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君晚上下工回來，母親在巷子里叫住了他。看見母親臉色陰沉，滿腹心事，就知道自己又要與母親爭執不休呀。在去老家的路上，君君一直在思索吳琴給他帶來的煩惱。這些煩惱一經母親插手，就越發讓人頭暈腦脹，無所適從。誰擔著家里的經濟收入，誰就是家里的廚師：做的菜既要符合妻子的需要，也要滿足父母的口味。在農村，婚姻的和諧就是婆媳的和睦。不然那兒子也太偉大，太忍辱負重了。對君君來說，不論妻子怎樣，妻子對他都是幸福的。然而，母親又插手了。他的煩惱涌上來，淤積重了，他茫然。

“你倆還有沒有共同語言?”母親很煩躁，這是母親面對兒子婚姻不幸，家庭將慘遭禍害的條件反射。“你倆整天這樣下去還像是過日子嗎?你跟她好好談了沒有。她怎么非要住在村里?”

“我還是那句，不離不棄，你就別操心了。”

“離不離婚這回由不得你了。你給我說清楚，看沒看她的腳底板?”

“沒有。我愛她。我尊重她的選擇。放心吧，就快回城里呀。”

“什么意思?你要與我斷絕關系呀，就因為她是黃無男的女兒?”

“你怎么知道的?”

“我鼻梁下長著嘴巴呢。我到北灘打聽了。她與北灘離婚的愿意還真夠務實的。你整天說我沒人情。你聽聽她夠不夠冷酷。”

“怎么了?”

“就僅僅因為她二哥找到了對象，人家沒有借給他們錢。兩家的矛盾就開始了。誰有頭發愛裝禿。吳天菊跟吳家就是因為借錢不還，斷絕了來往。我和吳天菊談了，事情就這么簡單。她毅然決然忘了一日夫妻百日恩，離婚了。也只退給了北灘三千塊錢。你看他們對親人們造成多大的傷害呀，而吳家的光景至今也沒有絲毫起色。她二哥現在也沒有對象。下一個目標是誰，還不清楚嗎。你倆的光景你讓她掌控著。現在后悔了吧。她渾渾噩噩就是為了讓咱們提出離婚。跟黃無男相認，黃無男敢認她嗎。你看她不是掃帚星是什么?太可惡了!現在你還相信自己的選擇嗎?相信你們的愛情嗎?咱們都被她欺騙了。而你就是她的產錢機器。傻乎乎地一天到晚這么干著，領著血汗錢，將錢幸福地交給她。北灘可不相信她會回心轉意或跟黃無男相認。我更不相信。黃無男一家對她無情無義。她好不容易長大了，被吳家調教麻木了，還會有什么改觀呢?當初她作踐北灘時，人家也請過黃無男。想通過親生母親的力量、血濃于水的磁力來拯救她。而黃無男根本就無動于衷。今天這又關黃家什么事呢。這倒霉事怎么就讓你踩上了。我真是虧了人了。”

“你確實虧了人。”君君反而笑了。氣得母親有扇耳光的打算，她確確實實地到自己臉上打了幾下。

“算我多嘴。你就是把自己的命給了她我也不管。滾滾。”

“我不滾，我要說。吳琴根本沒有你們說的一錯再錯不可救藥。她答應我不幾天就回城里，而且再也不與吳家來往。我不管黃無男認不認她，我也不相信吳琴會與黃家相認。如果你說的一切是真的。你不覺得她遭受親情方面的打擊太重了嗎。我愛她，她也愛我。我為什么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拯救她，反倒背后捅刀子，使她對人、對人情徹底絕望。你說他們可怕。他們是騙子，吳琴伙同他們。可你得給我一個徹底放棄吳琴的理由。你也能感覺到自己這樣做的無情無義、慘無人性。可你為了自己的錢，就讓我徹底助紂為虐，毀了我的愛人。難道我能為了這區區幾萬塊錢就放棄了對我所愛人的救治嗎。如果是你，我能為了幾萬塊錢就眼看著你被病魔折磨死嗎。媽，你說這不是你心中的真實想法。你說，難道因為她傷害過別的家庭，我們就要放棄她，傷害她嗎。我相信在她心中不只有金錢。除非在那心中也只有金錢。那樣我就帶她離開，與她一起毀滅。再也不見你們這些只知道逃避不知道愛的唯利是圖者。”

“兒子說的很對。”父親進來了。“他這么大了，你應該給他選擇的機會。而不是一味逼他。或許那小姑娘就有改過自新的心思。我們難道能因為這幾萬塊錢而放棄兒子，放棄對一位靈魂的拯救嗎。你們這些迷信者，只應該迷信耶穌，而不是中國的江湖騙術，殘渣余孽。”

