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每天傍晚都要坐在山崖邊的大石頭上，從這里望下去，剛好可以看見小屋后面的林子，那里葬著他的母妃。

但今天，身旁多了一個墨瑾諾。兩個大老爺們坐在一起，氣氛顯得有些尷尬，兩個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聊些什么，就只能干坐著。

“明天就要出征了，怎么樣，準備好了嗎？”墨瑾諾先開了口，問道。

墨城先是一怔，隨即點點頭，“我在人界，也帶兵打過仗。”

“那就好。”

“嗯。”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那個…”

“我聽說…”

“你說吧。”

“您先說。”墨城說，“您說。”

墨瑾諾笑著拍拍墨城的肩膀，“我聽他們說，你…你是小染的轉世。”

墨城點點頭，“嗯，是小白找到我的，其實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墨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既然是云熙找的，那應該是沒錯的。”墨瑾諾嘆了口氣，“云熙是個好孩子，你將來若是能跟她在一起，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會的。”

兩人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以后，這次換墨城開口了。

“上神，我想問一下玄逸跟墨染的事。”

“玄逸？”墨瑾諾有些驚訝，“你是想問他們兩個人為什么會互看不順眼，甚至成為仇人吧。”

“嗯…是。”

墨瑾諾嘆了口氣，“這事得從玄逸母親之死說起了。”

“玄逸的母親真的是他殺的嗎？可他那時候不只是一個小孩子而已嗎？”墨城雖然有自己揣測過，不過真的從墨瑾諾嘴里說出來，他還是有些驚訝。

“對，玄逸確實是弒母了。”墨瑾諾嘆了口氣，“但多多少少，他也算是為了自救，畢竟他母親那時候確實對他起了殺心。”

“那他后來…”

“后來墨染因為這件事為玄逸求了情，我們也念在他當時還是個孩子，就沒再深究下去。不過玄逸并不知道墨染為他求情的事。”墨瑾諾說到這里，一臉惋惜，“玄逸后來還是嗜殺成性了。”

“這怎么說？”

“墨染身邊有個管事，叫紀豐的。平時就喜歡仗勢欺人，玄逸自從場地的事情頂撞了紀豐以后，便來到墨染身邊當書童，可是紀豐這個人小肚雞腸，處處針對玄逸。”

“那一次，玄逸也算是爆發了吧。”

“紀豐那次又讓他去洗茅房，還把他的一盒藥膏扔進了糞池里，那個藥膏是侍女胭脂留下來的唯一一件遺物，平時玄逸都是寶貝似的揣在兜里。”

“所以玄逸就把紀豐他們都殺了？”墨城問。

“太子院子里的下人基本都被玄逸殺了，玄逸覺得他們看不起他，欺負他，所以他們都該死。”

“可以說是屠戮了整個太子殿里的人，每個人的死相都極其的凄慘，用碎尸萬段來形容也不為過。”

“玄逸還把他們的頭都割了下來，一個個地掛在了內殿的屋檐下。他自己一個人提著一把渾身散發著黑氣的劍，坐在血泊中傻笑著，看著墨染帶著人把他圍在了中間。”

“他從始至終都在重復的一句話就是：太好了，都死了。龍族本想將他碎尸萬段，為那些死去的人報仇，但有人提出來說這樣太便宜他了，不如將他流放到瘴氣林里。”

“后面的事你也聽說了，他還是走了他爹的老路，墮魔之后成為了幽冥王，千年之前的那場戰爭，害死了多少無辜的人。”

“而這一次，他又卷土重來了。”

說到了這里，兩個人都沒再安靜了下來，沒再繼續。一直月亮爬上來了，才各自回去休息整頓，明天之后，將會有一場持久的戰爭，需要大量的體力和精力，容不得他們有半分的懈怠。

天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白顏辰跟墨瑾諾各自帶著軍隊，白顏辰這支隊伍負責進攻魔族，墨瑾諾帶領的軍隊負責進攻狼族大本營。墨城跟著白顏辰進攻魔族，希望能找到小白并將她救出，帝司跟殷厲則是跟著墨瑾諾一路挺進狼族的據地。

在纏斗了近半個月后，魔族已經自顧不暇，狼族最終孤立無援，全族負隅頑抗，最后被墨瑾諾的軍隊殲滅，唯獨首領帕耶下落不明。

帝司帶著殷厲轉戰魔族，墨瑾諾軍隊留下清理戰場，不日再與白顏辰匯合。白顏辰這邊沒有墨瑾諾的速度，魔族之人奸詐無比，用百姓作傀儡行軍沖鋒，而他們則是躲在后面。

破魔大業停滯不前，白顏辰苦惱，正與眾人商議。

“我們這仗打了半月有余，始終不見有成效，歸根到底是沒能解決傀儡問題。”白顏辰一語道破問題所在，“不知誰有辦法，能夠切斷敵方傀儡？”

