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還未成天地、時間的概念,如果有一雙眼睛望過去,單是一片混沌。
不知是從何時而起了,在混沌之中出現一點光芒,就是這一點光芒向四處延展、擴散,逐漸使周圍的混沌凝聚。
當一切塵埃落定時,天地漸成,在焦土大地上巍然屹立著一棵樹,名為長生。
明明置身于末世窮途一般的世界,長生卻是生得枝繁葉茂,粗壯的樹身與樹根像是一只巨掌拿捏著大地。它的每一片葉子都具有強大的靈氣,以至于從遠處看去,整棵樹周都彌漫著一股一股的青綠色的熒光,與它身下的焦土對比來看,它怕是不屬于這個世界。
當長生第一次睜開眼看著這片混沌的時候,混沌仿佛也在看著長生。
孤身憐影存于一世,豈能不問蒼天緣何待我如此。
天地間一片荒涼,在焦土的邊緣,是一望無際的大水,名為泯。
無盡的泯水不停地肆虐著大地,無休的天火不斷地吞噬水陸上的一切,天地間可謂惡水橫行,野火滔天。
泯水似乎總是想從長生的根系中扒下一點可憐的土地,對他來說,要是天地間只剩下一望無際的大水,那對他來說是最好不過的了。
長生干脆閉了眼,任由著它的蹂躪。
任憑泯水怎樣的侵蝕沖刷,長生就像是真的睡著了一樣,不為所動。
當長生再次睜開眼時,那些花就已經在哪兒了。
與其說是花,不如說是一片焦草。也許環境惡劣的緣故,這些花總是一副要死的樣子,那時候連美丑的概念都沒存在,長生也對自己身旁的這一堆小東西是一頭霧水。
那些干癟的花骨朵從未有要抬起頭來的樣子,只是成群的生在樹邊,也是成群的消亡。
也不知過了多久,本是成群花叢最終只剩下了一朵。
雖說是沒有了同類的競爭,焦土上少的可憐的營養除了被長生攝取之外,剩下的就都應該被它收入腹中了,可它偏偏卻還是一副要死不死的樣子。
說是朵花,其實還是更像棵草。
長生饒有興致的看著身旁的小可憐,也許是經年孤身寂寞難耐,他對這一株小生靈竟生了憐憫之心。
于是長生慢慢伸出他粗壯的極具強勁靈力的樹藤來將它包裹起來,為它擋了風雨交集、酷暑嚴寒,將自己的靈氣毫不吝嗇的分給它,像是在養著個什么小寵物一樣悉心照料著。
不久,也許是很久,那朵花盛開了。
那是一朵極嬌艷的花,當長生注意到它的改變時也為之驚訝。
即使分不清美丑,也能分得清它的與眾不同,是與世不同。
花瓣呈紫紅色,嬌嫩的像是一觸即破滴出血來。形狀并不規矩,卻又恰到好處的向四面八方延展,像是少女用手指做出勾引人的姿態來。
大概是由于長生照料的緣故,花身也散發著一團團紫紅色的熒光。雖莖根處無葉,但生了一盤錯落無序的紅藤。如果說長生的樹根是端莊的拿捏著大地,那它就是貪婪的吸吮著了。
就如同正處于成長期的少年一樣,那朵花自然也需要更多的養分,將紅藤纏了庇護它許久的長生,瘋狂的啄食長生的靈氣。
長生也知它并未啟靈識,這瘋狂的舉動也只不過是生物的本能,更何況它看似殘暴的附著對長生來說不過是解癢一樣的存在罷了。
那時還未形成日夜往復,也無從得知過了多久。
漸漸地,長生見泯水上的那條水平線上鉆出一縷皎潔,隨之而來的是一顆盈白的珠子,那是月亮了。
長生感覺周身的紅藤一松。
他醒了,名為輪回。
輪回一改之前的暴虐與貪婪,像是害羞怕人的少女一樣放軟了身子,將紅藤與長生的樹根交纏起來,怎么也不肯放開。
如果那時長生化了人形,他一定是要笑出來了。孩子是長大了?也知道羞了。
草木雖無情,因依尚可生。
一草,一木,大概是相依為命的長在焦土上受著洪水肆虐,野火滔天的生活度過了千百年的歲月。而對于長生和輪回來說,天地間除了多了一種毫無用處的計時方法外,其間的內容物也并沒有任何變化。
自從互相知道彼此有了靈識后,二者也開始有了交流,無非是他讓他瞧瞧遠處那片不知天高地厚的泯水又來進犯,或是他告訴他又是一年春秋。
輪回還是夜以繼日的不知疲倦的纏著長生,只要他有能力再生出一根紅藤,他就會全力的伸向長生,纏繞,圈緊,之后滿足的過著自己的生活。
可是,長生再也不能這樣活著了。
在遇到輪回之前,長生似乎是永久的假寐,世間荒涼,那便不看也罷。可如今,他總想為輪回創出一片不一樣的視野了。
長生努力的想從紅藤中抽身掙脫,也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原本是嬌滴滴的輪回已靈力霸道到甚至可以與自己不分上下了。
那棵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人,他站在那朵花的旁邊,長發及地,不帶有一絲塵埃。赤身裸體,神圣無比。
輕輕走到輪回身旁,用他那只還不是很靈活的手指輕輕在花瓣上摩擦,道:“長得如此美,除了我就沒什么來欣賞你了。”
輪回得到夸獎,搖搖身子,向那人手里更蹭了蹭。
坐在輪回身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連冺水都不來叨擾自己了,看來那小頑皮有了新的騷擾對象,一人一花看著天上一水一火相擾相纏,打的好不激烈。
有那么一天,長生不想再這樣過下去了。不再撫摸著輪回,一個轉身,又變回那棵樹的樣子。
那朵花只是感覺到大地,甚至天地的一震顫動后,被自己所包裹的事物再沒了生氣。
長生的樹葉一片片的凋落,隨著每片葉子落在焦土上,天地都為之顫動。周身的熒光也不斷地散去,輪回驅動著紅藤在樹身不斷地近乎絕望地摸索著……
“長生?”
不在了。
長生的靈氣整整源源不斷地散了一千年之久。
后來,焦土肥沃起來,土上生了嫩綠的幼芽,逐漸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空中飛的……一切都是在向著事物自然的方向在發展,連泯水與天火都不禁為長生的杰作而憾言。
此時,天地間只有一朵花是空洞的。
他不為這改變而新奇。
他恨死這些渣滓了。
又是億萬年過去了,這些原本存在的靈祖們在喚醒自己族人的同時,發現了一種極為特殊的生物,他們漸漸的從本能的爬行逐步演替成了雙腳行走,從最初的茹毛飲血逐步形成了思想與智慧……
天地間的一切都在積極的探索著自身,也在探索著世界本身。
仍是只有那朵花是一點點衰敗下去的。
當文明開始時,花掉下了他最后的一片花瓣,徹底的凋零了。
花瓣與紅藤都溶進了大地,他的靈識也陷入了世界最初的混沌中。
當他再能看見世界時,觀察這世界的窗口已不再是靈識,而是一雙真真正正的眼了。
這雙眼里像是含了全世界的委屈,再把所有的絕望化成了凌厲。
輪回花,主世間輪回萬象。
論爾生死富貴,前生后世,皆入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