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朗風清睡著后我拿出手機，打開知乎搜跟吸毒者溝通的方式，其實里面說的東西有多少可操作性我也不知道，畢竟每一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要想從中找出完美的答案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這樣做能使我安心些。
早上刷牙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黑眼圈很重，而且出現了一絲白頭發，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三十歲了，事業上，生活里，照顧家人的事情上，沒有一件事是我做好了的。真的很失敗，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快來吃早餐，然后我們就出發。”
“哎。”嘆口氣，使勁拍拍自己的臉。
由于西洋只是吸毒并沒有干什么其他違法的事，所以昨天警察做了簡單的調查之后就讓他去戒毒所了。戒毒所離家里大概有四十公里，不算太遠。所以我準備了些熱菜。想來他最近應該也沒怎么吃到可口的飯菜。
“怎么樣？”
“什么？”朗風清問得沒頭沒腦。
“就是你怎么跟你父母說這件事情？”他說得很沉穩，是他一貫的風格，就算泰山崩于前也能有的安然。
“還在想，不過總得手術過后吧。”
“嗯，相信你能處理得好的，記得，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幫忙。”
“你不是一直都在幫著我嗎？”我半開玩笑道，但這也是事實。
“以前上中學的時候也總是走這條路，每每路過這個戒毒所的時候總是害怕，害怕里面突然跑出一個精神分裂的瘋子，現在我還是害怕。”
“別把人都想得那樣恐怖。他們不是精神上有問題，他們都跟我們一樣，是一個正常的人，只是他們一不小心做錯事情了而已，他們也是可以改過的。你要相信西洋和你自己。”
“知道我為什么這樣怕癮君子嗎？”我的心事需要一個出口，我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因為我姨丈也是一個癮君子。那時候我姨正懷著孩子，然后我姨丈被我姨發現了這件事，所以他們吵了起來，然后在推拉中我姨摔倒，孩子就這樣沒了。而我那個死鬼姨丈也因為在聚眾吸毒時與人發生糾纏，打死了人，最后他自己也被別人打死在監獄里。姨丈和我姨爭吵時我正好是記事的年齡，而我又正好看到了那一幕……”
“你一直記得這件事是不是你覺得你應該在那時候幫你姨一把？”
“我姨在她的孩子沒后就一直精神渙散，不能正常生活。”
“可是那時候你還小，不是你能左右的啊。”
“可是西洋呢？我是她姐姐，我也不能幫到他。”我眼淚就快要掉下來。
“西洋他是大人，大人之間的幫忙是需要本人同意的。”
“我不是一個好姐姐，我也不是一個好女兒。”
“那我也不是一個好哥哥，不是一個好兒子。我們都一樣。”
“不用安慰我。”我擦掉眼淚。
“你知道我說的是實話。”
見到西洋，發現他的精神居然比我想象中還要好一些，面色甚至還有點紅潤。
“我給你帶了點飯菜。”不知道說點什么才好。
“嗯。”
“這里應該可以帶吃的，哦？”
“姐，你到底想說什么？想罵我你就開口。”他滿不在乎的語氣讓我不快。
“是我是挺想罵你的，可是有用嗎？我也挺想不管你的，可是我也做不到。因為我是你姐呀。我到底為什么操這份心，你也不是不清楚？如果你只是一個門口隨便路過的過路人我也會這么在乎嗎？你明明知道我會傷心，你明明知道爸媽會傷心，為什么你還要這樣做？”
“為什么？你以為我想呀？我也是被人陷害的好不好！我根本沒想過要碰這種東西，要不是為了幫老爸湊錢，我會交友不慎，會被人騙？”除了生氣我還有愧疚。
“干嘛不說話了？”
“對不起。”
“你有什么好對不起的？你聰明能干，家里什么都仰仗著你，而我也是……”
