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六 狩獵日
- 卑劣神座
- 長尾銀喉山雀
- 3388字
- 2019-03-15 21:19:19
“他們開始狩獵了。”
“狩獵?狩獵跟我能不能走有什么關系?難不成打獵打到官道上去啊?”叔夜一頭霧水。
“我阿爸他們打獵和普通獵人不太一樣……”初翠出聲輕輕說。
“總之你不必摻和了,這是獵人的事,你和初翠待這別出來。”息語速極快地扔下一句,轉身向外飛跑。
“這人怎么說話說一半呢!”叔夜無奈地嘀咕了一聲,接著咧嘴露出一個很狡黠的笑,“話說半句不就是在誘惑我跟上嘛!”
他兩手就著布巾子一抹,放下兩只挽起的袖子,正要邁步出門時袖子被人拉住了。
初翠拉住了他的衣袖,見他回身看過來又怯怯地收回了手:“叔夜哥,你還是聽息的,別出去的好,我阿爸在打妖獸,外面很危險。”
“妖獸?哈妖獸算什么,我在我家獵苑里打獵可是都拔頭籌的!”他自矜地笑道,全然忘記了昨晚被狼群嚇到差點魂飛魄散的慘痛教訓。
叔夜很豪邁地拍了拍胸口,放聲笑道:“我也是曾經有過兩脈輪的人,論修為甩了息足足兩條街,區區妖獸而已,能奈我何!”
話畢他揚首闊步,向息的方向追去。
初翠阻他不得,正要跟上去,又顧念著灶里燒著的那把火,兩面為難,只好一跺腳,又坐回了灶前。
……
這聲號角把整個聚居地都驚醒了,叔夜順著人流奔行到一處曬谷場似的空地上,已有好一波人在此聚集。
獵人遠比叔夜估計的多,如果不是早知道他們要去狩獵的話叔夜幾乎要錯以為他來到了帝國的某個軍營,而不是邊陲山村。
這些獵人都有著比常人更健壯的體型,不少人甚至穿著厚重的皮甲。
穿抵御刀槍的皮甲去打獵?這是什么新興的時尚么?
叔夜眼尖地瞧見巫鳴也在那群人之中,裝束平常,只是手中多了一把善于劈砍的方口刀,時不時的擦幾下。在他身邊的正是少年息。
“我不是讓你不要來嗎?”息皺了眉說,“你對狩獵不熟,還是不要摻和的好。”
“我在家可是年年參加春秋狩的,怎么就不熟悉了?”叔夜不服,“我還是有一個脈輪的修煉者。”
春狩和秋狩與其說是出獵倒不如說是一種象征意義更重的貴族踏青活動,仆人們在獵苑里提前放好挑選過的妖獸,再請烏泱泱一群世家少年爭相狩獵,獵物最多者拔頭籌。計較起來春秋狩實際早已失去了“捕獵”的意味,但叔夜卻絲毫不覺得二者大相徑庭。
這時人群中心擠出一人大步走到叔夜跟前,來者比其他獵人身形足足魁梧了一圈,腰間懸了一把刀背厚重的斬馬刀,一身黝黑的皮甲上帶著明顯的血氣味。
他方正的臉上布滿風霜的溝壑,審視的目光從叔夜頭頂移到腳面,沉聲問:“你是誰?”
息上前一步,把叔夜半擋在身后,搶在叔夜前面回答道:“是昨晚和我們一起回來的鳴叔的親戚,到這討生活。”
他扯謊扯得很有水平,面上如常。
魁梧的男人目光冷冷地掃過叔夜與普通人差別明顯的衣著,顯然不完全信服:“靠譜么?”
息的眼睛毫不退縮,點頭道:“是。”
那人陰沉的目光幾番游移,面皮上并未松懈幾分,終是丟下一句“可別送了命”,就大踏步走了。他的腳步很穩,是習武之人才有的。
“你怎么騙他說我是你們親戚呢?”叔夜納罕。
“他不喜歡世家,要是說實話說不定會惹麻煩。”息好像松了一口氣,丟給叔夜一把無光的寬刃彎刀。
叔夜提在手里做了幾個劈砍的動作,刀還算趁手。
“他是誰?”
“我們的頭,突卓。”
“你怕他?”叔夜問。
“不,我只是不喜歡他。”
息看著突卓走開的背影,低聲說,“他太貪心了,也太沒有耐心了。”
叔夜還想說些什么,只見息很凝重地看著遠處,低喝了一聲:“來了!”周圍粗獷的笑聲怒罵聲忽然消失了,獵人們突然肅整,以突卓為首向那處山口的方向疾奔而去。?
“什么來了?”叔夜剛問出口忽然變了臉色,他耳中聽到山口處有弱不可聞的悶響,聲音由弱轉強,好像戰鼓隆隆。
——是蹄聲,是奔跑和沖擊的聲音。
他恍然大悟,為什么息說狩獵時沒法離山,為什么這群壯漢看起來更像是士兵而非尋常獵戶。
因為他們的獵物兼敵人,是獸潮。
是潮水般涌來的妖獸。
“跟緊我!別亂跑!”息回頭說。
……
山口外已是塵土飛揚,逐漸變強的地面悶震聲撞在山壁上形成隆隆的古怪回音。
那團巨大的黃煙愈來愈近,可以辨清為首的多是些妖化的麂子、黃羊樣子的獸類,體型卻比普通麂子大了一圈不只,簡直逼近雄壯的公鹿。
也有昨晚追趕巫鳴一行的妖狼,它們與自己的獵物緊貼著奔跑,但對它們卻視若無睹,只是筆直地隨著獸群向聚居地的山口處沖來。
“媽的,又變多了!”有人憤憤地罵了一句娘。
又有人笑罵了一句:“你可別嫌多!每次還不是你殺得最多,上次打到的那只狼換得錢可夠你在那窯子里快活半月了吧?”
