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弋一直跑到弈清閣的大門前,這段不長的路并不需要花費太久,然而在他眼里這是人生中最艱難的幾分鐘,巨大的恐懼包裹了他,幾乎擊碎了他的心理防線。
天弋依稀記得那天,老邁的爺爺站在數個賭徒面前拿出家里僅有的現錢,他任由賭徒們隨意擊打自己,直到頭破血流倒地不起,直到警笛遠遠響起。
那天,爺爺摸著自己的頭,“天弋,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許過來!”
“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許過來!”天弋錘砸著地面,回憶在大腦中閃回,“為什么所有人都要這樣離開,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看著,看著這種事情一次次發生啊!”
“看著這種事發生,誰又何嘗不是呢。”
寧微打開了門。
“我,我真是無能,在這世上根本沒有存在的意義。”
天弋涕泗橫流,他毫不顧忌地躺在地上,“我永遠都只能后退,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那你就站起來!”寧微一把揪住了天弋的領子,把他拽了起來,“如果你勇敢的站出來呢,如果你有這樣的力量去改變這一切呢。”
“我沒有,我就是一個廢物,”天弋無神地笑了起來,“對吧,你不也是這么認為的嘛。”
“你...”寧微咬緊牙齒,惡狠狠地盯著他,“果真是個廢物!”
一拳下去,天弋被打倒在地。
“為什么不試著接受它,為什么不試著使用這股力量,為什么要躲在后面,為什么要故意當懦弱的那個!”
“我本來就是這樣,我不是要故意...”
“這就是你的本意,你!”
寧微搖了搖頭,“你,就是一個優柔寡斷,什么都不愿舍棄的敗類,你爺爺,劉啟東,張挈先生都是你的受害者。”
她嗤笑地俯視著天弋,“你這個小丑。”
寧微毫不猶豫地轉身走進門,只剩下天弋呆坐地上。
張挈在預感不對的時候就給弈清閣發了警告消息,本來劉啟東根本不必上去,但是他還是沒能忍住憤怒,葬送了生命。
天弋沒有進去,他踉踉蹌蹌地在大街上晃蕩著,原本街市繁華,聲音嘈雜,但在他的耳中根本聽不到任何聲響,只剩下寧微離開時對他的怒斥,他的眼里根本沒有路,只剩下啟東前進時的背影。
夏天的余熱已然褪去,寒風輕輕吹動他散亂的發絲,吹不去滿身的塵土,所有行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他一會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一會狂笑不止,但沒有改變的是那滾滾而下的淚水。
從早到晚,直到夕陽西下,大雨侵襲,天弋仰望著天空,雨水滴落在他的臉上,肩頭,胸膛,他又向四周看看,路已經開始變得陌生了。
“快到浦東啦,”天弋笑了笑,“走的真快啊。”
他緩緩轉過身去,路上行人稀少,寥寥幾人也只是輕輕瞥一眼這怪異地雨中行走的家伙。如今的城市表面繁華,實際上人人猜忌,相互提防,再造者四處潛伏,嗜血屠戮,這樣一個怪人在街上出現,根本不會有人去關心。
“這么晚了啊,”天弋嘆了口氣,“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你可真是叫人好找,”一把傘遞向了天弋,“怎么就回不去了?”
“我...”天弋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寧微,“你...”
他揉了揉眼睛,果不其然,真的是她。
“你怎么來了,怎么找到我的?”
“上海說大不大,對于我來說找到你小子很難嗎?”
“我,我不能回去,我這個廢物。”
“對,”寧微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她微瞇著眼睛,又露出了之前不屑的眼神,“誰叫我們倒霉吶,誰叫你是弈清閣的員工嘛。”
“我...”天弋低下頭,眼神躲閃。
“我不會扔下你,哪怕你自暴自棄也不行。”寧微重重地拍了一下天弋的腦袋。
“歪,你!”
“喂什么喂!趕緊走!”
“不是,你這完全...”
“少給我在那放屁!”寧微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任天弋大喊大叫,她拽著他往車站走去。
“喂喂,疼啊,我回去怎么面對店長他們!”
“滾回去才能好好謝罪!”
寧微根本不由分說,汽車剛一到站,便帶著天弋上去了。
寧靜的街中一角,在大雨停止后的清涼夜晚,弈清閣看起來是那么雅致特別。
天弋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穿上睡衣從浴室里走出來。
“你,等我呢?”天弋摸著鼻頭。
寧微坐在外面,斜眼看著他,“我想問你,張挈先生怎么死的。”
一時間陷入了沉默,天弋坐在一旁,他不知怎么開口,只能是四處閃避著寧微的眼睛。
“我...”
“放心我沒想怪你,我就是想知道發生什么。”
“張挈先生被三個治安官割斷了雙腳,他很痛苦。”
“痛苦,哦,這樣啊。”看得出來寧微在盡力克制但她的眼圈確確實實紅潤了,“我先走了。”
“等等,”天弋叫住了她。
“我告訴過店長這事了,你不會不知道吧,你是想確認一下嗎。”
“沒,就是,就是...你別問了。”
“你根本不愿意承認張挈先生死了是不是,你只是一直在否認。”
“沒有!”寧微的眼淚已經打著轉,“你不懂!”
她摔門出去,那一刻就好像換了一個人根本不是那個高傲勇敢的寧微。
天弋愣住了,他完全想不到寧微還有這樣的時候,就像白野先生說的那樣,她不過是用堅硬的外殼包裹著柔軟的心。或許自己根本不是真正的痛苦,那是恐懼,那是自責,真正為張挈的死而難過的實則是她。
天弋看著雙手,他開始懷疑自己,懷疑還是不是之前的他,他已經看不懂自己存在的意義,或許他洞悉一切,可是現在他什么也不能挽回。
夜已深了,多少人還難以入眠。
三區治安分局大廈里,王巖雙手抱頭,萬分緊張。他也聽說盛威回調的消息,如果自己還沒有殲滅雞冠,那等他回來,不僅僅要交接三區負責人的職位,自己可能更無顏回中心區總局區面對那些本來就看不起自己的頂階治安官。
“報告!”
門口的值班治安官走了進來。
“怎么了?”
“剛剛有個人給您投遞了一封信要您親自打開。”
“信?我看看。”
治安官拿出信封,那信的封口上摁了一個鮮明的血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