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龜裂，就像是落在了一塊巨大的龜殼上，但它并不干燥。

“花蕊”從天而降的同時，這座星球也在暗中迎接他們。

李奧帶頭，五個人一一出了艦艙。

他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景象——裂得像地球黃土高坡般的大地上，竟覆蓋著青山綠水，這種星球上特有的草木，以堅強的姿態愜意地生長著。李奧看看腳下，綠草如茵，卻溝壑縱橫，每一寸土壤都是碎裂的，放眼望去，處處如此，就像是有一張凌亂的大網在勒著這個星球。憑著那點不算太準確的印象，李奧不禁聯想到了農業文明末期的梯田。

“如果這個星球是某個神仙的蛋，他一定很蛋疼。”李奧說。

其余四人詫異于他在這種時候表現出來的幽默感，真是天馬行空。

“這地兒不正常。”李奧又說。

當然不正常，誰都看得出來，老人說：“這種地貌，是很罕見。”

但李奧不是這個意思，他抬頭看了看天，沒有“恒星”，卻很明亮，解釋說：“土地富饒，空無一人。”

老人這才聽懂了，警覺地看看四周。

譚雅指著前面幾十米處一叢淺綠色的植物：“你信不信，你只要上去拔一根，立馬就會有人出來‘歡迎’你。”

李奧朝那里看了看。

猴子問：“那是他們的食物？”

譚雅說：“青稻，盤古星現存不多的可食用植物了。”

“猴子，把艦上的所有應急設備拿出來，給大伙兒發發。”李奧說，“我去敲開這座星球的大門。”

猴子點頭，從“花蕊”里拿出短槍和通信設備發給了大家。李奧則略作整理，率先走向了前方的青稻田。

猴子跟在他后面，譚雅、老人還有孩子站在原地沒動。

李奧走到了青稻田邊上，蠻有興致地四下望望，而后慢慢探出身子，聞了聞。他的動作十分刻意，在猴子看來，莫名地給這座星球帶來了緊張感。

周邊無風亦無塵。

李奧直起了身子，皺了皺眉，他對這樣的安靜不滿意。他微微搖了下頭，颯然伸出了手，狠抓起一把稻穗，就像是抓了一把豪乳，罩在掌中，開始揉搓。

“吼巴！吼巴吼巴！庫尼庫尼庫西呷！”

就像是引爆了個榴彈基地，無數聲長嘯破空而起，青稻田周圍躥出了幾大片土黃色的圓頭，百十個像剛從地里挖出來的不明生物朝著李奧奔了過來，嘴里嘰里咕嚕，巴拉巴拉地叫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主人出來迎賓了。李奧嘴角再次露出了邪笑。

猴子剛要掏槍警戒，李奧卻“唰”地放開了稻穗，舉起了雙手做投降狀，一臉和藹可親，溫良恭儉，甚至帶著點諂媚地看著那些聚攏而來的怪物，一動不動。

盤古星人。

猴子被吵得煩躁不堪，且有些恐懼，他看著那些長得跟自己略有區別，但頭和四肢的分布都一樣的家伙，雖不至如見鬼魅，卻著實被這種與整個銀河系都格格不入的野蠻狀態給沖擊了一下，就似穿越回了數億年前見到了古人類。

盤古星人很快就將他們圍了起來，猴子回頭看看，譚雅那邊也一樣，大致估摸一下，眼前的土佬兒至少超過兩百個。并且，及至跟前，才發現他們全都拿著些破銅爛鐵，老舊得就像刀劍。

“看來，越窮的地方，越注重以量取勝。”李奧對猴子說了句。

猴子不知該如何應對，他看著眼前這些亂叫的牲口，時刻準備開槍。

“打開通信器，調成普通話接收狀態。”

李奧說著，剛把頻率對上，就聽懂了這幫家伙的叫嚷，亂得要命，嘰嘰喳喳地無非在強調一個主題——請求你們，一定不能破壞我們的糧食！

李奧挺無奈的，這還帶商量的，鄉親們真客氣。

猴子聽懂了之后也泛起一陣感動，真是淳樸，這要是在地球，咱八成早被人給撂倒了。

譚雅、老人和孩子也被擁到這邊，五個人站在了一個圈子里。大家正要交換眼神琢磨琢磨怎么應對，卻不料，耳朵里又傳來了一句新的話——

“神，你們蒞臨賤地，是來拯救我們的嗎？”

