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稷下學公開課
- 王志民
- 14167字
- 2019-05-06 16:46:20
第二講 稷下學宮與百家爭鳴
白奚
內容提要:稷下學宮何以成為百家爭鳴的主要園地;稷下百家爭鳴的盛況、學術成就、歷史影響;稷下百家爭鳴的真精神。
我今天這個講座名稱就叫“稷下學宮與百家爭鳴”,我想先講一些開場的話,介紹一些必要的背景情況。
百家爭鳴發(fā)生在先秦時期,先秦就是秦以前,或者叫東周時期,再進一步說就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稷下學宮出現在戰(zhàn)國中后期,這是先秦時期的最后一百多年,也是百家爭鳴最繁榮的時期。百家爭鳴這個概念,作為一個固定的名詞,我原來也查過,中國古代沒有這么一個名詞。大概是在一百年前左右,五四時期前后,百家爭鳴這個名詞才出現。
百家的“家”,指的是學派,百家就是指很多的學派。我們中國古代有很多學派,這些學派基本上都是先秦時期開創(chuàng)的,有些學派在稷下學宮出現之前就已經有了,更多的是在稷下學宮期間涌現出來的,基本上也可以說就是在稷下學宮中涌現出來的。
關于古代的學派,先說“六家”,六家指六個學派,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名家和陰陽家,六家的提法是《史記》里面第一次出現的。先秦時期諸子百家在那里爭鳴,但是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學派,他們是什么學派那是后人說的,是漢代人開始對之前的學術思想進行總結,給他們劃分的流派,所以當時的思想家們都各說各的話,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是屬于什么家,最多知道他是跟誰學習過。是漢代人才開始對之前的學術進行總結,劃分流派,最早的是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史記·太史公自序》記載,司馬談把先秦的各種學說分成六大學派,稱為“六家”,這個六家后來就成了中國文化傳承和研究中的一個基本范式,到現在我們研究古代的思想,還離不開六家這個概念。基本上就是按照這個框架和線索進行的。
后來班固在《漢書·藝文志》中又提出了“九流十家”,其中的前六家,就是司馬談說的六家,后面還有農家、縱橫家、雜家和小說家。前面九家又稱“九流”,如“儒家者流”“道家者流”“法家者流”,最后一個“小說家”沒有放到這個九流里面去,這個“小說”不是我們今天寫的文藝作品那個小說,班固的說法就是街談巷議、道聽途說、小家珍說,大概就是說它沒有什么完整、嚴格的理論體系,也沒提出什么特別像樣的理論,只是在街頭巷尾老百姓中間宣講,老百姓中間流傳,大概就是說不入流那個意思,就沒有把它們放在九流里面去,所以沒說是十流,只說九流。這九流十家里面,后面增加的農家、縱橫家、雜家、小說家,學術含量和影響力都不如前面的六家。
這樣一來就有一個問題,古代的學派總結了半天無非就是六家,充其量也不過九流十家,那為什么稱為“百家”?這個問題稍微說一點。“百家”這個詞早就有,先秦時期的古籍里面就出現過“百家”這樣的提法,百家爭鳴那是后來才有的,百家爭鳴實際上就是借用了一種比喻,借用林中的百鳥爭鳴,就是非常多的意思。這個“百家”也應該這么理解,就是非常多,不一定是一百個、一百家。其中主要的都在這幾個學派里面,都可以歸入這幾個學派。那么我們現在就可以思考一個問題:為什么在先秦時期出現了“百家”?我想先談談這個問題。
