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前幾日下雨，去柴房的路多有積水并不好走。

月亮在烏云后時隱時出，路面上的水汪也時明時暗不好分辨，半夏挑著一盞幽黃的巡夜燈走在楚雙城側前方，想到待會要發生的事，沉默不語再沒了方才痛打柳嬤嬤的潑辣爽直。

聽著后面的小姐用匕首拍著手掌，她的心跳也跟著節奏忽高忽低亂了氣息，稍不留神一腳踏進水洼里，泥水四濺頓時沾滿繡鞋，半夏無措的停下，扭頭看向身后的主子，呢喃兩聲又低頭不語。

“小姐…”

楚雙城看著這個從自讓她找匕首就開始心不在焉的半夏，無奈的停下，“怎么了？”

半夏憂心如焚的看著越來越近的柴房，竹制的燈桿被她緊緊地捏著發出吱吱聲響。

“小姐，您真的要殺了柳嬤嬤啊？”半夏喉嚨滾動最終決定僭越她當奴婢的本分，試探的問道。

楚雙城看著面前憂心忡忡的半夏，想到今后明槍暗箭的日子，閉上眼又猛的睜開。

“半夏，我是侯府嫡小姐，終究還會重回侯府，你也知那里是龍潭虎穴之地，若我不爭不斗，她們可會放過我？”

“不，不會，”半夏臉色煞白半晌搖頭小聲道，崔姨娘現在就敢收買柳嬤嬤害夫人，又怎會獨獨漏了小姐。

楚雙城看她心有戚戚，只是不愿意把人性想的太壞，上前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說出因由。

“若我不殺雞儆猴，如何保得住自己？又談何庇護你們？”

“喔喔喔——”

這時雞鳴聲此起彼伏地響起，楚雙城看著東方依舊黑如濃墨的天色眼神狠厲，漫天星辰似乎懼怕競相黯淡。

“所以，柳嬤嬤，必除。”楚雙城滿含肅殺的嗓音在嘈雜的雞叫聲中格外清晰。

楚雙城瞧半夏一副要哭的模樣，這樣純善的性子真的適合待在她的身邊么？只怕多誤了一條性命，不再強求。

“若你害怕，待回府那日便拿了你的身契走吧。”說完直接提步越過半夏，留她自己決定。

這番話是說給半夏聽，何不是說給她自己，重活一世，她要走的本就是遇妖成魔的披荊斬棘之路。

天色漸明，不遠處是一株獨木成林的榕樹，一半堵住半成道路，另外一半垂至墻外。

枝繁葉茂的蒼翠間，胭脂花苞嬌艷動人，似欲等朝霞媲美遲遲不愿綻放。

眉眼彎彎地打量這株榕樹，楚雙城陷入回憶。

那時她被囚棲云寺閑得發瘋，最想做的就是爬樹，只是當時她的名聲已然不好，再不能做出有損清譽之事。

……

楚雙城路過西廂房茅廁時稍頓，深深看了此處一眼，又繼續向柴房走去，這時身后傳來疾跑的腳步聲。

“小姐——小姐——”半夏兩頰通紅氣喘吁吁奔至楚雙城面前，似下了什么決心，握緊燈桿道：“小姐，您是奴婢的主子，您的敵人就是半夏的敵人，既然柳嬤嬤必須死，那絕不能臟了您的手。”

說著竟搶過楚雙城手上的刀具，還順手把燈桿塞到她空著的手中，然后掐著腰大義凜然的宣告。

“小姐您瞧著，賣身前奴婢見過殺豬的，奴婢不怕，您就在這站著別進去。”

說完昂首挺胸拿著匕首就向柴房走去，頗有一股蕭蕭壯士不復還之感！

楚雙城見她這樣急忙拉住她，順手奪了利器。

“急什么，這匕首的第一滴血不是柳嬤嬤的。”楚雙城森然道，也不再多解釋，提著燈籠向柴房走去。

半夏皺眉，不用刀怎么殺？心有疑惑，忙小跑跟上。

魏婆子此時肚子正鬧騰，還在猶豫要不要去茅房，就看到楚雙城手拿殺器，帶著半夏那小潑婦向她走來。

顧不得難受，忙快步迎上前，仔細端詳了那把匕首后諂媚道：“小姐，您請好！柳老婆子奴才給您看著呢，您看要不要老奴打個下手？”

“提桶井水放門外，沒我吩咐不得進來。”楚雙城淡淡地吩咐道。

魏婆子得了吩咐退下準備，途中大吁口氣，她還真怕這突然變了個人的小祖宗要她幫忙，這要水是用來事后清洗么？后怕的打了個冷顫，嘖嘖，得虧沒走柳婆子的路。

……

柴房里柳嬤嬤被五花大綁滾了一身的土，見楚雙城推門進來，豆蟲般向她腳邊嗚嗚蠕動。

楚雙城移步躲過，示意半夏取出她嘴中抹布。

抹布取出，柳嬤嬤連呸好幾聲吐出嘴中怪味，正要哀嚎求饒。

“刷。”

就見這狼崽子突然拔出匕首，月光透過門縫打在鋒利刀身，又森然反映至楚雙城冷笑看著她的臉上。

柳嬤嬤被這森寒的刀子嚇得不敢動彈。

楚雙城看她一副嚇傻模樣，故意用刀在她身上比劃，輕飄飄的問她：“嬤嬤，你說該給你個怎樣的死法？”說著刀尖隨著聲音游移。

“是挖心？”