“去你的!”接下來又是一陣嘻嘻哈哈。
嘻哈歸嘻哈,但仔細聽不難覺察出話里藏著強自鎮定和緊張的意味。
突卓沒有喝止他們要安靜,他的手按在刀柄上,眼睛盯著那團前進的黃煙。他想他需要那些嬉笑的聲音,那樣可以讓他暫時喘一口氣,離緊張遠一些。
突卓是個老獵人了,很多年前他是個戍邊的兵卒,他經歷過很多場戰爭、屠戮,比現在的獸潮更兇狠、更激烈,從血海里爬出來,又墜回到血海里去,反反復復……但他永遠也做不到對戰斗習以為常,直至今日他的手心還是會發潮,他的心臟還是會猛跳如鼓點。
妖獸近了,更近了,再近一點。
山口那扇人工建成的大門——堅固的抵御妖獸的屏障,此時卻出人意料地對著洶涌的獸潮洞開著,這無疑是自殺似的行為,但卻沒人對此表現出吃驚與恐懼。
最前頭的妖麂已經前身進入了大門的范圍。
“嗤啦——”它于疾奔中猛然停住。
這個停頓非常急促,妖麂只是略微地向前傾了一些,它甚至沒有在急停時因為慣性而前沖幾丈。它發出一聲犬吠似的哀鳴,前傾的身體倒了下去,尖銳的樹枝似的鋼尖從它的背上穿出來——方才那聲很輕的“嗤”就是來自于它。
——是鹿角柴,突卓布下的鹿角柴。巫鳴一行回聚居地時山口是沒有這東西的,它只在獸潮開始前才會布置起來。
那本是軍中布在路邊以作障礙的東西,突卓和其他獵人把它加高了一尺,與山口牢牢固定,又在其中加布了鐵器以阻礙獸潮的沖勢,都是黑市里鐵匠用不知哪里走私來的精鐵造的鐵錐,妖獸的身體在錐前脆弱得白紙一般。
“砰砰”!妖獸接二連三地撞上那布在山口的鹿角柴,發出嘶啞的哀鳴。
第一只妖麂已經看不到了,更多的后來者踩在了它身上,它被由它同伴組成的海淹沒了。
這處山壁近乎垂直的山口足以稱得上是個天賜的關隘,“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要在山口布上防線,就能將這些數量難計的妖獸攔截屠殺!
突卓不自覺地微揚起了嘴角,獸就是獸,就算前面冠上了妖字,就算有了不同尋常的力量,也不過是沒有靈智的獸,何足畏懼!
他拔刀出鞘:“兄弟們,金子送上門了,要多少有多少!咱們上!”
“上!”
身后是狠厲又激動的呼喝。突卓緊握從他還是個小小騎兵開始就陪伴他出生入死的斬馬刀,刀鋒直指困獸。
手起刀落,一只巖羊的頭顱“碌碌”滾落在突卓的斬馬刀下,一蓬熱的鮮血迸射在他的皮甲上,與黑紅的底色融為一體。突卓并沒有刻意去躲避噴血,獵物實在太多,他甚至顧不上。
“老大你又毀了一張皮子!”一個聲音叫道。
突卓心中略有些可惜,可惜的念頭沒有在他心里留存多久,他的刀又劈向了下一頭困獸。
突卓的一身蠻力在獵人中數一數二,他用的是軍中對付騎兵的斬馬刀,刀身極重,因而常常控制不住力度而將獵物連頸斬下毀掉獸皮。
這場狩獵可以說是獵人對獵物占絕對優勢的屠殺,最前頭的妖獸帶著沖勁猛扎進了鋒利的鹿角柴中,帶倒鉤的鐵刺死死咬住了獵物的肌肉使它們無法動彈,有的甚至直接被鐵刺穿透,尸體掛在了鹿角柴上,隨后的妖獸被同伴阻擋無法前進,再一停頓后來者的蹄子已經踏在了他們的軀體之上。
聲勢浩大但無用的沖鋒。突卓心想。
近年來獸潮一波比一波更兇猛,妖獸數量也是劇增,但每次獸潮都以一個雷同的結局收尾。
他們只需要阻攔第一波妖獸,妖獸的沖擊就會迅速瓦解,而獵人們需要做的,就是游走于妖獸之間,尋找活著的妖獸、補刀、下一個、補刀……機械而乏味的收割。
妖獸獵人雖然聽起來是賣命的行當,但在突卓看來,與沒有靈智的妖獸搏命,要比在邊境與狡猾的鬼方人對戰風險小得多。
鬼方地勢平坦而無高山,軍隊也多以騎兵為主,鬼方的錐形沖擊陣曾讓帝國狠狠地吃了個大虧,鬼方佬的錐形陣是什么樣的?好像是前端與外圍以普通騎兵為盾,掩護陣中隱藏的修煉者騎兵,待外圍騎兵人仰馬翻之時,中心藏匿的真正殺手锏已然出鞘……
突卓忽然打了個寒戰,軍中作戰多年的直覺如陰影般籠罩在他心上,許多年前他正是靠這直覺從血海中活下一條命的。
突卓猛地向右側方一撲,幾乎是同時,一道腥風從他身側席卷而去,他只聽到耳邊一聲冰冷的皞叫,身體忽然不受控制地失去平衡,他沒有在地上完成那個躲避的翻滾,只是像第一只撞上鹿角柴的麂子一樣無力地撲向了地面。
——他的左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