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石階阻隔,縱使借助靈體之目,天落也看不見高遠之處的亂石小道,在這石階之上的兩個“熟人”面前,更是斷然不會召出靈狐來。當他感知到風尋自崖頂經本門專屬的弟子道接近時,便轉過身軀面對山下,干脆連靈體都收了起來,周身不再有銀光暗閃。
暮宗山幾次相遇,天落自然是知道,飛刀門的大弟子風尋向來心思縝密,善于察微知著。何況,他也不打算與這幾個人再有任何交集。
看見知秋幾乎是用硬闖的方式,竟然通過兩位師祖的刀陣,霜斷頗有些不以為然,低聲說道:“他這是誤打誤撞,還是運氣太好,似他這般完全不懂刀的人,也能連過兩陣?或者說,還是師祖?zhèn)儗λ^于仁慈了?”
“也許,于我們習刀之人來說,那是刀陣。而對于不懂刀的人,那只是一個陣罷了,畢竟他已是無念境的修行者,破陣也并非高不可攀。”風尋來到石陣小道之前,站在霜斷與雨怒身旁,若有所思地看著石階之下靜靜佇立的背影,漆黑的長發(fā)隨山風飄逸,背負于身后的雙手上,戴著世間罕有的烏金泫光甲,流光暗溢的墨玉長笛隨意握在手中。風尋暗暗想道:“若不是這一身黑衣,如墨一般的長發(fā),身后少了那把從不離身的木琴,看這背影的氣度當真是太像某個人。”
他悄悄探向天落的心脈之間,感知到冷冽的寒息與熾熱的炙焰共存,氣息澎湃洶涌。他不禁大驚:“這兩種極端的氣息,他是如何做到兩下相安,共生共棲的?神域沐氏的家傳修行究竟是什么?好像每一代天君皆是不同,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們都是步入逍遙之后才繼任君位。眼前的這位不過十余歲,就算是無念境界已是驚世的天賦了,但是,作為天君,是不是太過年幼了?......嗯?十余歲的年齡?”
風尋盯著天落的背影,越看越覺得相像,要不是那個某人心脈間探尋不到任何氣息,他幾乎都要上前去看看容顏是否一致了。
風尋心中的一番暗自猜想,雖然沒有完全“聽到”,但是漫延于其腦海之中的懷疑,天落卻是一清二楚。于是,他優(yōu)雅地轉身望向石階之上,悠悠問道:“你是飛刀門首席弟子風尋?”
風尋一怔:“他這聲音卻是太不一樣了,冷得像冰川之間穿行的風,沒有任何溫度。這張面容也是如同冷玉一般,精雕細琢得沒有一絲煙火之氣,卻是拒人千里的毫無人情。”他立即走下石階,面對天落揖手言道:“正是在下。”
天落側過身望向遠處,問道:“你可知曉,月影掌門離世之前去過何處?”
風尋悄悄看了看天落的眼睛,玉石一般的眼眸紫光閃動,眼神讓人琢磨不透,并非是那種深不可測,而是好像有一層無法穿越的屏障,擋住這雙眼睛的主人所有的情緒,僅是散出隱隱的寒息讓人生畏。
他回憶片刻之后,謹慎地回答道:“六年前,泠曙山突發(fā)地崩,先生因擔憂一位故友的安危,前去探望。數天后回到淬刃崖,未及一夜便仙逝而去。”
“月影掌門回來時,可有異樣?”
“先生看上去并無不妥,徑直去了閉關之地。”
“他對你們沒有說什么?”
“并無。先生回來的時候已是子夜,值守淬刃崖的是三師弟雨怒,其他人均已入睡。”
“你們如何確認此人便是月影掌門?”
“去往閉關之地,必經此處的石刀小道,然而刀陣并未啟動。”
“那時,掌門夫人是否在淬刃崖?”
“師尊夫人及小師妹月嵐于數月之前出行未歸。”
“世間傳聞月影掌門因暴病辭世,你可知因何?”
風尋猶豫再三,看了一眼石階上方的霜斷與雨怒,見他二人皆背身望向高處的石陣小道,便側移一步面對天落,看著他的眼睛無聲而言:“瘴毒。”
天落聽見風尋的動靜,知道他來到自己的面前,卻沒有聽到他的言語,自然也看不見他的唇語,只是感覺有些奇怪。
風尋自知直視天君已是不妥,說完便垂下目光,等待數息之后,見天落毫無反應,亦不再提問,心中正在納悶。
天落亦是等了半響沒得到答案,正欲再問,突然感知到風尋腦海之中的一絲納悶之情,聯想到方才他的舉動,忽而想到一事,于是周身銀光亮起,望向風尋的雙眼,語氣森冷地問道:“究竟為何?”
風尋見天落語氣突變,周身銀色的星輝驟閃,不禁心中略驚,便以唇語再次言道:“瘴毒。”
天落心想:又是瘴毒,毀尸滅跡的好幫兇,尸身一融,誰能知道死的人究竟是何人。“所以,并未留下尸身?”