“你不用低著頭，你們沒有仰仗著我什么？我只是做了我自己該做的事而已。”我從來不知道就連我盡著對家人的關心的責任對家人也是一種負擔。原來人與人之間的關心必須分厘不差。
“那你給爸媽生活費時有沒有想過我的窘境，你給我車子首付時有沒有跟我商量，你每次都偷偷給錢方倩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不會接受？”
“這么說全都是我的錯嘍？好，我明白了。”
“姐，你知道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我們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自尊心嗎？我就沒有是不是？當我向別人彎腰低頭為小海找學校的時候我就都沒有自尊心事不是？”
“姐，你是要跟我算賬是嗎？”
“你知道，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我們能不能總猜對方的意思，生活已經夠累了，有什么話直說不是更好嗎？”是啊，有什么話直說不是更好嗎？為什么要繞圈子。但是我現在無法向爸媽說明你的情況我怕他們擔心；我不能跟方倩坦白，我怕她跟你離婚；我不能跟小荷傾訴，我怕打擾她平靜的生活，為我的事情煩心；甚至我也不能向朗風清清楚明白的說完我的感受，我怕他看出了我真的很依賴他。人就是這么別扭，渴望人理解又怕人看透。你說我怎么能開口清楚明了的表達完自己的內心呢？就像現在我真的很想罵你卻又怕傷了你的心一樣。
“你不是也沒有跟我直說嗎？”我知道我的存在讓你覺得爸媽只喜歡聰明的我，只喜歡會給他們錢的我，你真的就是錯了，其實我跟他們之間的間隙也是你無法想象的大，大到我甚至不知該怎么去面對和解決它。
“也對。那我們就都不要說了吧。呵呵，最后我還是要拜托你幫我照顧小海。方倩有多不靠譜你也是知道的，到時候我要跟她要孩子的時候你要幫我。”他的笑我看著難受。
“放心。我不會讓小海受到傷害。”我看著他轉頭消失在門外，其實心里沒底，我沒辦法保證小海過得一定會很好，因為我知道我不是他的親生爸媽，我知道我永遠不可能代替他的父母。就像我小時候，不管再多的人對我好，我還是會想我的爸媽，盡管他們不靠譜，但是我還是會記得他們僅有的一點點好。
“謝謝，姐。”西洋突然回頭說。
我想我以后會更加注重人與人之間的分寸，我的人生還有太多需要學習的事情。特別是在愛人這件事情上。我想我一定可以學會的。
朗風清站在門口外的樹底下，那一刻我恍惚間有一種錯覺，感覺自己回到了大學打暑假工的時候。冬日的陽光打在他的臉上，整個人像發著光。高大而挺拔的身姿一點也沒有變，還是那樣招人喜歡。而我卻變了。
“等久了吧？”我笑著看著他。
“嗯。”他笑著回答，一點也感覺不到要責備的意思，“那我送你回醫院吧。”
“嗯嗯。”我想我此刻看著他的眼里閃著星星。
“你怎么了？好像心情還不錯。”他把車倒回了大路上。
“也沒有，只覺得見完西洋之后我整個人都輕松多了。可能是看到他沒事，心里放心多了吧。”
“對了，我今天下午要回深圳了，你一個人能應付過來后面的事嗎？”
“我可以，你放心吧。”雖然我很希望手術的時候待在我身邊，可是我也知道我不知道一直依賴著你。
“好。”
“謝謝你一直以來都這么照顧我。其實……你欠我的你早已經還清了，我當初救你只是……不管是誰我都會盡全力去救他的。”感覺自己說到與他的關系時我說話都要不利索了。
朗風清先是一愣，然后笑道：“救命之恩怎么能說還清就還清，還你一輩子的時間估計都不嫌多。”
“那你也救了我，那我要以身相許嗎？”我半開玩笑道。
“如果可以我不介意啊。”朗風清笑道。
“你的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那我們以后誰也不欠誰的了是嗎？”
“是的。”誰也不欠誰了。
