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燁萬萬沒想到，借清繳老城區白蓮教據點這次行動，投石問路而來的，不是簡單的文書紙令，而是總衙大佬林子穆。
林子穆的白龍魚服，在尋龍灣府軍衛支所的辦公樓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每個路過他身邊的人，都不得不面臨下跪行禮或是視若無睹的心理折磨。
下跪行禮，大有可能是跪了也白跪，但如果不行禮，萬一被這樣等級的大佬惦記上，天知道會不會被人隨手碾死？
楊燁慢條斯理來到支所辦公樓前，才快走兩步，裝作緊趕慢趕回到支所的模樣，來到林子穆面前后，簡單行了個軍禮。
林子穆起身，微笑點頭道：“多日不見，楊小弟修為又見精進，不錯。”
楊燁頭前帶路，往自己辦公室走去：“林組長謬贊了。”
轉過走廊之后，林子穆略微領銜楊燁半步，率先進入辦公室，道：“聽聞你在府軍衛和白龍衛兩邊的工作都進展不錯？”
楊燁隨手帶上門，沉默不語為林子穆泡茶，因他還摸不清林子穆這趟下來的目的何在，最好還是秉承少說少錯的原則。
林子穆接過茶水，隨手放在茶幾上，道：“能夠左右逢源是好事，正是你開始成熟的體現。”
楊燁在一側的沙發坐下，微微低頭，看向茶杯里冒出的熱氣。
林子穆接著說道：“無論如何，能盯死劉誠意，總是好的。”
楊燁終于明白，林子穆是代表七皇子楊瑜而來，目的，當然是要聽一聽他的選擇。
輕吸口氣，楊燁抬頭，和林子穆的目光相接，道：“劉誠意正準備以家將私兵為班底，借特反隊的幌子，拉起一支能戰之兵，其目的，不問可知。”
林子穆微笑點頭道：“預料之中的事，不只是他，幾位皇子都有同樣的舉動。”
楊燁自己事自己知，他是不愿選擇七皇子和六皇子中的任何一個的，但林子穆這趟下來，難說不是帶著聽不到想要的答復，就要徹底將他毀滅的命令。
楊燁無奈問道：“大兄，在這種時候，不是該以穩定局勢為先么？”
林子穆似對楊燁的稱呼十分滿意，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笑道：“穩從何來？
“太子已年近四十，又對修煉不甚上心，幾可肯定與天地無緣；老六修為高則高矣，又有劉家在后撐腰，但他喜歡的那些調調，相信大多數人都不會喜歡；至于其余幾位，只是占了個好出身而已。”
那就是沒得選了……
林子穆又將茶杯湊到嘴邊，以近乎咕噥的聲音說道：“官家的睪丸癌已經擴散，撐不過這個冬天的。”
楊燁猛吸口氣，壓下心中的震顫。
在這最需要政權穩固的關鍵時期，皇帝竟然快要不行了！
難怪最近各方面的舉動如此不尋常的頻繁而又大膽。
林子穆放下茶杯，恢復和煦的笑臉，道：“要不要進京任職？”
楊燁暗嘆一聲，知道此時此刻，只能盡量拖延時間，以繼續積攢實力。
沉聲道：“請林組長給我一點時間處理交接。”
林子穆截斷楊燁，道：“中州的工作，還是由小弟你來主持，何來交接？
“要你進京任職，不過是在總衙掛職，定期進京述職而已，以小弟你的才干，如果只是讓你坐辦公室，太大材小用了。”
楊燁暗松口氣，點頭道：“一切聽大兄安排。”
林子穆起身，笑道：“明日我要去南邊一趟，你陪我去。”
楊燁不以為意，點頭應承下來。
“凌晨四點，城南虎賁衛軍營見面。”
林子穆前腳剛走，黃華的信息就到了。
“頭兒，剛林大佬說了什么？你怎么能同意進京任職呢？這不等于把中州白白送出去么？”
楊燁無奈回復道：“通知所有人，十五分鐘后追月亭見面。”
楊燁最終還是決定，帶著唐甜甜參加這次會面。
皇帝病危的消息，讓他頓覺時間緊迫起來。
和天地即將大變的消息不同，皇帝熬不過這個冬天的信息，是個實打實的時間節點，其影響力，將比什么天地異變都要來的更加直接。
“情況就是這樣，我們必須加快進度了！”
王行之起身說道：“綜合各方面考慮，目前有三處可選之地，請楊師看過資料后定奪。”
楊燁看一眼微笑的王行之，再掃向趙庭風等人，眉頭不由微微皺起。
王行之對他的信任和崇敬，他當然能夠理解，但王行之的行為，卻是極易引起趙庭風等人反感的。
大家只是同盟關系，并非共尊楊燁為主的關系。