“是的,僅剩掌門玉牌及佩劍。三日后,師尊夫人獨自回到淬刃崖,檢視閉關之地后,認定先生在泠曙山沾染惡疾,暴病仙逝。但是......”風尋抬頭瞥了一眼兩個師弟,再次以唇語說道:“葬禮儀典之后,師尊夫人悄悄告訴我,說先生在泠曙山意外受傷后曾經給她去信,說自己不慎沾染了瘴毒,若是回崖無法醫(yī)治,則對外宣稱暴病身故。”
“掌門夫人現在淬刃崖嗎?”
“先生葬禮百日之后,師尊夫人攜帶先生的佩劍離開了淬刃崖,云游不知何處,一直未歸。”
“你們可有去泠曙山查驗?”
“自地崩之后,泠曙山滿目瘡痍,陰邪死寂,人稱魔山,世人均是避之不及。師尊夫人曾告誡我們不要擅自去往那里。但是,她離開淬刃崖之后,我們師兄弟乃是結伴去過數次,卻是一無所獲。”
“今日之前,此石陣還有何人試圖通行?”
“自先生仙逝,來石陣挑戰(zhàn)的人自是不少,然而并無一人能夠闖過,最多能到第二陣。”
“嗯。你且回崖頂去罷,稍候帶領知秋公子瞻仰月影掌門的仙容。”
風尋暗暗吃驚:那人第一次來到淬刃崖,這就已經認定他能通過所有的刀陣了?他正欲詢問,卻見天落已經轉過目光望向遠處,一幅就此終止,不必再言的樣子,只好作罷,揖禮言道:“風尋告退。”便從弟子道朝崖頂躍去。
那邊天落與風尋交談一番,這邊知秋凝神調息,待刀傷不再滲出氣血,便踏上面前的數級石階,眼前忽然一暗,仿佛置身于夜色之中,而后月華自天幕散落,無數星辰于四周亮起,星輝隱隱閃耀,氣息靜謐安寧,既無飛刀,亦無雙劍。
知秋不禁愣在當場,與前兩個刀陣分明不同,此陣之中竟然有了星輝!
天落的靈識落在知秋的腦海之中,亦感知到陣中星輝暗涌,月華流溢,心中略安,說道:“知秋,月影先生尚在人世,這星輝與月華便是明證。”
“難道沒有人發(fā)現此處與前面兩陣不同嗎?連飛刀門的弟子都不知道?為何存有星輝,就能證明月影先生尚在人世?”
“飛刀弟子在此處只是修習,并非破陣,不會激起星輝。而且他們是淬刃崖的主人,你是不速之客。”
“這些應當屬于門派之秘吧,你怎么會知道這些東西?你在懸鏡崖僅僅待了六年時間,是不是天天待在懸鏡閣里面,只顧著看這些奇聞秘史的故事?”
“本君縱橫流光千百年,你不知道么?”
“……”
知秋大概是明白了,只要天落開始假裝寒夜君附體,便是終止話題。他也不再多想,在靜謐的夜色星輝中向前邁步。
僅是一步,耳聽嘯聲突起,兩道劍意憑空而至,盡顯英豪之氣,當仁不讓之勢,直指知秋的心脈之間,身前的炙焰火龍瞬間被斬得七零八落,化作點點烈焰四下飄散。
有無星輝,刀劍之陣簡直天差地別,知秋被這兩道劍意逼迫得倒退一步,強行抑住胸腹氣血的翻涌,再看向陣中,已恢復了方才的寧靜。
知秋調息片刻,再聚星陣,炙焰火龍于身前盤旋,凝神之下向前躍出。此次,大約是這一步邁得大了些,那兩道劍意在飛來途中就化作數道劍光,帶著嘯鳴之聲,如劍雨一般向他劈頭蓋臉地斬落,劍意好似星辰墜落,砸碎火龍,劍意的余威將他掀回原處,在身上留下數道既細又深的劍傷。
兩番嘗試,知秋深切地感受到一種無力感,這哪里是劍陣,分明是毫無情面的逐客令。他有點氣餒地自言:“孤月獨行,雌雄雙劍,御劍如影,一步不讓。世人的評價當真是準得不能再準了。顯然,此陣不能用前面兩個硬闖的法子。炙焰瞬間即滅,這一步都前進不了,如何是好?”
知秋一面暗自琢磨,一面想著天落是不是會有辦法。原地站了一盞茶的時間,腦海里面翻來覆去也想不到主意,四周漸漸變得安靜得詭異起來。他不由暗暗喚道:“天落,你怎么不吱聲了?是不是你也束手無策?”
“怎會束手無策?”
“你有什么辦法通過此陣?”
“破陣之法有千百種。但是,于你而言,卻有一條捷徑。”
“捷徑?什么捷徑?”
“自己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