君君眼中流出了感動的淚水。震聾發聵的幫助呀，他撲過去大哭淋漓。

“完了，完了。我這身皮全讓你們父子三人扒了。滾，滾。我看你還能堅持多久。”母親的罵中無笑，也明顯沒有恨意了。

君君愛吳琴，這像是從骨血中升起的，不可抑制。他愛女性，更愛善良純潔的女性。當聽到母親的揭露后，他感到一股熱血直沖頭頂，一種被深深欺騙的憎惡油然而生。他深愛著淳樸的妻子，甚至遷就她的不孕。可她的過去多么不堪呀。怎么就偏偏成長在了那樣的家庭，真為人作嫁。卑劣的金錢呀。萬能的金錢通過他們的手就揮發出了卑劣。這不是妻子的本意，只能用她對養育之恩的無我感恩來解釋。而他與她的婚姻，難道她依然只圖謀金錢嗎?不可能，她奪回了給吳家的財禮，也說過到了城里就不再回吳家。而吳家呢，看上去不是刁鉆陰鷙之人。他們卻真實利用過吳琴的婚姻。這樣的事，哪個村子都會出現。或許因為過去的傷痛，她才有了進城后不再與吳家來往的決絕。她是痛恨吳家，不然也不會阻攔君君去吳家了。兩位的婚姻也不會一切從簡。而她與黃無男的關系，是否清楚呢，或是彼此對誰也秘而不宣。從黃無男的怪誕上能想象出她知曉吳琴的身世。而吳琴呢，果爾知曉，那她是否就真與黃無男相認呀。她緩緩疏遠吳家，正是在以委婉的方式報復吳家對她的殘忍。而黃家呢，放棄一個就必須得到另一個嗎?她沒有流露一絲一毫對黃家的好感。鄰里間甚至視同陌路。君君不相信吳琴會依然故我，對他居心不良。她既然知道自己出身五里鋪，就不會嫁人這個村子為了騙錢。可這幾天，她判若兩人，渾渾噩噩，性情不穩地過活著，這又是為什么呢?真像母親說的就范。君君不相信。不然她也不會放棄娘家這一有力后盾。不管妻子跟兩家的關系怎樣盤根錯節下去，君君都要拯救她。今晚就向她坦白自己知曉了一切，看她如何反應，作何解釋。以后的日子里，他就要心無旁騖地將吳琴從卑下的無知中拯救出來。她不是那種不珍惜自己身體的少女。現實中，他也看到一些折磨總是特別欺辱那一個人、一個家庭。就這，他也不相信是冥冥中注定的。他相信自己的堅強與憐憫心。如果掃帚星這一迷信所事實，在吳琴身上應驗，那他甘愿成為那顆毀滅性的核彈頭。

君君踅進胡同里，通過映照在胡同里的燈光，他看見一個長頭發的女性進入了黃無男的院子，那分明是吳琴的背影。君君箭步而上，思想抑制著百感交集，悄不聲息地進入黃無男的院子。“她倆要相認呀。”他現在看清了自己是多么不希望她倆捅破那層窗戶紙。做個心照不宣的朋友何嘗不好呢。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地隔閡了二十年，今天的相認能有幾份樂趣呢。然而，一切遠非他所想。吳琴的話語冷酷。而黃無男也不緊不慢不溫不火。一切真相大白。自己對吳琴的感同身受也得到了證實。她承受了多大的苦難呀，有權力對一直醒著裝糊涂的黃家人口出狂言。二十年前殘忍后的一絲不忍對她就成了葬送。她醒悟了，就因為她的愛情眼睜睜地死在她面前。而如今，君君也要拯救她，讓她徹底醒悟，好好生活。他的心顫栗著，是擔怕這對母女怒令智昏后成了潑婦。黃無男是多么鎮定自若呀。那其中流露給人的是她的包容呀。既然不愿意與女兒相認，不就應該以朋友身份出來規勸嗎。她那獨到的換位思考切中要害，不勝中肯貼切。一板一眼都體現出了朋友的誠摯。他對黃無男感佩，那也正是自己的心聲。應該珍惜理解那些貧窮中的罪惡。而吳琴為了今天，為了報復，連自己的母性都毀滅了。可今天她能得到什么呢。最有價值的還是這位長輩的規勸。結扎讓君君看到了吳琴對子女的絕望。“給你吧。”吳琴將什么給了黃無男呢，一切都不允許君君細細思量、定論，心中唯有著一股光明是黃無男那番規勸對他早就形成的社會觀的催熟。他所要做的就是愛，理解吳琴的所作所為，分擔吳琴的苦楚，拯救吳琴的下墮，洗滌吳琴的過去，將吳琴從過去的陳舊思想腳印中拉到眼下、將來。他看到吳琴大快人心的精神抖擻。她的宿愿已解。當四目相對時，吳琴的雙眸黯淡了，那是對君君的愧疚。這個男人，自己對他是難以補償了，這就是那一瞬間吳琴所想的。她驚愕一步的功夫邁向君君。在這短短的幾步間，他倆各自想些什么呢。對于她，那是漫長的一生一世，掘前刨底。對于他、、、、、、

“你知道一切了，對不起，咱倆離婚吧。”她的淚流在了心中。

“明天咱倆就去城里。泥牛入海，再也不回來。”君君抓住她那顫栗的雙手。

“我不能給你生育孩子了。”

“我愛的是今生的你。誰能確定孩子不是愛到極致時的罪孽呢。再說，社會給了咱們一個舞臺，咱們就還舞臺一盞光照。”君君抱著吳琴，看見從屋里出來的黃無男眼里閃著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