大家都知道,先秦時期是中國思想文化大創(chuàng)造、大繁榮的一個時期,這個時期非常熱鬧,但是有一個特點這里要強調,那個時期的思想家們都喜歡標新立異,每個人都要說出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來,所以在那個時期的學者們里面,你找不見哪兩個人的思想主張是完全一樣的,他們一定是不同的,即使是同學之間,大家都跟著一個老師學,他們的主張也不會是完全一樣的。甚至是老師和學生之間差異也是非常大,沒有什么門戶壁壘的一些限制。比方說我們都知道荀子,他是稷下學宮中最后一位儒學大師,那個時期的學術領袖,他教的學生非常多,其中有兩個非常有名的,一個是李斯,一個是韓非,這兩個人都是大法家。荀子是個大儒家,他教出來兩個大法家,而且是法家里面最重量級的人物,李斯可以說是法家中實干家的集大成者,他一直干到宰相,幫助秦始皇統一天下。韓非則是法家理論的集大成者,法家的理論是他總結概括提升的,所以一提起來這個一般都稱他法家的集大成者。先秦時期這些學者們都能說會道,能言善辯,但韓非是個結巴,他天生沒有這個優(yōu)勢,但他的文章寫得非常好,他一輩子也沒當上官。這兩個人都是荀子的學生,但走的路很不一樣。
學者們之間標新立異是那個時代的風氣,每個人都要提出與眾不同的思想,每個人的學說都自成體系,都自成一家之言,所以就稱為百家,也稱為諸子百家,“諸”也是多的意思,“子”是古人對成年男性的一種尊稱,如老子、孔子、莊子、孟子。可以說每一“子”都是一家,這樣算起來的話,每一個人都是一家,合起來那就不止百家。所以不要拘泥于九流十家這樣一個提法。
下面我們可以繼續(xù)思考:為什么先秦時期出現了百家?為什么百家要爭鳴?那個時期的學者們在一起總是要爭論,誰也不讓誰,誰也不服誰,為什么百家之間一定要“爭鳴”呢?我們知道先秦時期列國之間政治軍事競爭是十分激烈的,最初有好幾十個國家,到后來越打越少,大魚吃小魚,到了最后就剩了所謂的七雄了,七個主要的國家之間的競爭是越來越激烈了,越來越白熱化了。這樣的激烈競爭,使得各國對人才和治國方略的需求是非常的強烈,非常的迫切。列國之間的競爭,說到底就是人才的競爭,沒有人才什么都談不上。秦國最后統一了天下,就是因為網羅了一批精英,一批重要的人才。當時有一句話叫“得士者昌,失士者亡”。“士”就是士人,就是知識分子、學者、人才。這些人提供的思想理論都是圍繞著怎么能幫助君主富國強兵進行的,因為列國君主最關心的事情就是如何富國強兵,讓自己趕快強大起來。首先要保住不被別人吞并掉,然后他們自己都有實現一統天下的大目標。諸子百家以及他們培養(yǎng)出來的人,就是這樣一些人才,諸子百家向列國諸侯提供的就是各種各樣的富國強兵的方案,因此諸子百家之間必然要展開激烈的競爭。在競爭中他們必須要聲稱自己的理論一定是與眾不同的,是獨一無二的。他們還必須要聲稱自己的理論是最好的、最棒的,就像林中的百鳥一樣,不管是大鳥還是小鳥,不管是什么顏色什么品種,都會把自己的嗓門提到最高,發(fā)出自己最美妙的聲音。諸子百家之間也是這樣,他們不會因為自己是小人物,人家是大人物,年齡比我大、聲望比我高等等,就覺得自己低人一頭。他們一定會聲稱自己的學說才是最好的,以此來打動諸侯,這是諸子百家之間為什么要爭鳴。大家可以看這句話,是后人總結出來的,對當時的一個概括,曹植的《與楊德祖書》里面說“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家家自謂抱荊山之玉”,這就是對當時的一個寫照,可以代表那個時期諸子百家的心態(tài)和爭鳴的激烈程度。
以上是我的一個開場,下面我就開始我講的正題。我的正題分四個部分,第一個部分“稷下學宮何以成為百家爭鳴的主要園地”。