眾人陷入了沉默。鎮魔司的人也沉默了，封伊伊布陣的速度已經是很快了，依舊趕不上魔族制造傀儡的速度，這會兒哪里還敢說什么。

“這種事，還是得交給我啊。”

帝司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就見兩個人影走了進來，一前一后地，帝司徑直來到白顏辰身旁，伸手拍了拍白顏辰。

“我聽說你們這邊一直沒進展，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您老人家真是過分謙虛了。”白顏辰喜笑顏開，“聽說狼族那邊的傀儡可都是您老人家解決的。”

“你們這邊到哪一步了？”帝司問。

“魔族剩余的主力軍都躲在山里不肯出來，外面是傀儡，山里還彌漫著瘴氣，應該是模仿南海那邊的瘴氣林。”墨城答道。

“除了這些，還有其他嗎？”帝司問道。

“前線那邊傳回來的消息說，這幾天魔族新來了一位得力干將。”凌旸說。

“叫什么？”墨城問，“看清楚樣子了嗎？”

“不清楚，只是聽說看見的是一抹紅色身影。”

“紅色…”白顏辰偷偷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云娘，只見她不安地絞著手指，心里也便知道了一些。

“大家先回去休息，明天一早，一舉攻進魔族核心，斬殺幽冥王。”白顏辰吩咐眾人道。

墨城帶著殷厲回了他的營帳，拉著殷厲就問東問西的，希望能得出一點關于小白的消息。

“狼族那邊有小白的消息嗎？”

“有的話早就第一時間告訴你了。”殷厲搖頭，“現在帕耶下落不明，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這都多久了，也不知道小白是不是出事了？”

“沒有消息說不定是好事，再說了，小白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會有事的，她又那么聰明。”殷厲安慰墨城，“你看上次在魔王城，最后不也沒事。”

墨城點點頭，對殷厲說：“你早點睡吧，明天還有仗要打。”

“你也是。”

殷厲早早便睡下了，這半個多月跟著帝司來回跑，帝司還教他如何控制骨刃，更好地掌握骨刃的長度和韌性。

“歷代鬼王用骨刃，講究的都是隨心，來去自如的同時削鐵如泥。”帝司說。

“隨心？那我應該是個什么心？”殷厲不解地問道，“開心？傷心？”

“你自己慢慢練吧，會知道的。”

帝司也沒跟他解釋，讓他自己去感悟，感悟了這么久，殷厲對于手里的這把骨刃似懂非懂，有時候只有輕輕一揮，就能達到他自己想要的效果，有的時候又覺得有一些差強人意。

“太難了，還是睡覺吧。”

殷厲把被子往自己頭上一蓋，開始呼呼大睡，沒過一會兒，便睡死過去了。墨城半靠在自己的床上，插著手，盯著一旁搖曳的燭火發起了呆。

聽完墨瑾諾說的關于玄逸的事，墨城心里五味雜陳，說是同情吧，也算不上是。說是恨吧，又覺得情有可原，環境逼迫一個人做出的選擇。

想著想著，又想到了今天他們在會上提起的紅衣女子。會不會真的是小白呢？雖然平時沒怎么見過她穿紅衣服，但也不能排除。

“算了，明天去會一會她就知道了。”

墨城索性躺了下去，在殷厲震耳欲聾的呼嚕聲中，也進入了夢鄉。

夢里面，一個紅衣女子朝墨城伸出了手，墨城想看清楚她的臉，卻怎么也看不清。那女子臉上仿佛有一層薄薄的霧，遮住了她的臉，無論墨城換哪個角度都看不清楚她的臉。

墨城一把握住了紅衣女子伸出的手，耳邊傳來一個女子銀鈴般的笑聲，很刺耳，笑得墨城耳朵有些疼，腦袋有些發脹。

忽然，紅衣女子猛地一用力，把墨城拽到了她的跟前，那張原本被霧氣擋住的臉，一下子就清晰了起來。玄逸的臉突然放大好幾倍地出現在墨城的視野里，聲音卻還是女人的聲音，那張臉越發的猙獰起來。

墨城看的后背直發毛，伸手往后面抓了抓，卻抓出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似乎還會動的。

墨城一把甩開那個東西，眼前的女子也消失不見了。墨城長舒了一口氣，剛想要走，卻發現怎么也動不了。

“誰呀？干嘛拉著我？”

墨城往下看去的時候，一下子把自己給嚇醒了。

營帳外面，月亮高掛。外面靜的出奇，偶爾只有巡邏的士兵的腳步聲傳來。

墨城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剛剛在夢里看到的，是九條狐貍尾巴，還是血紅色的，像鮮血染出來的一樣。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尾巴里面還有個人頭，正沖著他笑。

“是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