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答應唐偉。或許是想償還對高磊的歉意。從唐偉家,兩個人騎著自行車到了火葬場。孩子的遺體被送進去,唐偉哭成了淚人。骨灰是江奐和工作人員收起來的。高磊有事晚到,站在門口看著他們。
三個人一起到了大河邊,孩子的骨灰一點點被灑進河里。高磊和江奐看著他的背影,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高磊嘆了口氣,點燃一支煙又遞給江奐一支,“抽嗎?最近多了這個嗜好,花銷也變多了。”
江奐沒接,冷漠的說:“確實不是好習慣。你為什么向他推薦了我?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別人不知道以為我亂說一通的。你是想幫忙還是想害我啊?”
“這個事得聲明一下。我真的沒有害你的意思。只是看著他那么懇切的想問個為什么。就算是更奇葩的方式,我也會告訴他去嘗試。要斷這樣的緣分,就要正當的去面對。給他一個答案,不是壞事。也有可能會救他一命。”高磊吐出煙圈看向更遠的地方。
送唐偉回家后,江奐跟著高磊回到派出所。一張紙一支筆,江奐畫了很長時間。一位年邁的老婦人,看起來非常眼熟。高磊對這位沒什么印象,年齡也無法推算。江奐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看著外面天黑了下來,才猛地站起來。帶著畫像和高磊向唐偉的家走去。
唐偉的家,其實是臨時的教工宿舍,孩子墜樓后領導讓他搬到這里,防止他想不開。江奐看著屋內幾乎沒有家具,空空蕩蕩更顯冷清。高磊給他使了眼色,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
江奐把畫像遞給他,“我實在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你仔細看看,是不是身邊熟悉的人?”
唐偉的眼睛從疑惑變成驚訝,接著不知所措害怕起來。雙手緊張的有些發抖,“這個人和這件事有什么關系?”
“這里面應該有很長的故事吧?毫無保留的告訴我們,也許就能找到答案了。”江奐嚴肅的對他說。
唐偉羞愧的低下頭。“她是我老師的母親。那幾年所有人都在批評老師,我也不例外。埋怨別人的時候很興奮。恨不得讓她在地上磕頭賠罪。年輕氣盛,把所有不是問題的問題全部放大。起因很簡單,老師指導我們的作文。滿心歡喜以為她會夸獎我,卻等來了狠狠的批評。老師指出我的文章具有攻擊性,目的不端。這樣煽動的文章會迷惑,甚至誘導一些人跟著走偏。我很生氣。恨不得撕碎她。幾天之后,輪到這位老師接受批判。我作為代表推舉上臺。她鞠躬90度向學生和我反省。臺下不遠處,她年邁的母親看在眼里。沒說任何話抹著眼淚回去了。在大會上,我被所有人推崇為英雄,批判的代表者。自己也認為這么做是對的。膨脹的欲望想讓更多的人站在我這邊。我做了一件最難以啟齒的事……”
高磊倒吸一口冷氣,“真是可怕的時代。”
江奐看著角落,對他說:“那件事。就是你碰見了那位老師的母親。見死不救…之后才認識到,原來一切都錯了。是嗎?”
唐偉驚慌的瞪著眼睛看他,“你怎么知道的?為什么要看角落?難道……?因為這件事,她索取我兒子的命嗎?”
江奐搖搖頭,“老太太沒有怪你的意思。她想保護你的兒子,卻錯過了時間。子女是父母上輩子的債。你那么疼愛他,卻只有這幾年的緣分。記住曾經幸福的時刻,才是對他最好的紀念。不是嗎?從現在開始,反省每一天的自己,重新生活吧!”
唐偉哭的很傷心。他抱著兒子的枕頭,說不出一句話……
從唐偉的家出來。高磊無法平靜,“你說的都是真的?!啊!真讓人意外啊!原來一個人的品行,也能導致悲劇的結果。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卻有著一定的聯系。可是你為什么又說讓他重新開始的話?不是有點晚了嗎?”
“我爸說,想重新開始,什么時候都不算晚。何況他已經知道自己錯了。咱們也沒必要落井下石。鼓勵的話終歸比惡毒的咒罵,更能促使人進步。”江奐停下腳步,“你最近沒少鍛煉啊!身上的肌肉穿衣服也遮不住。”
高磊自豪的露出肱二頭肌,“我也得找出自己擅長的部分。要不以后怎么在派出所生存啊?何況!我新的夢想,是進刑警隊。所以運動起來比以前更有勁了!”
“切…”江奐沖他翻了個白眼,騎著自行車快蹬了幾下和他拉開距離。
拖了很久的打靶練習,趕在五月中旬才實現。高磊開著吉普車停在江家門口。江奐凌晨回到家補覺才起床刷牙,他滿嘴泡沫舉著牙刷走到車邊,“你小子神通廣大啊!借車去玩。陳敬也一起?你們最近很清閑嗎?”
高磊得意的揚著下巴,“那你看看。兄弟我努力工作,換來的短暫休假。韓所吩咐,陳敬也要練習打靶。我沒辦法只能把她帶上了。”
陳敬坐在后排,興奮的抱著副駕駛的座椅,伸著脖子和他打招呼,“你快點洗漱。趁著午飯前到,我還能多打幾回。有這樣的機會,怎么能錯過呢?”