“不對，還欠你四十萬。”盡管我知道他說的不是這個。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我爸術后也恢復得很好，我恢復得也很好。術前我跟朗風清辭了工作，他答應了。期間朗風清只來過一通電話，估計他是真的忙。我也沒有打擾他。身體恢復得差不多后我在市里找了一份文員工作，兼職一家電腦培訓機構的老師，每個月的工資除了生活費就都還債了。小海我看過他兩次，他還不知道他爸爸的事情，方倩跟我弟的離婚手續辦好后就把孩子放在爸媽那里，有爸媽照顧我也可以安心的工作，不必擔心。
歐陽偶遇過一次，在遇到他之前我已經打電話跟他解釋過我爸媽的做法和明確我自己的態度想法，并爭取他的原諒。我跟他要了卡號，每個月都給他打錢。我知道這樣還他們錢可能到死的那天我都還不清，可我只能盡我的努力。在這樣忙碌的時間里我有時候居然會忘了朗風清，只有閑下來的那一刻我才又清醒的記著我還愛著他。
半年后，我捐給我爸的腎臟出現強烈的排斥反應，我有不詳的預感，我爸要離開我了。我的直覺準得可怕。也許有了第一次與親人離別的經歷，這次的我并沒有上次的驚慌失措，我想這就是成長。盡管我很傷心但是我還是可以忍著眼淚處理后事。
喪事過后家里就像被洗劫過一樣，到處都混亂不堪。足足花了一天時間才勉強把家里清干凈。忙完之后才反應過來，似乎今天我們都忘了吃飯，我媽和我。
我媽坐在院里藤椅上，呆呆的一動不動。
我走過去陪她坐著。太陽下山了，沒有對話，星星閃爍了，沒有說話，太陽升起了，沒有說話。
“姨媽，我肚子餓了。”是小海。
“媽，我去給小海弄點吃的。”我媽沒有說話。
“奶奶，你餓嗎？”小海搖著媽的手。
“媽，你想吃點什么？我給你做。”要是以前我媽肯定會跳起來說，你就是一個只會燒廚房的，你那會做吃的呀，我去做，你一邊去，別給我搗亂。腦海里凈是我和我媽，我媽和我爸那些真吵和假吵的斗嘴畫面。
我端了兩碗白粥，給了小海一碗，讓他自己在自己在旁邊吃。端了一碗到媽面前。
“媽，你吃點吧。”我媽兩眼無神，就像沒了魂魄。
“媽？”
“奶奶？”小海過來搖搖媽的手。媽突然臉色一變，突然往地上倒下。
“媽！媽！”
手術室外。
今年我已經在這個地方太多次，每次都提心吊膽，心驚肉跳。但這次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我就像黑夜里的困獸，絕望無助。
幾個小時后，醫生終于出來。
“我媽……我媽……怎么樣……”
“嗯，節哀順變。”醫生的面容變得朦朧模糊，他下面的話我一點也聽不下去，“你母親本來就有……”
醒來時已經是午夜十二點。旁邊只有陌生的病人，想到我媽我瞬間崩潰。我立即跑下床去找醫生。
最后我在太平間見到了我媽。我哭不聲，也流不下淚水。我的心被一點點撕扯著，疼得讓人忍不住皺眉。
接連著兩次親人的離別，我真的吃不消，人變得恍惚了許多。這次后事大伯姑媽姑姑們終于上心多了，我知道他們是在可憐我們要變成孤兒了。
頭七在晃眼間就過去了，我的腦袋還是混沌不清。
“姨媽。”小海這幾天也漸漸意識到他爺爺奶奶，他媽媽都不會回來找他了。
“小海，以后跟著姨媽一起好不好？”
“我想我爸爸。”他的眼睛閃著期待。可憐的孩子，你爸爸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你爸爸很忙，現在還不能回來找你，你就跟著姨媽，到時候你爸爸肯定會回來找我們的。”
“會嗎？”
“一定，我們拉鉤。騙你我是小狗。”我盡量放松，露出笑臉。
“好，姨媽你騙我那你就是小狗。”我想我注定要當一次小狗。
帶著小孩生活真的不是太容易的事情，過去我總是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什么事情都認為只要我樂意我高興我就做，只要我不樂意我不需要我就不做，現在想想，沒有什么事情是能順著自己的心的。一件事情的發生與結束往往不由你我。
我帶著小海在市里生活，轉眼間又過去了半個年頭。時間是傷痛最好的傷藥，不管我愿不愿意，那些事情悲傷的，快樂的，可恨的，感人的事情都那樣就忘了，隨風了。
西月、朗風清：太渴望愛情就會被自己想像出來的意象迷幻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