楊燁將目光定格在垂頭不語的鄭博身上，道：“明日我就要不得不陪同林子穆南下，這件事，就由鄭兄負責好了。”
鄭博果然悶聲道：“由我負責？不妥，不可。還是王兄自行斟酌吧。”
王行之似乎早就料到兩人的反應，不疾不徐道：“三處備選地都是鄧家的產業，只小弟出馬的話，怕是要無功而返。”
趙庭風一拍案幾，怒道：“既然如此，那就各走各的好了！”
所謂的同盟，因形勢的急劇變化，已經到了破裂的邊緣，楊燁卻只能默然不語，因他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果他真的有雄踞一方的野心，這一切處理起來反而要簡單的多，只需順著王行之刻意為他營造的局面，一點一點鞏固自己在同盟內的權威便可。
但問題是，楊燁并沒有這樣的野心，他只是想組建起一個相對松散的聯盟，大家共同進退，以抵抗天地異變之后的各種外界干擾罷了。
在兩次親身體驗過輪回的景象后，楊燁早已對權勢失去興趣，如何才能超脫這種輪回，才是他更關心的問題。
但這種形而上的領悟，只靠嘴巴去說，只靠行動去做，是沒辦法傳達給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的。
即便是和他意識鏈接最為深刻的王行之，依然還是會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強行將楊燁往另外一個方向去推。
更何況是其他人呢？
人性大概本質上就是如此，會為了滿足自己的需要而和任何人展開爭斗。
即便是大家有著共同的需要，每個人也都會自負的認為，自己想到的，才是解決需要的最佳方式，而想要每個人都臣服于自己的想法。
在這種情況下，因理性而生的和平協作條件，又能維持多久呢？
所謂的同盟，又能經得起多少次意見不合的摧殘呢？
恍神之間，楊燁感覺一只冰涼的小手，緩慢而堅定的侵入到他的掌心。
楊燁偏頭看一眼正凝視他的唐甜甜，反手將她的手緊緊握住。
唐甜甜因失血而冰涼的手掌，讓楊燁煩躁苦惱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也讓他終于下定決心。
“正如庭風所言，大家各走各的好了！”楊燁拉著唐甜甜起身，“我想做的，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從心所欲而已。皇權歸屬，跟我沒有關系，宗門勢大成神，也跟我沒有關系，諸位的一切抉擇，說到底，也跟我沒有關系！”
常珍珍起身，雙眼似要噴出火焰，吼道：“你太不負責任了！”
楊燁看向常珍珍，苦笑道：“我需要負什么責任呢？
“你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責任，如果這些都要由我來負責的話，誰又來為我負責呢？”
常珍珍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重重坐回沙發上。
趙庭風終于按捺不住，一掌拍碎身前的案幾，于木屑翻飛中站起身體，吼道：“誰要走，先問過我手中的長槍！”
說罷，將身后兩截短槍接駁起來，重重頓在地上。
白勿靜和孫間離兩人挪動幾步，恰和楊燁形成三角形，將趙庭風罩在中心處。
一時間，追月亭內的氣氛，嚴峻到了極點，充滿劍拔弩張的意味。
楊燁頗有些心灰意冷，他雖然明白趙庭風的意思，實際上是支持王行之，要力推他為盟主的，但這一點，也恰是楊燁無法接受的。
“小團伙看來是要解散了呦。”
陳慈航的到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以一貫的可奪人神魄的妖嬈姿態，緩步走到所有人目光的焦點中心處，輕聲笑道：“千萬不要把我當作是敵人而一致對外，我只是來免費奉送個消息給你們，鄧家正在收購太元山附近的地皮，想來是要有大動作。“
說完，又給楊燁拋個飛吻，嬌笑道：“這該算是雪中送炭了吧，姐姐不介意你以身相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