發顯現,他們憑著強大的攻擊能力,宛如惡龍入海,橫掃千軍,銀河聯邦的戰艦在其面前紛繁寥落,爆炸與毀滅接連不斷,如果從遠處觀望,海墓座仿佛在放煙花,到處都是奪目的光亮與繽紛的焰火,外人看來,美麗如畫,身處其中,卻如在煉獄。
相戰良久,量子戰團不但沒有撤退的跡象,反而更加囂張,它們甚至擺出了一副戲耍銀河聯邦的姿態,在打得最激烈的時候,還從容地派出一艘小型子艦,就像放了道袖鏢,飛向巨大的海墓恒星,引發了其超速演化,短短幾分鐘內,海墓恒星到達了超新星爆發階段,亮度劇增,能量大肆輻射,物質如狂風暴雨般拋散,整個星座進入了始料不及的末世!
一場大戰,轉瞬之間變成了危機,銀河聯邦總部當場更改了會議級別,以最高裁決處之名,作出了一項誰都不愿意接受的決定!這個決定隨著宇宙廣播傳送到了各處,就在桃花號剛飛出銀河系主旋臂三千光年的時候,壞狗接到了信息:銀河聯邦正式對沉艦宣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