五個人都有點蒙，并且，更想不到的發生了，這話越來越多，那些盤古星人的口吻很快就趨于一致，山呼海嘯地喊著，且都斜著身子將手臂叉起，齊整地擺出了一大片虔誠的造型。

他們把李奧幾人視作了從天而降的神。

真是滑稽得令人想哭，李奧心想，這個宇宙中，已經很久沒有神了。自他幼時，除了兒童故事，神并不存在于人的生活當中，沒有人敬神。但此時此刻盤古星人的表現，宛如童話成真，他竟有些感動。

李奧轉頭看譚雅，他特別想知道，譚雅究竟是怎么知道這個地方的，她與這里有何聯系？可譚雅沒工夫回答他，李奧一眼就看出來了，譚雅是想將計就計，要大家裝神，她已經想好了怎么忽悠、怎么統御他們。但李奧搶先開了口：“我們不是神，我們是銀河聯邦派來的求援部隊。”

通信器準確地將他的話翻譯給了那幫土佬。

譚雅有些惱怒地看著李奧。

李奧的直覺告訴自己，不管有沒有關系，都不能完全按這女人的思路走。

可那幫土佬反應不過來，他們呆了許久，忽地，有個人喊：“不可能！”

李奧就知道他們不會信，他要給他們編一下銀河聯邦發生了什么事，可這群人亂哄哄的，根本停不下來，李奧提高了音量：“你們這里領頭的是誰？我要跟他說話！”

此言一出，土佬們又安靜了下來，隨后又一個聲音響起：“我們這里實行的是完全民主制，沒有領頭的。”

這話超出李奧所料，他跟猴子交換了一下眼神，理念這么發達呢？

老人顯然也沒經歷過這樣的社會，孩子則充滿好奇地仰頭亂看。

“看來他們還真該有個神。”李奧轉頭跟譚雅調侃了一句，又對土佬們說，“好，無論你們信不信，我們都不是神，我們是銀河聯邦派來的求援部隊，需要你們的幫助。你們不要激動，先聽我講，銀河聯邦跟沉艦打起來了……”

“這個你不用說，我們心里清楚，收音機里都廣播了！”土佬中有人舉起了一個破爛的黑匣子，大家齊刷刷地瞧過去，又轉頭盯著李奧。

李奧看著那東西，又被驚艷了一下：“你們還有這種玩意兒？”

舉著收音機的土佬趕緊又把它藏了起來，大家一起喊道：“神啊，不要收走我們的‘眼睛’！”

真滑稽。李奧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來，他說：“既然這樣，事情你們也都明白了，那么……”

“別隱瞞了！”又一個土佬喊了出來，“銀河聯邦都已經被消滅了，廣播里說，全系戰艦無一幸存，宣布滅亡！他們都戰死在了主旋臂內，你們不可能是求援部隊！”

什么？

李奧沒聽懂，猴子伸手抓住身前的一個土佬，瞪著眼問道：“剛才那個人說什么？”

“全系戰艦無一幸存……”

“銀河聯邦滅亡了？”李奧吼了出來，“怎么回事？！”

五個人驚懼不已，他們無法相信這是真的，他們在“花蕊”上也沒有接到任何相關的消息啊。

土佬們并不顯得多慌張，開始七嘴八舌地發言，有的還直接背出了廣播原文，沒人理會李奧五人，把他們晾了好久，眾口才漸漸匯聚成一詞：“神，你們是來拯救我們的嗎，到底什么是沉艦？”

李奧在經歷著生平罕見的瞠目結舌時刻，他伸出手搖晃著跟前的土佬問：“銀河聯邦就這么不堪一擊嗎，被滅得這么快？！”