“放血？”

“還是…你自盡？”

柳嬤嬤見楚雙城眼底嗜血不顯半分玩笑，趕緊蜷著豆蟲似的身子跪地求饒：“小姐饒命啊，都是崔姨娘她——”

“住口，”

楚雙城不想聽她背叛的前因后果，只打量著手中的匕首對她道：

“可以不殺你，現在我問你答，若有一絲隱瞞，”用刀尖挑起她的下巴森然道：“我楚雙城發誓，這幾樣死法，定讓你活著嘗個遍。”

“奴才一定知無不言，若有一絲隱瞞就讓老奴斷子絕孫。”柳嬤嬤死里逃生的磕頭承諾。

楚雙城滿意，背過身不看她，匕首隨意的在門扉上刺拉拉的劃著。

“第一件，我娘的孩子到底怎么死的？”

柳嬤嬤聽到這個立時炸毛：“小姐，這個老奴發誓真和我無關，”

說完小心翼翼瞅了瞅楚雙城，見她仍背對著她，又連忙道：“不過那時老奴在門外伺候，似乎聽到了嬰孩的哭聲，可之后產婆出來卻告知，夫人，夫人生了個死胎。”

楚雙城深吸一口氣，刀身猛的劃過門上鐵釘，刺耳交接聲瘆的半夏渾身起雞皮疙瘩。

“產婆是誰？”楚雙城盯著她的眼睛問道。

“是姚大奶奶介紹的胡產婆，說是給她接生過，是老奴親自接過來的，”

柳嬤嬤說完又強調道：“大小姐，老奴是最盼著夫人能有嫡子的，絕不會做對夫人有害的事。”說完也覺得虛偽，尷尬的笑了笑。

楚雙城知道這話是真，而舅母，大舅母也隨著那場滅門慘禍香消玉殞，連帶她那剛出生沒幾個月的小表弟。

那么小的孩子，白白胖胖的像個蓮藕童子，她還抱過他，軟軟的像朵云。

楚雙城捏捏眉心，看來，只有找到胡產婆才能拿到證據。

柳嬤嬤看楚雙城的臉色陰晴明滅，只覺冷汗淋淋，正憂慮這人最后依舊會殺她滅口，就聽到訊問。

“第二件，我娘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這個……老奴……那個……”

楚雙城見她支支吾吾，猜測定是這事和她有關，是怕她不兌現承諾？

“答應你的絕對作數，絕不用這刀傷你，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柳嬤嬤得了準話這才放心的呼出一口氣，說出心底藏了整年的辛密。

“回小姐，夫人開始確實病了，喝了江郎中開的藥也確實慢慢好轉，可沒多久又會燥熱反復，就只能反復繼續喝江郎中開的藥，那時老奴多了個心眼，就悄悄偷了江郎中的藥渣，如今埋在夫人廂房后的花圃里。”

心虛瞄一眼楚雙城又小聲道：“后來崔姨娘聯系上奴才，奴，奴才就沒告訴夫人，繼續給夫人喂藥。”

楚雙城捂住胸口，心中莫名感到慌亂。

緩了一會，就要繼續問姚家滅門之事，這時門外忽然傳來錢婆子驚慌的哭聲。

“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快不行了，您快去看看吧。”

楚雙城聞言大驚失色，拔腿就往外跑。

回頭又對魏婆子恨聲道：“水給我潑到這奴才身上，兩刻鐘一桶，聽見沒有？”

見魏婆子答應，楚雙城心急如焚的向姚氏那奔去。

“怎么可能，明明都變了…”

推開門，楚雙城差點被門檻絆倒，越過屋里的丫鬟婆子趔趄到姚氏床前，腳步微頓，就見姚氏雙目緊閉，面容沉靜似睡著了一般。

楚雙城顫抖手指探向姚氏鼻下，又陡然縮回…

久久沉默，楚雙城撲通一聲跪在床前。

“娘…”，再想呼喚竟是啜泣哽咽聲，再也忍不住，埋臉在姚氏手中，肩膀顫動久久不能自已。

半夏見楚雙城沒有大哭只是隱忍啜泣，不知怎的，眼睛發酸竟也跟著哭了。

屋內跪滿地的奴仆也競相跪地放聲哀嚎。

“夫人啊…夫人……”

哭聲矯揉造作，楚雙城抬起頭，鼻頭泛紅滿眼血絲，聲音嘶啞吩咐她們，“你們都先出去，我和母親待會。”

“小姐，侯府那邊要不要報備？”錢嬤嬤退出去之前顧慮的問道。

楚雙城方才還迷茫無措的眼神聞言頓時清明，“報，大張旗鼓一路哭喪著報，讓這皇城里的人盡可能知道。”

錢嬤嬤領了任務出來，這大小姐的心思她越來越難猜。

而此時柴房，看門的魏婆子昏倒在地，屋內錢婆子見鬼般看著眼前的青衣男子。

男子右手拇指摩挲食指疤痕，看著地上渾身濕透打著哆嗦，被五花大綁的婦人。

“多年未見，嬤嬤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