我想首先需要界定一下,或者解釋一下,大家注意“主要園地”(或曰“主要場所”)這個提法,為什么說是“主要”的?因為百家爭鳴不全是發(fā)生在稷下,稷下之外也有一些,所以不能完全畫等號。還有,如前面所說,學術爭鳴在稷下之前就已經開始了,只不過還稱不上是“百家”,比如老子和孔子就見過面,老子對孔子就有批評;再比如,墨家是稍晚于儒家出現的一個學派,墨家的人最初就是學儒家的,后來他們就從儒家中分離了出來,墨家對儒家學說不滿意,就進行批評,儒家也有反批評,儒家和墨家的批評與反批評可以說已經是在爭鳴了;還有儒家內部的爭鳴和墨家內部的爭鳴也非常激烈,都聲稱自己才是正宗的,他們之間的批評與反批評,這都是廣義的百家爭鳴。不過這些爭鳴還是比較零散的,真正的百家爭鳴是在稷下學宮中,所以我們說稷下學宮是百家爭鳴的主要園地,而不說是全部。和稷下同時的,還有一些思想家像莊子這種人,就沒來過稷下學宮,我們不能說莊子不屬于百家爭鳴,他對諸子百家有很多批評。所以我們不能把稷下學宮和百家爭鳴完全畫上等號。
先秦時期是中國思想文化發(fā)展的黃金時代,這是無可爭議的。先秦時期包括春秋和戰(zhàn)國,加起來差不多有400年,時間是非常漫長的。先秦時期學術思想的發(fā)展,大體上我們把它分成兩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春秋后期到戰(zhàn)國前期。我們講的百家爭鳴和先秦的諸子百家,其實是從孔子和老子時代算起的。老子和孔子大體上是同一時代的人,都是春秋晚期的人,他們兩個人見過面,《史記》里有記載,從學術思想文化這個角度來說,孔子和老子的見面應該是先秦學術的開端。第一個階段是最重要的原創(chuàng)時期,它的標志就是先后出現了老子、孔子、墨子這三位大思想家,他們分別創(chuàng)立了道家、儒家和墨家,這三個學派是中國古代思想文化中最重要的學派,這三家的思想應該說是中國古代最重要的思想成就,它們奠定了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發(fā)展的基礎,確立了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發(fā)展的基調。
第二個階段是從戰(zhàn)國中期到戰(zhàn)國末期,這個階段和稷下學宮的存在是重合的。這個時期是一個大發(fā)展、大繁榮的時期,以百家爭鳴為主要標志。這兩個階段當然是前后銜接的,但是如果我們更為具體、更細致地考察還會看到,古代的思想文化在先秦時期的發(fā)展是不均衡的,或者說不是勻速發(fā)展,它是越到后發(fā)展越快,因為在第一個階段中學派的數目還不多,就只有儒家、道家、墨家三個。而且這三個學派它們自己也處在獨立發(fā)展的時期,它們之間互相了解和交流并不多。比如說儒家和道家,幸虧有《史記》的記載我們才知道孔子和老子見過面,老子那個時候算是中老年了,孔子大概還是青年人,最多算是一個中年人,所以他是懷著很恭敬的態(tài)度去見老子,向老子表達了他的一些觀點和看法。從《史記》的記載來看,孔子對老子是五體投地,他對弟子們說,人們都說有龍,我今天算是見到龍了,對老子佩服得不得了,老子對他有批評,他也沒有一句反駁,也沒有說一句不同的觀點。所以說儒道兩家之間當時的交流還不多,還不是很普遍。
在那個時期,學術思想的發(fā)展并不很快。我一直有一個觀點,我認為在戰(zhàn)國中期以前,嚴格意義上的百家爭鳴還沒有開始,只有到了第二個階段,到了稷下階段,百家爭鳴才真正地展開,并且迅速地達到了高潮,發(fā)展到了鼎盛時期,中國古代文化發(fā)展到那個時代的頂峰。第二個階段發(fā)展這么快,恰恰是由于稷下學宮。為什么第一個階段學術思想發(fā)展比較慢呢?概要地說,應該是缺少交流的條件,因為學術思想的發(fā)展離不開交流,獨自的發(fā)展肯定是快不了的,不同的學派之間的交流是共同發(fā)展、迅速發(fā)展的一個前提條件。具體來講,我們說缺少交流的條件,首先就是山川阻隔,交通不便。因為那個時候至少還有七八個國家吧,中華大地上從東到西、從南到北這么廣袤,那么多國家,而且也不是一馬平川,地理環(huán)境復雜,從一個地方到另外一個地方,從這個國家到那個國家,都很不容易。那個時候最多就是坐個牛車,或者走路,又有大山又有大河,交通不便,從一個國家到另外一個國家去,常常需要走幾個月。在這樣一種情況之下,學術交流肯定是快不了的。
