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長久的戰斗剝奪了塔多爾敏銳的反應能力，墨綠的樹木似乎被血液染成緋色，麻木的肢體只剩下本能在戰斗。敵人如潮水般無窮無盡，戰友卻一個個倒在身邊。

眼角看到有人沖向神圣的祭壇，塔多爾顧不上身體抽搐般的疼痛，壓榨出最后一絲力量，暗紫色的大貓取代了精靈的身形，撲向村莊最神圣的地方——

“你們休想污染月亮之井！”

健碩的夜刃豹將卡多雷士兵撲倒在地，塔多爾看得到對方眼中閃爍的紅光——夢魘侵蝕了曾經族人的理智，無法挽回。盡管已經做過無數次，每次面臨這樣的情況，還是讓他心痛與悲傷。

但無論如何，他都要守護沙拉尼爾，這里是最靠近莎拉達希爾的地方，是他的家園！

月亮井水波光閃閃，似乎畏懼著扭曲的夢魘與污染，氤氳升騰的藍色霧氣讓塔多爾的視野有些模糊。

夜刃豹抬起了爪子，只要拍下去，不用花費多大力氣就能割斷精靈脆弱的咽喉——他依舊不愿讓自己嘗到同族的鮮血，盡管身邊的德魯伊們戰斗起來從不掩飾自己鋒利的牙齒，撕咬著一切妄圖進犯夢境的敵人。

眼看著年輕的士兵就要身首異處，粗壯的樹根從土地中伸出，活物一般纏上塔多爾的前爪，似乎有什么東西落在身邊，緊接著，紅色的藤蔓瘋狂生長，將掙扎的豹子徹底捆了個結實，扎根進新舊的傷口中，讓鮮血將毛發浸透。

塔多爾奮力掙扎著，骨骼發出抗議的吱嘎聲響，前爪在藤蔓的糾纏中扭曲變形，尖銳的指甲扎進樹木中，濺出的紅色汁液幾乎將他灼傷。

若是對方再干脆一些，他此時可能已經被吸干血液、或者絞殺而死。這些污染者想要做什么，讓夢魘將他侵蝕嗎？塔多爾腦子混亂的讓思考變得困難，他抬起頭，內心似乎在否認著什么。

翅膀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繁茂的樹冠像被撕扯開的云霧，枝葉后炫目的光線讓塔多爾銀色的豎瞳幾乎壓成一條血染的線。

迎著光線映入視野的是有些刺眼的高大人形，長長的耳朵昭示著他的并非人類，頭上巨大的鹿角曾經是自然半神的恩賜，如今卻纏繞著尖銳的夢魘枝椏，慘白的果子臃腫的簇擠在上面，厚重的胡須上墨紅的觸手扭動揮舞，包裹著曾經精靈扭曲的臉龐。

幾名如同惡魔般的身影落在他的身后，巨大的蝠翼收攏起來，綠色的眼眸冷漠得俯視著下方的屠殺。一群風暴烏鴉——噢，它們曾經是艾維娜的侍奉者，現在可看不出來了，反而更像是食腐的禿鷲，腐敗的羽毛遮不住干枯的翅膀——落在地上，變成更多扭曲的人形。

沒有機會了。塔多爾心里的一部分在遺憾著、眷戀著，更多的思緒卻叫囂著沖上去，撕碎他們！哪怕身體到達了極限，塔多爾依然瘋狂地掙扎著，藤蔓的纏繞讓他呼吸困難，活動的空間也越來越小，無力的大貓最終選擇變回了原本的形態，通過另一種方式宣泄著心中的情緒——

“瑪法里奧，你愧對自然與生命，惡魔獵手，你們這些燃燒軍團的走狗別想玷污神圣的莎拉達希爾！你們的雙手沾滿血腥，你們心中的污穢在污染著森林！”

“聽見了嗎，森林在哭泣！”

鮮血染紅的視野中，為首的精靈似乎嘆了口氣，側頭說著什么，塔多爾卻聽不清楚，他的耳邊充滿樹木的呢喃，草木在呻吟，在哭泣，在吶喊，他感受到它們的悲傷與扭曲，卻聽不到具體的言語。

一位身形嬌小的精靈走過來，扭曲的邪惡面容下，依稀還能看出熟悉的影子。塔多爾眨了眨眼睛，疲勞與傷痛讓他的視野有些模糊，恍惚間似乎看到老友向自己走來，抬起頭，瑪法里奧還是那個偉大的領袖——不，不一樣了。

