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雪梅坐在床沿，替兒子掖了掖被角，不無擔憂地又替他揉開了臉頰上的鬢發。

“別擔心，恒兒已無礙了。”姜秀峰在一旁安慰妻子。

“都怪你。”

洛雪梅站起身，拉著丈夫的手，徑直出了房門外，這才小聲幽幽道：“說什么恒兒有大機緣加身，不可以常人度之，如今卻鑄下如此大險?！?

“你不懂。”姜秀峰說著，又拿起了手中的瓷瓶。

正是姜恒送于母親的那瓶小溪水。

適才，姜秀峰已經替兒子喂下了幾口。

盡管丈夫似成竹在胸，然而洛雪梅還是放心不下，再次確認道：“這瓶中之水，當真如此神奇？”

姜秀峰微微頷首道：“生死人肉白骨?！?

洛雪梅聞言，又見兒子已然呼吸平穩了，這才稍稍放心。

堂屋中，夫妻對坐。

姜秀峰煮起了茶，而煮的，卻就是這瓶子內剩余之水。

片刻，拿起桌子上的兩個小茶盞，替妻子斟茶。

姜秀峰邊倒水，邊兀自打趣著說道：“想我修行幾十載，年輕之時，人皆嘆我天縱之資，不想今日卻是托我兒之福，居然能喝上這等神奇之水?！?

咕嚕?！?

茶水斟滿，幾片香茗在水中沉浮打旋。

芳香四溢，沁透心脾，聞著，便讓人渾身毛孔舒張，血脈順暢，一股暖意不覺縈繞周身。

喝一口，齒頰生香，五臟滋潤。

對修行者大有裨益。

當真是好水！

哪知洛雪梅卻輕嘆，“也可憐了那流浪攤販，如此得他星石神液，著實心有不安?！?

“你還真相信？”姜秀峰又喝了一口手中茶，大有深意地微微一笑。

“什么意思？”洛雪梅不明所以，就這么看著他。

姜秀峰只是含笑，顧自喝茶。

“哎呀?！甭逖┟粪僚劐N了丈夫一拳，“你倒是說呀。”

再喝一口，還喝一口。

沒了。

姜秀峰這才放下茶盞，眼中一抹看不懂的深邃，“我說了，恒兒自有大機緣?！?

“你怎知道？！”

拋開修行者的身份，洛雪梅也是個母親，與天下間所有的母親并無二致，她也想知道自己兒子的一切秘密。

“那你認為天下間真有如此愚笨之人？將手中寶物接二連三，賣于一個凡俗少年？”

“或許是他沒碰到其他人呢？”

“我們姜府周邊，有多少修行部族？鎮中更是龍蛇混雜，照恒兒所說，那流浪攤販是擺攤為生，手中有寶，誰的眼光會比一個凡俗之人還差？”

洛雪梅默然。

確實，無論如何都沒理由讓恒兒占了先機。

“尤其是這星石液，更是珍稀無比，凡俗之人，只要喝下幾滴，便可一世無病，堪比仙丹神藥，那攤販如何癡呆？”

姜秀峰淡然說著，又為自己斟上一杯茶水。

洛雪梅兀自點頭。

若是細細思量，兒子的謊言，漏洞百出。

“那他到底得了什么機緣？”

“這卻不知曉?！苯惴鍝u頭。

“哼，不說就不說，明日待恒兒蘇醒，我自去問他?！甭逖┟芬詾檎煞蚬室怆[瞞。

“他不能說定有不能說的理由。”姜秀峰勸誡道：“修行路上，有些機緣太過逆天，乾坤尚有私，何必咄咄逼問。”

洛雪梅思忖一番，這才輕聲嘆息。

至少，兒子有機緣是好事。

夫妻倆談論許久，達成共識，對于兒子姜恒之事，一概不問。

姜恒這般說，他們就這般信。

其實姜秀峰和洛雪梅的心底，還有一句共同的話，只是不曾當面說出口而已。

雛鳥，有自己的天空了……

洛雪梅心頭稍許失落，卻也被安慰填滿。

兒子長大了，這是好事。

“真香??！”

又過許久，堂屋內房的門被打開，姜恒顫顫巍巍便聞著氣味出來了。

明明不久前已是氣若游絲，五臟俱損，不曾想半宿沒過，他居然已經痊愈。

只是元氣未復，稍稍還有些腳步不穩。

洛雪梅忙起身，攙扶著兒子坐在了桌邊。

姜秀峰替他倒了杯茶，姜恒一飲而盡，而后自己起身，再續上一杯。

“得到了？”

父母都看向他。

姜恒點頭，“完整無缺?！?

“但你暫時不可使用。”姜秀峰開口，神色有些凝重道：“若是強行武裝，這寶術未傷敵，先損自身，就如今次這般?！?

姜恒啞然。

忽然想起了姜烈說他表兄的話。

若是沒有這星石液，恐怕他的下場會比那表兄更慘烈。

人家好歹留了一命，可以茍延殘喘。

自己若非老爹來得快，早已身死了。

但姜恒著實不甘啊。

守著寶山卻餓著肚子，算怎么回事。

一仰脖子，一杯濃香四溢的茶水，又下肚了。

大半瓷瓶的水，一口氣都喝完了。

“娘，讓您擔心了。”姜恒忽而看向母親。

洛雪梅什么都沒說，只是揉了揉他的腦袋。

其實姜恒也想對父親說這句話，但他實在開不了這個口。

但姜恒相信，爹一定懂的。

男人之間，有時候并不需要語言。

“你……很好?！卑肷?，姜秀峰突然看向兒子，“你做了前無古人的事，或許，也會后無來者。”

他說的，便是姜恒以凡俗之身，納入了最兇險的雷系神通。

自古以來，不是無人這般做過，是做了后便會立時身死，絕對無法憑肉體凡胎去抵抗神通初現時的威能。

這其中要經過一系列險阻，首先有神通武裝的靈獸便不會心甘情愿去承認一個凡俗。

而姜恒，憑著山海界扛過了這一階段。

如今，神通武裝已沉寂，只要他不召喚，并不會繼續傷害他的身體。

姜恒看向父親，眼眶瞬間一紅。

自小，他最大的心愿，便是得到姜秀峰的肯定。

與很多孩子一般，父親都是自己心中的第一個英雄。

然而，事與愿違，總是被人喊成廢物的他，覺得反倒是自己給父親丟了臉。

甚至隨著知曉父親是姜家第一高手的名號，他就更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了。

他自小就被籠罩在了父親姜秀峰的光環下。

誰又會知道，對姜恒來說，這光環是心頭揮之不去的陰影。

今日，了了他一樁心愿。

父親說很好，那自己便一定不比姜烈差了。

這多虧了山海界。

“沒水了，我房中還有一壺?！苯阏f著，便起身往自己房間而去。

轉身后，卻是用衣袖狠狠抹了把眼眶。

笑了。

姜秀峰與妻子含笑對視，皆從彼此眼中發現了一抹光彩，那是自傲。

為兒子自傲。

他們相信，未來，兒子一定會大放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