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個夢，秦小哥能接受我了。

一襲嫁衣，燈籠高掛。

我要做秦小哥的秦夫人了。

我醒來發(fā)現(xiàn)這是真的，可我卻不能接受。

我不是不想，我是不能。

南魚說秦小哥病重，我很難受。

我不能見他，可我很想見他。

我怕他生病，怕他難受，

我更怕見到他，我已經沒有第二次離開他的勇氣。

我穿上大紅色的嫁衣，這是我第三次看到，也是我第二次穿上。

我看到秦小哥在門里，看到大紅燈籠。

他站在燈火里，是我最后的美好。

他說：“木小妹，是你不要我了。”

秦小哥，從前總是努力讓他接受我，不丟下我。

現(xiàn)如今，我不敢觸碰的良人，他站在我面前，問我為何不要他。

我捂著臉不敢看他，我原以為我會哭不出來，以為我的淚水都在那場大火里燒盡了，可我到底感受到滿臉的咸咸苦苦的淚水。

那是我最想嫁的人，可我再也不可能觸碰到他。

我真的無比難受。

秦小哥拉著我逃到屋里，我說：“秦小哥，你放手吧，我得回去了。”

我怕南魚會有危險，我也怕不敢再放手。

他停下來，松開我的手，苦澀地笑了笑。

他伸手替我擦了擦眼淚道：“我聽她說，你說你不曾愛過我，對我只是兄妹之情，知遇之情。木小妹，想來我將你領回家養(yǎng)了已經兩年有余了，你說這都是恩情，你準備怎么報？”

我怔了怔，后退了一步給他福了福身道：“秦小哥之恩，子艾來生做牛做馬，定當竭力報答。”

秦小哥抬頭笑了兩聲，很是悲戚，他看著我眼里閃爍了許多亮晶晶的東西。

他笑著問我：“那我不接受怎么辦？”

我抬頭看著他，他一步一步逼近，直將我逼至墻角。

他彎下腰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不接受，木子艾，我就是養(yǎng)你做我秦軒的小媳婦，秦夫人的，除此之外，一概不接受。”

我看他越來越近，淚水掉落得更厲害。

我搖搖頭道：“可我不愿意。”

“呵呵。”他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跌坐在地上。

他說：“木子艾，我最后問你一遍，你有沒有愛過我？哪怕只是一時？那些替我擋下的風雨，煮的湯，都只是為了報恩？”

我偏過頭，看著搖曳的燭火，我聽見耳邊有無比陌生的聲音。

那聲音說：“我木子艾對天發(fā)誓，我從未愛過秦軒，若有撒謊，生不得所求，死不得心安。”

那是我的聲音。

我自嘴角挽起一個笑容，生本就不得所求，死本就不得心安。

從此往后，再無期盼。

“好，好，好。”

秦小哥連說了三個好，然后站起身走到書桌旁，將上面的靈牌拿在手里，往地上狠狠一擲。

他大笑道：“從未愛過，那這還有什么意思，一直以為是兩情相悅，未曾想，到底是我秦軒一廂情愿，自作多情。我秦軒，當真可笑，當真悲哀。”

我看著那摔斷的靈牌，心疼得幾乎昏厥。

他笑著坐在地上，他說：“木子艾，你走吧，我放過你了。”

我推開門，轉身朝他福了福身道：“秦小哥，遇見我到底是倒霉至極，我本就是不幸之人，幸得你氣運好，未曾被我相克。愿你日后，身常安康，壽比天齊，畢生所求，得償所愿。”

也希望你，逢得喜愛女子，育二三兒女，享一生榮華。

南魚已經沒在那兒了，我看到有路延至一座橋，那是六等橋。

橋上有陰差向我揮手，他說：“木子艾，回來吧，時辰到了。”

我已經沒有牽掛了，我也沒有回頭路。

一步一步踏上橋，走過去，跟著陰差一路走著，六等橋，五等橋……

最后我看到了陰司黃泉，有個蒙著面紗的佝僂老人給我倒了一碗湯。

她開口卻是極好聽的年輕女子的聲音。

她說：“陰司門，黃泉路，生人不近，魂魄歸處；孟婆湯，忘川水，前世姻緣，命有定數(shù)。”

我小時候聽村口李婆說，喝了孟婆湯，就會忘卻所有的記憶。

行忘川河走奈何橋時，會把這輩子所有的經歷再看一遍，等過了橋之后，就什么也不記得了。

我看見有一滴淚落在湯里，然后我仰頭飲盡。

我踏上橋的第一步。

看到我出生那日，父親自山頭滾落，摔斷了腿，后來命救過來了，但是五臟俱廢，常年臥床。

我一一踏過去，直到我看到金老爺。

我抬著腳遲遲不敢踏下去，陰差催促了一句，我閉著眼踩下去。

我感覺我好像踩空了，我好像掉進了深淵，這里很是冰冷，沒有陽光沒有救贖。

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我獨自一個人去了金家做工，那天金老爺喝了許多酒，他看著我露出一些陰森森的笑。

我逃不掉，風雨聲那么大，沒有人聽見我哭喊，沒有人會來救我。

他說會給我名分，做金夫人。

我總覺得我在做一個噩夢，一個永遠也醒不來的噩夢。

我第一次看到嫁衣，是那日之后，金老爺派人送到家里來的。

我原以為我可以瞞住所有人，那一刻才知道不過是自欺欺人。

爹爹氣得吐血而亡，娘親跪在我面前磕頭求我原諒。

我扶她回房休息，再推開門時她已經吊在房梁上了。

我從金老爺?shù)牟穹刻映鰜恚緩經]日沒夜的黑暗。

我本來想去報官，想去得到一些應得的理。

可等我到了七陽，我感到疲勞。

我很累，我想躺在那條干凈的河里，希望它，洗凈我這一身的污垢。

曾經妄想能忘記，直到金家下人找到我。

他說：“金夫人若是不回去，我家老爺就會八抬大轎親自來接你，讓全城的人都知道，都祝福。您那個干哥哥，若是知道，怕是也開心極了。”

所以不得不要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干干凈凈，入土為安。

花開的日子是因為遇到了一個人，他叫秦軒。

他最開始喚我木子艾，后來喚我木小妹，最后又喚我木子艾。

他贈了我兩年歡樂時光，一生美好記憶，還有一支頂好看的玉簪。

我什么也沒能贈他，倒是帶給他許多不幸，還有一場空歡喜，半生絕望。

如果可以，我最后的心愿是他能忘記我，最好干干凈凈，最好像是從未遇見。

最后一步踏完，我看到我上六等橋時在我身后的秦小哥。

對不起，秦小哥。

再見，秦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