但是這個還不是最主要的,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到了戰(zhàn)國中晚期,稷下學宮那個時期,還是那么多山川阻隔,還是一樣交通不便,為什么它就很快地發(fā)展起來呢?所以我覺得限制第一個階段發(fā)展緩慢的最主要原因在于大家缺少一個穩(wěn)定的交流場所。沒有這個場所,偶爾兩個人見個面,下次想見就見不著了。這個場所,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就是一個平臺,沒人給他們搭建一個平臺,那些思想家東邊一個,西邊一個,兩個人可能一輩子也見不著,這邊的人有個什么思想什么說法,傳到西邊去可能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那邊聽到了之后不以為然,表達個什么態(tài)度這邊也不得而知,沒法交流,因為他們碰面的機會太少,沒有一個固定的交流場所。學術思想的繁榮發(fā)展,離不開各種思想之間的交流,離不開它們的互相影響、互相滲透、互相促進,所以戰(zhàn)國中期以前學術思想的發(fā)展之所以不夠快,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缺少這樣一個能夠讓四面八方的學者們經常聚在一起,便于他們互相切磋、交流、爭辯的這么一個長期的、穩(wěn)定的場所。稷下學宮的創(chuàng)立以及它的長期存在,就為學術思想的快速發(fā)展搭建了這樣一個平臺,極大地方便了學者們之間的互相了解、彼此交流和爭鳴。稷下學宮的出現就使得古代學術思想的繁榮發(fā)展遇到了難得的機遇,中國古代就齊國出現了這么一個稷下學宮,其他國家沒有出現類似的場所。
于是在稷下學宮中就會聚了來自列國的學者,容納了當時幾乎所有的主要學術流派的主要代表人物,稷下學宮就迅速就成為列國的學術文化中心。那時的列國大約就等于當時的全天下,周圍都蠻夷之地,沒有什么學術思想。這樣,由于稷下學宮的建立,中國古代的學術思想就進入了飛躍發(fā)展的時段,就進入了發(fā)展的快速通道,就迅速達到了高潮,發(fā)展到了黃金時代。
所以我們大體上可以有把握地說,進入到稷下時期,嚴格意義的百家爭鳴才真正開始,是稷下學宮為百家爭鳴提供了關鍵的條件,稷下學宮就是百家爭鳴的主要場所,或者說百家爭鳴主要就是在稷下學宮中發(fā)生的。因此我說稷下學宮約等于百家爭鳴,百家爭鳴約等于稷下學宮。這是我講的第一個部分。
第二個部分,“稷下百家爭鳴的盛況”。這部分主要介紹一下在稷下學宮中,這些來自列國的學者們的學術活動。首先,稷下學宮中匯聚了來自列國的學術。田齊統治者創(chuàng)建稷下學宮,招攬?zhí)煜沦t士,就好比是通告天下、張榜招賢一樣,于是迅速地就吸引了大批學者前來。在此之前沒有一個國家的君主這樣做過,那些學者們除了游說諸侯沒有什么地方可去。田齊統治者建立起稷下學宮,這個平臺一搭起來,列國的學術精英們迅速地就會聚到稷下來了,齊國的統治者為他們提供了非常優(yōu)越的條件,給那些有名望的稷下先生們分配了高門大屋讓他們在這里安家,提供各種條件讓他們做研究,著書立說,這些條件非常優(yōu)厚,而且政治待遇也非常高。稷下先生們雖然沒有實權,但都是“列大夫”“上大夫”,政治地位很高。很多人到了稷下就不走了,一待就是一輩子。這樣,齊國就迅速成了列國的也就是當時全天下的學術文化中心和人才會聚之地。人才再培養(yǎng)人才,齊國在一百多年間培養(yǎng)出來大量的人才,可以說戰(zhàn)國中后期這些人才有相當多的是出自稷下或者和稷下間接相關,所以齊國的人才是用都用不完。稷下還是人才集散地,它培養(yǎng)出來的人才可以輸送到列國中去,同時也四處傳播他們的學術思想。
