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子在滿朝文武中的口碑一直不錯，放在前朝是沒人敢和開國皇帝這么擰著勁兒的。可他們忘了圣天子再不濟也是一國之君，是這大周兩萬萬百姓當之無愧的主宰。天子一怒浮尸百萬從來都不是說說而已。

自早朝開始，圣天子就一直板著臉。偌大的景晨殿今日卻絲毫不顯得空曠，皇都文武該來的不該來的都來了，或許有人是自愿上趕著表忠心，不過卻不是向圣天子表忠心。

國朝初立，皇權和相權就一直水火不容，文武百官為了抱團取暖也只好團結在樞密相周圍，蓋因樞密相也是臣子，和他們處在同一利益階層。

也有人是不情愿的，皇權可是在皇室中世襲罔替，可相權么？最起碼公孫相公要是仙逝了就不知樞密相要花落誰家了。都是一個腦袋兩只眼睛，誰還沒點別的心思？這部分人是想向圣天子靠攏，爭取那一人之下的高位。

今日委實奇怪得緊。圣天子體恤老臣，特地下旨辰時前到景晨殿參加早朝便可，可現在不過是卯時，東邊還沒泛出魚肚白，大殿上就已經滿坑滿谷了。

圣天子心情不好誰都瞧得出，可今天文武百官就是來找麻煩的，話又說回來法不責眾，本朝還沒有圣天子擅殺大臣的先例。所以樞密相的忠實擁躉，樞密院左仆射薛印出列埋頭沉聲道“啟稟大家，眼下距離河內侯和云同知遇害已經過了七天，這兩位朝廷肱股之臣尸骨未寒，我大周法度嚴明。也該給天下一個交代了，另外也不能寒了有功之臣的心。”

圣天子陰沉著臉一言不發，薛印猜不透圣天子的心思，低頭瞥了身后的林大用一眼，林大用看在眼里，整理衣冠出列跪在地上。

“老臣愿死諫，日月昭昭皇恩浩蕩，西京乃天下首善之地，尚有賊子無法無天白日行兇，老臣懇請大家明正法度。”

“臣附議”

“臣愿附議。”

林大用慷慨陳詞像是打響了進攻的號角，只一小會兒，大殿上已經黑壓壓的跪倒一大片。

剩下站立的幾人都是權勢滔天的一方巨擎。

樞密右相自不必多說，還有一位鶴發童顏不怒自威的老者目無表情好像大殿中發生的這一切與之無關。

老者身后還站著四個壯漢，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一樣，具是黑臉大耳，一雙牛眼。放到后世活活的張飛再生。

群臣逼宮，見圣天子一言不發，薛印又步步緊逼道“請大家圣裁。”

圣天子對這薛印已經恨之入骨，這老匹夫不惜死諫，這是在打他的臉。歷朝歷代只有在君主昏庸無道之時，臣子才會死諫來警醒君主。

圣天子自認為即使不是幾千年不出的明君圣主，可也算不上昏庸無道。不管此時如何，圣天子心里已經給薛印判了死刑。

可話說回來，薛印會在乎么？薛印敢做出這番事，自然是權衡過利弊的。

圣天子不動聲色，低聲問道“獨孤將軍以為如何？”

圣天子正是在問那老者，那老者緩緩睜開眼睛，眼里一片迷茫，仿佛是剛睡醒一般，伸手捅了一下身后離他最近的一位壯漢。

那壯漢一激靈，甕聲甕氣的道“大家能否再重復一遍，俺走神兒了。”

薛印寒著臉扭頭呵斥道“獨孤莽夫，這是景晨殿，不是菜市場，豈容你討價還價？”

壯漢一撓胳肢窩，譏諷道“薛大人還知道這是景晨殿？看你等吵吵鬧鬧的，俺還以為老子到了菜市場在圍觀一群潑婦和商販討價還價哩。”

“無恥莽夫，斯文掃地...”薛印漲紅著臉，指著壯漢咆哮道。

圣天子嘴角蕩起一抹笑意，看來將這幾個渾貨找來這步棋是走對了。

壯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憐巴巴的說道“薛大人冤枉俺了，要說無恥俺可比不過薛大人，聽說薛大人三個月前才納了一房小妾，那小妾好像才十六歲，造孽啊，若是俺沒記錯，薛大人今年都六十三了吧？這身子骨真是硬朗，俺身為武將都不得不佩服。”

這一句話噎的薛印面色紅漲活像一個烤熟的豬頭，那老者笑道“放肆，沒大沒小，還不像薛大人道歉？”

壯漢一縮脖子，抱拳拱手“俺失語了，祝薛大人老當益壯，早生貴子。”

老者強憋著笑意，給了壯漢一巴掌“憨貨，薛大人那新夫人都生了，用你放馬后炮？”

老者話一落，不只是這四個壯漢樂得前仰后合，就連跪在地上的文官都止不住笑意，薛大人的小妾未婚先孕，如今小公子怕是都滿月了。

壯漢牛眼一瞪，充傻裝愣“那俺祝薛大人再接再厲。”

圣天子沉著臉一拍龍案“放肆。”可心里卻是舒暢異常，獨孤家這四個活寶真是他的福將，眼下獨孤增福這一攪合，局面又回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獨孤卿家，孤問你對河內侯和云中天遇害一案有何看法？”

圣天子一問正事，壯漢馬上板著臉站在老者身后。老者緩緩張開嘴擲地有聲“啟稟大家，老夫是個粗人，老夫認為河內侯該殺，云中天死不足惜。”

“哦，為何？”

老者一甩衣袖，走過眾人，跪在地上的文武沒得圣天子首肯自是不敢平身。

“河內侯深受天恩，卻不知好歹，魚肉百姓橫行一方。至于云中天那老匹夫只不過是前朝余孽，一個墻頭草罷了，老夫不屑與其同朝為官。”

老者擲地有聲，幾句話似乎就將此案定了調子。

圣天子在老者說完之后就陷入沉默，他是帝王，自然不好偏幫某一方。只要兩派起了爭端各執一詞他才能居中調和，平衡百官。如此才是帝王之道。

經過今天的事圣天子的確有點后悔了，看來以前任由文官壓制武官是自己的過失。

就如眼前這獨孤信，大周碩果僅存的沙場名宿，大周智將，說到底還是心向大周的，更不論身后獨孤信的四個兒子，增福增壽增祿增財，哪一個不是頂頂的忠臣，這才是大周的棟梁啊。

可沒等圣天子感慨完，老狐貍公孫或上前一步，義正言辭的道“大家，臣有些話要說，大周自有法度，縱使河內侯和云中天如何罪該萬死也不應該稀里糊涂的死去，賊子此舉是在挑釁我大周的威嚴，視大家，視八千四百余官員于不顧，賊子包藏禍心，該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