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常笑“醒”過來。

好似做夢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了自己在做夢，他努力想清醒過來的那一瞬間，腦海驀然浮現微妙的明悟感。

這種明悟感是怎樣的？

就像答卷的時候看一道費解的題目，驀然理清楚思路。

明悟感很微弱，如同剛點燃的燭火在風中搖曳、快要湮滅。

常笑死死拽住它不放，把注意力全部灌注在它上面。

漸漸地……

漸漸地……

明悟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他的周圍也漸漸浮現畫面，能看到黑色的波紋從身邊流動過去，好像有人用蘸飽墨的筆在宣紙上涂抹。

直到某一瞬間，常笑偶然撞破了某個臨界點。

“回魂”了!

他能操控身體了。

這應當是一具男人的身體，高大魁梧，肌肉輪廓分明，生機旺盛。常笑用力捏了捏肉身，發現觸覺很遲鈍，需要很用力才能感到一點點疼痛，嗅覺和味覺同樣如此。

他還發現聽力有些問題，周圍很安靜，需要特別集中注意力才能隱約聽清聲音。

這一切都讓常笑感覺自己和整個世界隔了一層，仿佛世界正在排斥他的到來。

唯一不受影響的是視力，常笑可以很清楚看見周圍的場景：

一個正在抖動的貨車后車廂，內置昏暗的橙色燈光讓他能分辨車廂里的情況。車廂兩排是整齊、固定好的坐椅，椅子上鋪了一層暗色軟墊。

車廂靠近里邊的一頭正中間擺放著鐵箱子，常笑稍微用力就把鐵箱子打開，里面空空如也。

打開它的時候……

又來了！

常笑內心再次浮現微妙的明悟感：這個鐵箱子是一個移動倉庫，任何放進倉庫的東西都能帶到“其他地方”。

至于“其他地方”是什么地方，常笑努力想卻想不出來，好像記憶斷片了。

車廂的另一邊是封鎖死的車門，門閂想必在外邊。

那么，車子要開去哪？

這個問題剛一浮現，一個念頭突然插進來，告訴常笑車子要開往一個地方。

這個地方……

它有著和游泳館一樣的規矩，在名為更衣室的房間里，把一切身外之物鎖進約有一拇指厚的保險柜。往里走是預進間，那里有約莫四平方大的浴池，水深一米二，靠邊位置坐下可以把全身浸泡到溫水中，洗去一身俗塵。沐浴過后換上你喜歡的衣服，挑你最喜歡的顏色。

之后，帶上獨屬于你的面具，闊步走進，

假面大廳。

念頭到這里結束，緩過神來時候，常笑已經泡在了溫水池里——從車廂驀然轉移到溫水池，這一幕好似做夢的時候、夢境轉場，又好似被人拍暈，拖到這里醒過來。

也不知池子的水溫多少，常笑能感覺到微薄的熱量正堅定地滲透進他的肌底，乃至五臟六腑都隱約有熱意。

他手一撐，脫水而出站到地面上。

不遠處有一面落地鏡子，走過去，他看見鏡子里是濃眉毛大眼睛的男人，臉面很眼熟。

“我在夢里變身成了北長嘯啊，有什么特別的寓意嗎？”

他下意識鏡子底下看了看，嘶……

心想著肌肉這種東西真是神奇得很，鍛煉到極致可以讓身體每個部位都與眾不同。

他把注意力放到周圍，很快找到了一個衣柜，把柜子拉開，里面五顏六色的浴袍，撥開浴袍可以看見柜子后面有一款紅色面具。

這款面具很樸素，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任何特色，面具里側口部的位置有牙槽，戴面具的方式就是用牙齒咬緊牙槽。

面具兩側還有堵住耳朵用的降噪耳塞。

戴上這款面具后說不出話也聽不見聲音，只能當個觀眾。

假面大廳有三種人，一種是說眾，一種是聽眾，一種是觀眾。

說眾的面具堵住了眼睛和耳朵，他們只能說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無論想法再怎樣荒唐；

聽眾的面具堵住了眼睛和嘴巴，他們只能聽說眾在講什么；

觀眾的面具堵住了嘴巴和耳朵，他們掌管大廳秩序，負責把說眾和聽眾配對在一起。

常笑心想，紅色面具果然還是要搭配綠色，于是換上了一套綠色的浴袍。

穿好衣服、戴上面具，他朝房間僅剩的門走去。

開門后，他首先看見頭頂上巨大的凹面，上面整齊排列著數以萬計的明燈，把整座大廳照得透亮……這是一座能容納上萬人的大廳，但放眼過去，大廳只有寥寥幾百人，錯落在大廳各個位置，他們都是聽眾和說眾，正在等待觀眾的引導。

觀眾只有十一個人，加上常笑共十一個，特征是穿同一款式的浴袍。

聽眾和說眾的服裝就多樣化，他們中甚至不乏有連衣服都不穿的人，宛若沐浴在希臘米克諾斯島的陽光中，奔放且自由。

大廳規矩是，觀眾負責為聽眾和說眾搭對，二十分鐘后，聽眾會對說眾的內容進行評分。

聽眾若滿意，負責引導他的觀眾加一分；若不滿意，觀眾減一分。

得分最高的觀眾可以揭開場上任意一個說眾或聽眾的面具。

被揭開面具的人需要離場。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規則看起來很無聊的游戲，游戲中沒有勝負的概念，最壞的結果無非是被觀眾剝奪面具。

常笑則在思考，假面大廳究竟要傳達什么，對應著“七苦”中的哪一苦？

“笨蛋。”

驀地，常笑耳邊出現了一個清脆的且熟悉的女聲，來自司命。

常笑心里暗自反駁著。

“說你笨，你還不想承認。仙試第二關深層夢境，用你能理解的話來表述——它是一個練習關卡。你要在深層夢境里學會和‘七苦’打交道。仔細看看，大廳里面的人都有什么共同特征？”

在司命的提醒下，常笑重新審視大廳內的情況，總算有了新的發現。

除了觀眾，大廳里大概有四百人，其中有一半是男人，有一半是女人，他們大多數是中年人。

“破解假面大廳的夢謎，關鍵在于場內的人的身份，以及他們的動機。只要仔細觀察你就會發現，他們中大多數人帶有結婚戒指，從年齡段分布來推測，不難發現他們以夫妻為單位參加這一次游戲。

“從聽眾的角度，他們想要聆聽一次愛人心底最真實的想法，但他們最有可能聽到的是陌生人的心聲；從說眾的角度，他們想趁這次機會好好釋放心靈垃圾。

“那么……作為觀眾，你認為這種情況下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