列國的思想家都來到了稷下,稷下學宮的學術思想就形成了多元化的特點,什么學術都有。當時所有的學派在稷下學宮中都有它的代表人物,而且這些人都不是一般的人物,都是這個學派里面最強的、最棒的。后來司馬光寫《稷下賦》有這樣一個評價,說稷下學宮“致千里之奇士,總百家之偉說”。這個“千里”,差不多就是當時的列國這個范圍,這些重要的思想家都來了,“百家之偉說”在這里匯總,可以說天下的學術思想很快就都匯聚到稷下學宮中來了。
“學派林立,真正成為百家”。剛才我們說春秋晚期到戰(zhàn)國前期,那個時段只有儒、道、墨這三大學派,可是到了稷下時期,這三大學派之外的幾個具有原創(chuàng)性的重要學派,像法家、名家、陰陽家,還有農家、縱橫家、小說家、雜家等等,都相繼出現了,都出現在稷下,并且它們迅速地各自發(fā)展到了本學派的高峰,出現了本學派的大師。各個主要學派在稷下傳承發(fā)展,在發(fā)展的過程中就發(fā)生了分化,出現了不同的分支、流派。各個學派都這樣,都在進行分化,這個分化非常重要。這種情況,后來的韓非子有這么一個總結,叫作“儒分為八,墨離為三”。儒家分為八個分支,韓非能數出來的就是子夏氏之儒、孟氏之儒、孫氏之儒、漆雕式之儒等等,現在的學術研究表明,儒家其實不止分為八個分支;“墨離為三”,墨家就分成了三個支派,這三個支派之間還爭來爭去,都在爭誰是正宗,都說別人是冒牌的;道家也在這時期發(fā)生分化,除了列子、莊子、楊朱等傳統道家之外,還出現了黃老派道家。這個黃老派道家思想是稷下學術中極為重要的一個思想創(chuàng)造,過去人們不太重視,這些年學術界可以說是越來越重視,大家也越來越認可,早年還有很多人認為先秦時期沒有黃老派,現在基本上已經形成共識了,因為發(fā)現了不少地下出土的簡帛材料,都能證明有這么一黃老道家或黃老之學的存在。這個黃老之學就是在老莊派傳統道家之外,道家的另外一個分支。以莊子為代表的傳統派道家多是隱士,不和統治者合作,這個黃老派就相反,他們熱衷于探討治國問題,緊緊地圍繞在列國君主周圍,給他們獻計獻策,把道家的理論向現實政治的應用方向大大地拓展了,治國安邦、富國強兵這些社會急需的熱點方面,也變成了道家要考慮的問題了。原來的莊子他們根本就不討論如何治理國家、富國強兵這些問題,他們只是批評,黃老派道家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樣的分化在所有的學派里面都非常普遍,由于稷下學宮的存在,各個學派在稷下學宮中遇到非常好的條件,所以都能迅速地發(fā)展起來,迅速地分化,于是真正的“百家”就出現了,學派非常的多,不是就那么幾家在爭鳴。
“盛況空前”。我們常說先秦時期是中國古代學術思想發(fā)展的黃金時代,百家爭鳴就是黃金時代上王冠上那顆鉆石,是中國人自古以來一直到現在引以為自豪的一件事。稷下學宮那個時期真是盛況空前,特別有代表性的就是齊宣王時期。齊宣王時期稷下學宮發(fā)展到鼎盛階段,有幾條材料可以證明這一點。《史記·田敬仲完世家》記載:“宣王喜文學游說之士,自如鄒衍、淳于髡、田駢、接予、慎到、環(huán)淵之徒七十六人,皆賜列第,為上大夫,不治而議論。是以齊稷下學士復盛,且數百千人。”
《史記》里另一篇《孟子荀卿列傳》記載:“自鄒衍與齊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環(huán)淵、接子、田駢、鄒奭之徒,各著書言治亂之事,以干世主,豈可勝道哉!”《鹽鐵論·論儒》里也說:“齊宣王褒儒尊學,孟軻、淳于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祿,不任職而論國事。蓋齊稷下先生千有余人。”大家注意,這里面講的稷下先生,還有一條講稷下學士,先生和學士是不一樣,先生是老師級別的,學士就是那些學生、弟子們,至少是數以千計。