“哪啊，都兩個多月了！”土佬說。

“你說什么？！”又是一次驚慌錯愕，李奧回身與猴子他們再度面面相覷！

“或許更久，我們這個收音機信號不穩定，有可能聽的是重播”，又一個土佬說，“不過也是快，廣播里說，從頭到尾，戰爭只打了四個小時。”

“四個小時？兩個月？”李奧的精神遭到了猛烈一擊，他無法感受這兩個時間概念，他的理解力接近崩塌。

土佬們這回不亂哄哄地發言了，他們安靜得就像是一個人。

李奧看著老人，又看向譚雅，想從他們眼睛里尋找到答案。

可老人并不知情，與他一樣驚慌，但譚雅眼里有東西，她開了口：“兩個月，多半跟那個引力場的‘奇點’有關，我還沒有研究經驗，說不清楚。”

他們一聽就懂了，“奇點”果然有問題。穿越奇點后那場如夢似幻的經歷中，難不成真的有神設計的時間詭計？李奧無比錯亂，特別躁郁。但譚雅卻是樂觀的，她有些職業性的興奮，最起碼，她看到了“奇點”與時間的聯系，它并非小得無法研究，他們的經歷并非一瞬，而是“兩個多月”，它長得似乎有無數空子可鉆。

李奧又問：“那四個小時呢？”

沒人回答，他的情緒讓土佬們感到害怕。

“怎么可能無一幸存？！”李奧再次吼叫，他拉著身前的土佬，瞪著眼睛問，“你們是群傻子嗎，什么話都信？”

土佬惶恐地說：“廣播里講了，是被什么‘量子糾纏’滅的，有戰斗能力的戰艦能篩選出來，讓他們遠程發生什么關聯性爆炸……多了我們也說不上來了。”

“量子”二字再次令李奧感到了不祥，他看向老人。

老人點了頭：“古時候是有個叫‘量子糾纏’的理論，照這么看，他們用的還是老一套，但玩得很高深。”

李奧聽了，沉默一會兒，盡量讓自己的表情舒緩下來，問土佬：“廣播是從哪里發來的？”

“就是傳說中的‘沉艦’啊。”土佬說，“看來，毀滅之神真的現身了。”

“沉艦不是傳說，是真實存在的，你們這里太封閉了。”李奧說，“沉艦都說了什么？”

“沉艦說他們正式掌管銀河系，他們是銀河系的‘遺落之子’，他們有著最純正的上古銀河系官方血統。并且，按照法律，禁止一切抵抗行為，如果有人敢緬懷過去的銀河聯邦，就是犯法，就是與全銀河為敵！”土佬的口氣十分嚴肅。

“所以，你們就覺得我們不是銀河聯邦的求援部隊？”李奧問。

“不是跟你說了嗎。”土佬們相互看看，眼中流露著此人真笨的神情，“銀河聯邦的戰艦被全數殲滅，無一幸免！”

李奧一時無語，他意識到了，這群土佬跟他們五個人在邏輯認識上有沖突，細究起來還挺復雜的，他恐怕無法跟他們解釋清楚。

“你們一定是神，你們就是‘沉艦’嗎？”土佬們又問。

李奧哭笑不得，他看看其余四個人，原來，咱們是這么被看待的。

譚雅說：“照這么看，沉艦的力量大得遠超整個銀河系的想象。”

李奧卻說：“也可能是一直以來掌管銀河聯邦最高權力的那幫廢物太?了。”

他嘴上雖然這么說，心里倒的確不敢那么輕視這件事。畢竟，銀河聯邦的軍隊戰力，他是有數的，絕對不弱，且在這場戰爭之前，所有人都認為，銀河聯邦的強大程度已經超越了銀河系過往文明的總和，無論是在開發完畢之后，因戰爭泯滅了，還是只存在于傳說中的世界，皆不如當今的銀河聯邦更發達、更有統御全境的能力。但是，他絕對不會想到，也實難接受，這“當今”二字，已經不再適用了，前后發展了幾億年，歷經無數次磨礪才擁有了史無前例、繁榮的銀河聯邦，竟然被一個運用了什么“量子力學”魔法的后起勢力，用四個小時給全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