江奐吐掉嘴里的泡沫撇撇嘴,“你倆無可救藥了。看著就想起小學生去春游。”他一邊搖頭一邊回去,洗了臉換了新衣服。和姥姥打了招呼才出門。
開了半個小時的車,才拐進山窩里。到了靶場,管理員老劉和守著廢彈藥庫的小楊,還是和以前一樣在門口等他們。高磊把車開進去,靶場大門從里面鎖上。三個人下了車,向辦公室走去。
陳敬去過很多地方的靶場,基本上都是針對內部人員開放。這里的靶場過不久要被廢棄。老劉和小楊堅守到最后。她對任何東西都很好奇,央求小楊陪他四處轉轉。江奐看著周圍的綠色,幾個月來的壓力此刻舒展開來。
老劉和高大爺是朋友。武裝部需要聯絡打靶的場地,逐漸兩個人成為朋友。這樣算下來,老劉也是看著高磊長大的。
休息了一會,高磊急著和江奐比試槍法,老劉拿出僅有的兩把槍交給他們。一個小時過后,高磊皺著眉頭還槍,“劉叔,你說句公道話。江奐不像我們經常用到槍,可是打靶的成績卻好的離譜。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老劉把槍放在抽屜里,用鑰匙鎖好。給他們倒了兩杯茶,“小傻瓜,有些人是天賦,有些人是后天努力。想做好一件事,可不是想的那么容易。你這么害怕輸給他,是因為技術還是因為勝負欲呢?找到這之間的差別,你肯定會贏的。江奐,你說呢?”
“是啊!劉叔說的對。舉槍的瞬間,你想到的是什么就會導致什么樣的結果。”江奐端起來喝了一口。
高磊不服氣,騰地站起來,“那你呢?在想什么?”
江奐攤開手無奈的回答,“什么都想不起來。”老劉哈哈大笑,“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你要是想著贏,八成都會輸。話說陳敬和小楊轉悠到什么地方了?晚上準備吃點什么?”
高磊早就肚子餓了,“還是和以前一樣吧!咱們好久沒聚了,今晚說什么都不走,我要在這里度過休假的時間。”
老劉笑的不行,起身去做飯。太陽漸漸墜落,江奐看的跑了神。高磊有些不解,“一個太陽都能看的這么專注。你想什么呢?”
“奇怪…總覺得有什么事如鯁在喉。總之今天的比試感覺挺好的。晚上比跑步怎么樣?”江奐感覺心里有些發堵,又不敢多說什么,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飯做的差不多了,小楊和陳敬才回來。大家把桌子搬到靶場,不一會滿桌子的菜,引得大家直流口水。老劉招呼大家坐下,又分別倒了幾杯酒。都是年輕人吃東西嘴急,把肚子填飽就有話題聊。
陳敬指著周圍,問老劉,“您一直都在這里工作嗎?四季變化的環境,一定很開心吧?聽說您以前也是跑現場。”
老劉擺擺手謙虛的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身體不允許,就縮在這里熬日子。這里很快就要廢棄了。小楊會調到武裝部去做文職。我……”
江奐覺得他與以往不同,似乎是在做道別回顧一樣。“你有什么事嗎?經常和小楊去市里轉轉,偶爾熱鬧一下就當調節生活。”
老劉笑的很勉強,“說實話。你們算是我看著長大的。現在有了這樣的成就,讓我很欣慰。高磊以后要多加鍛煉,有好的體魄才能脫穎而出。你不是一直期盼那么一天嗎?江奐…大成的名譽讓你找了回來。他最厲害的一點你知道是什么嗎?”
江奐搖搖頭。老劉抬頭看著星空,身邊的篝火暖暖的,目光中透著慈愛,“他是我見過,追求真相執著不懈的人。人們不討厭活人,卻會討厭死人。江大成會把死人殘留的怨念,一句不差的告訴遺屬。你……和他相處十幾年。像他一樣聰明。肯定都學到了吧?”
“暫時還沒這個打算。繼承我爸的能力,去做他做的事……還沒有那個自信。”江奐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會的。人得邁出第一步。看透生死,看透人生,看透自己。以后遇到什么事都不會畏懼。也說不準,我的遺體就是你檢查呢?那么我再啰嗦一句。衷心的祝愿你們,在任何領域中,都是佼佼者。”老劉舉杯,大家互相遞了眼色。最后一杯酒,就收了飯桌各自回去休息。
一大早,老劉和小楊送他們三個離開。看著后視鏡里,老劉悲傷的模樣。江奐心里咯噔一下,惴惴不安回到了家。
一場普通的打靶練習,一場普通的聚會。在他們回到家的第二天,變成了一場神秘的謀殺案。老劉在靶場中間,坐在椅子上,頭部太陽穴中彈身亡。韓所放下電話來到走廊,攔住準備出去的高磊,“你們前天去哪了?”
“怎么了?韓所,我休假出去玩了。不是你讓我帶著陳敬,一起去打靶嗎?還說女孩子技術一定要過硬,才能關鍵時刻不受傷……”高磊還想說,看韓所臉色不好忍住了。陳敬從檔案室探出頭,“是啊!所長,發生什么事了嗎?”
韓所看著他們倆,壓抑住心中的火,“看守靶場的老劉沒了。守廢舊彈藥庫的小楊報了警,你們三個連同小楊,被列為嫌疑人。一起過去還原一下那天你們的活動范圍。出事單位特殊,是市局的人過來勘察。你們說話注意一下。這會江奐應該是見到他們了。”
江奐接過對方遞來的證件,看著上面所屬單位,心里明白了一些。配合他們坐上車,與韓所他們在靶場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