剛才提到淳于髡,這個淳于髡是一個資深的稷下先生,他來的最早,影響非常大,最后死在稷下學宮。有材料記載,他死的時候有弟子三千人給他送葬,給他戴孝。三千人說的是弟子,我想這里說的“弟子”,應該是所有在稷下學宮中求學的年輕人吧,不會是他一個人的弟子,這三千人相當于現在一個初具規(guī)模的大學。稷下先生七十六人,僅有名望的、老師輩的稷下先生,在齊宣王時期稷下就有七十六人之多。
“大師云集”。這些稷下先生可以說都是大師,除了上面幾條引文里面提到的這些大師級人物之外,還有一些沒提到的,比如在稷下,儒家的有魯仲連、告子、荀子,道家有彭蒙、接子、季真,墨家有宋钘,名家有尹文、田巴、兒說、公孫龍等等。這是史書中有記載的,史書中沒有記載的還有多少,我們就不知道了。現在考古材料證明,古人的文化創(chuàng)造是非常旺盛的,著作非常多。但是由于種種原因,我們今天能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散失了,現在不斷有考古發(fā)現新材料,有很多都是那個時期的。
“著述豐富”。出現了很多巨著,很多對中國文化有重要影響的著作都出自于稷下。僅史書中有明確記錄的就至少有這么多:《管子》86篇、《慎子》12篇、《田子》25篇、《捷子》2篇、環(huán)淵《上下篇》、《鄒子》49篇、《鄒子終始》56篇、《鄒奭子》12篇、《宋子》18篇、《尹文子》2篇、《孟子》7篇、《孫卿子》33篇、《韓非子》55篇、《魯仲連子》14篇、《晏子春秋》8篇,等等。這些名著像《宋子》《慎子》《鄒子》等,現在都已經見不到,或者只留下片段。此外,還有那些被埋到地下現在又重見天日的,比如馬王堆帛書《黃帝四經》,這個書是1973年在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中出土的。這個古墓中因為出土了千年古尸所以廣為人知,其實那里面真正最重要的,還是出土了一些古書,比方說帛書《老子》、帛書《易傳》等一批古籍,這些古籍里面有很多都是失傳千年的,其中對我們最重要的是帛書《黃帝四經》,這部書《漢書》里面就有記錄,但是誰也沒見過,現在又重新出土了,對它的研究這些年來非常熱門。這些新出土的簡帛文獻不但豐富了那個時期的典籍寶庫,而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幫助我們重新理解甚至是改寫思想史,所以非常重要。帛書《黃帝四經》是當時漢代人用隸書抄寫的,經過學者研究,認為它的年代也是百家爭鳴時期的,很有可能就出自稷下。
“爭鳴辯駁”。我們簡單講一講諸子百家在稷下學宮中是怎么爭鳴辯駁的。當時學者們在稷下學宮中的學術活動,其中一項最重要的內容就是互相爭論辯駁,這些辯論形式上不拘一格,有的是在學派之間進行的,有的是在學派內部進行的,有的是在先生們之間進行的,有的是在學士們之間進行的,還有先生和學士之間的,非常多。當時在這里求學的學士們可以自由聽課,誰的課講得好就跑去聽,聽完了之后,回來就給自己老師說,說某某人批評你了,老師就會提出反駁,類似這樣的情況在《孟子》等典籍里面有大量的記載。《孟子》里面記載了很多他和別人的辯論,有的是當面進行的,還有很多都是弟子們之間傳來傳去后來記錄下來的。
稷下學宮中還有定期的集會,叫“期會”。“期會”是一種定期的、常規(guī)性的學術活動,主要的內容就是學者們聚集在一起,進行演講和辯論。“齊有稷門,城門也,談說之士期會于稷下”(《史記·孟子荀卿列傳》集解引劉向《別錄》),“期”就是定期的意思,“期會”就是定期舉行的、常規(guī)性的、制度性的學術集會,可見稷下學宮中的學術活動是相當正規(guī)的。
舉行“期會”這樣的大型學術活動,一定要有人召集和主持,這個人叫作“祭酒”。“祭酒”是稷下學宮的學術領袖,相當于我們今天的學會的會長。“齊襄王時,而荀卿最為老師。齊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為祭酒焉。”(《史記·孟子荀卿列傳》)在齊襄王時期,荀卿已經是稷下學宮中資歷最高的老師了,他三次被推舉為“祭酒”,長期擔任稷下的學術領袖,執(zhí)掌稷下學宮的學術活動。