塔多爾向后縮了縮，躲開精靈手中紅黑交雜的夢魘。

“賽蘭德拉，你清醒一點！”他徒勞地開口，試圖喚起老友哪怕一點理智，沙拉尼爾淪陷的話，莎拉達希爾，甚至整個瓦爾莎拉……他無法想象這樣的結局。

女性精靈的嘴張張合合，發出詭異的笑聲與嘲諷，卻又隱約聽到熟悉的聲音。

“……我們仍有希望……”

也許，他的生命真的到此為止了。塔多爾漸漸松懈下來，眼睛緩緩合上，失血與疲憊讓他無力再支撐腦中的仇恨與瘋狂。也許他不應該這么恨，也許大家沒有那么不幸——即使墮入夢魘，也有彼此相伴，一同墮落……他怎么會有這種想法，他應該……不，有什么不對勁……

“……我比你更加了解……”閉上眼睛后，雜亂的聲音清晰了許多，塔多爾聽著熟悉的聲音斷斷續續在耳邊響起，越來越熟悉，越來越清晰，“……夢魘的欺騙與恐怖……我們必須終止這一切，必須恢復自然的平衡！”

戰斗的聲音漸漸弱下，森林的聲音混雜著熟悉的達納蘇斯語，塔多爾的指尖顫抖起來，精靈似乎意識到什么，努力幾次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納拉雷克斯。”他輕聲呼喚。

“塔多爾？艾露恩保佑，你現在感覺怎么樣？”賽蘭德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屬于自然的恢復能量注入體內，帶來的卻是撕裂的痛楚。

血淚，從精靈的眼角流下。

塔多爾眼瞼顫抖許久，才緩緩睜開，再次映入渙散眼瞳的是顛覆的世界。

尖銳的黑色荊棘纏繞著干枯的樹木，血色的腫瘤在扭曲的枝干上流淌，詭異的赤血花散布著夢魘的氣息，一切踏入其中的活物痛苦不堪。

樹木們呢喃著瘋話，狂熱又絕望，一遍遍地喊著薩維斯，呼喚著夢魘之王。

而不遠處，早已干涸的月亮井映著血色，扭曲的符文拼命汲取著不多的血液，惡魔獵手手中的雙刃切碎了染血的夢魘圖騰，險些喪命他手中的年輕士兵踉蹌著爬上祭臺，帶著淚光撕扯下莎拉達希爾早已扭曲的根須，那個孩子小心地將石基中的殘片清理出來，斑駁血色順著他的身體蜿蜒而上，又被自然之力緩緩壓下。

“我都做了些什么……”即使內心已經了悟，眼前的畫面依然沖擊著理智，塔多爾想要抬手遮住眼睛，折斷的雙臂只回應了刺骨的疼痛，卻遠不及內心的疼痛與悲涼。

“這些終將過去。”納拉雷克斯低聲嘆了句，站起身來。他們還有很多的“敵人”，戰斗才剛剛開始，遠不是停下的時候。

“原來，我才是……污染……”塔多爾的聲音壓在喉中，無論是否承認，事實都已經定型。他轉動著血色的眸子，妄圖從村莊中找到一絲熟悉的記憶，現實卻一刀又一刀砍在他的眼中，刀尖輕輕松松劃進心底。

好在，還有那一點、那一片生機，堅強而又鮮活。

“怒風……大人……”

“衫多，塔多爾他……回歸艾露恩的懷抱了。”賽蘭德拉這么說著，手上有著強大恢復力的自然能量緩了下來，卻沒有停止，似乎不甘心沒能搶回老友逝去的生命。

大德魯伊金色的眸子聞聲轉向這邊，短暫的憤怒與悲憫閃過，眸子的主人再次看向戰場。

“安息吧，老朋友。”賽蘭德拉微微低頭，將血染的眼眸合上。

一把種子灑在守護者的身上，生命頑強的細小花草在身邊生根發芽，塔多爾身上絳色褪去了些，露出紫色的皮膚，又被花草掩蓋。

“艾露恩會寬恕你。”

似乎聽到了這句寬厚的祝福，早已失去生命象征的身體抽動一下，漸漸沉入地下，與他深愛的、守護的土地融為一體。

時間逝去，銀色的月光從干枯的樹枝灑下，似乎要撫平沙拉尼爾的創傷。白色的小花迎著光生長，沉湎的靈魂渴望回歸月神的懷抱。

安詳與平靜總是持續不了多久，地面劇烈抖動起來，伴隨著樹妖尖細的呼聲。

“大德魯伊，快來！莎拉達希爾的根部突然向外蔓延，已經控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