稷下學宮中的學者們大多數都有出色的口才,都是能言善辯之士,都有一套辯論的技巧,他們在辯論中各持己見互不相讓,就形成了百家爭鳴的熱鬧場面。我們經常提到的“白馬非馬”這個著名的辯題,《公孫龍子》中有一篇文章叫《白馬論》,所以大家總是把“白馬非馬”和公孫龍聯系起來,而事實上在公孫龍之前就有一位名叫兒說的稷下先生首先提出“白馬非馬”的論題。他持這個論題“服齊稷下之辯者”,就是在辯論會上沒有人能辯得過他,明明白馬也是馬,但是你就是說不過他。這批熱衷于“白馬非馬”一類辯論的人被后人稱為“名家”,《史記》說名家“可以服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名家的理論屬于古代的邏輯學,對古代思辨哲學的發(fā)展有重要的貢獻。當時的稷下學宮中,學者們經常會提出一些論題進行辯論,為的就是磨煉辯論的技巧,不管有沒有道理反正你說不過我,只要你說不過我,我就贏了。田巴也是這樣,“齊辯士田巴,服狙丘,議稷下,毀五帝,罪三王,服五伯,離堅白,合同異,一日服千人”(《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正義引《魯仲連子》)。這位田巴“一日服千人”,在集會上一個人打擂臺,有上千人圍觀,竟然沒人能贏得了他,可見他口才之好。稷下先生們都像兒說、田巴一樣能言善辯,當時人們就給他們送雅號,田駢叫“天口駢”,鄒衍叫“談天衍”,鄒奭叫“雕龍奭”,淳于髡叫“炙轂過髡”,可見他們多么能言善辯。那個時期諸子百家的爭鳴,其中一個重要的手段就是辯論,辯論的技巧是必須要有的,稷下學宮就是一個辯論的訓練所,很多人的口才都是在那里練出來的。我們通常講的百家爭鳴,主要就是在稷下學宮中通過這些方式進行的。
我們說稷下學宮是盛況空前,其實不僅是空前而且也是絕后,空前是說在它之前沒有,這是第一次,絕后是說中國歷史上后來再沒有出現真正意義的百家爭鳴,這是唯一的一次,所以它就更重要了。
第三個部分,“稷下百家爭鳴的學術成就”。首先是“舍短取長”,也就是取長補短。百家學說在爭鳴中促進了交流,增進了了解,真理是越辯越明,通過長期的爭鳴辯駁,各家各派的優(yōu)點長處得到了充分的表現,逐漸被大家認可,被大家吸取,它們的缺點也通過爭鳴充分地暴露出來,受到大家批評,被大家回避和引以為戒。這就是取長補短,共同提高,短處被拋棄,長處被發(fā)揚,所以大家就都有提高。當時有很多著名的論證大家都在使用,于是就成公共的思想資源。有一個例子,誰都知道水的特性是往低處流,這個例子在稷下時期被運用得非常普遍,有好幾本傳世典籍里,利用了這個論證來講自己主張的道理。比如法家認為“人之趨利也,如水之走下”,說人性都是惡的,人皆趨利避害、自私自利,這就像是水一定要向下流一樣沒有例外,所以治理國家應該利用人的這一本性,實行法家政策。同樣的道理也被孟子用來論證他的性善理論,他說,“人之從善也,如水之走下”,認為每個人都有從善、向善的傾向,就像水一定要往下流一樣,所有的人都是一樣,沒有例外,所以每個人都是可以教育的。還有告子,也用這個例子論證他的人性論主張,他認為人性是無所謂善惡的,就看你如何調教他,就像水一樣,你朝哪方面引導它就往哪邊去,“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于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于東西也”。可見,同樣的一個例證,大家都在說,而且可以用來論證不同的甚至是相反的觀點。我們在很多稷下時期的著作里面,都可以看到這種情況。再比如《慎子》里有這么一個例證,“一兔走街,眾人逐之”,說的是有一只兔子在大街上跑,誰看見誰都要逮,為什么大家都想去逮?因為它沒有主,誰逮住就是誰的。用慎子的話來說就是沒有“分”,沒有“定”這個“分”。可是菜市場滿街都是賣兔子的,為什么沒人去抓呀?因為它已經有主了,已經定了“分”,所以確定名分是非常重要的。這條關于兔子的論證我們發(fā)現先秦時期好幾個著作里面都用過,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先說的,誰是發(fā)明者,知識產權屬于誰也無人知道,但是大家都在用。
通過這些爭鳴,你吸取我,我也吸取你,你也用這個論證,我也用這個論證,最后就造成各個學派之間的界限開始模糊,原來你是屬于哪一家是定位分明的,到了后來在稷下時期就模糊了,一個人的思想里面既有這一家的東西,也有那一家的東西,甚至有好幾個學派的東西,分不出來他是屬于哪一個學派了。所以后人在給稷下時期的學者們劃分學術流派的時候就會出現分歧,某一個學者在不同的典籍往往會被劃歸不同的學派。這是由于他們自己變復雜了,他們的思想不那么單純了,已經舍短取長,其他學派的思想吸收到自己這里了,所以很難確定他到底是屬于哪一個學派。我想這種復雜的情況正是那個時期學術思想發(fā)展的實際狀況的真實反映。
“綜合創(chuàng)新”。在稷下的百家爭鳴中,各家學說一方面進行著激烈的爭鳴,不斷碰撞出思想的火花,另一方面又在爭鳴中互相啟發(fā)、互相借鑒、互相吸取、互相影響、互相滲透,這樣就使得一些新的理論嘗試和新的理論創(chuàng)造成為可能,從而產生了一些新的理論、新的流派,猶如我們今天所謂的交叉學科、邊緣學科,比方說剛才我們講的黃老之學就是一個多學科優(yōu)勢互補的典型。荀子之學也是一個綜合創(chuàng)新的典型,我們?yōu)槭裁凑f荀子集先秦學術之大成?就是因為他以儒家學說為本位,批判地吸取了百家學說。對于其他學派的學說,他一方面批判,把錯誤的拋棄了,另一方面又吸取,把別人的優(yōu)點吸取來了,形成自己的學說,所以他達到了一個理論高峰。還有《管子》里面的精氣理論,這是道家理論和齊國特有的氣論的一種結合。陰陽五行學說也是如此,陰陽和五行本來是兩種不同的文化,陰陽學說一般來說是在中國的南方流傳,五行學說是在北方流傳,本來是不搭界的,后來由于稷下學宮的建立,南北學術在這里交匯,陰陽和五行學說也在這里走到了一起并最終實現了合流,形成了陰陽五行學說,簡稱為陰陽家。這些都是典型的綜合創(chuàng)新,這些創(chuàng)新為學術思想的發(fā)展開辟了新的領域,探索出了新的方向。
“引領戰(zhàn)國學術發(fā)展的大方向”。這也是百家爭鳴的學術成就。戰(zhàn)國時期學術思想的發(fā)展是有方向性的,這個方向是怎么來的呢?離不開稷下學術的引導。百家之學通過充分的爭鳴、取長補短之后,各家學說在很多問題上就逐漸形成了共識,于是學術思想的發(fā)展就逐漸呈現出交融、趨同、綜合的趨勢。
比方說“禮法結合、儒法互補”理論的形成。儒家講禮治,法家講法治,本來這兩種學說是水火不相容的,互相排斥,界限是非常分明的。儒家學說在先秦時期并不走運,孔子也好,孟子也好,結局都不太好。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們過于強調“禮”和道德教化的作用,他們相信道德教化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盡可能不用“法”,輕視法的效用。所以他們的主張不能快速地收到富國強兵的效果,不能解列國君主的燃眉之急,所以他們走到哪里都不太受待見。在稷下學宮時期,儒家的禮治主張和法家的法治主張長期在一起并存、碰撞,逐漸開始互相接受,由對立的狀態(tài)逐漸形成了一種聯手互補的傾向,儒家就在自己的“為國以禮”“為政以德”的基本理念的基礎上,以儒家學說為本位,開始接納和吸取法家的部分思想主張,從而提出來一種理論,叫作“禮主刑輔”,禮是主要的,刑就是刑法,起輔助作用。如此一來,儒家和法家就由原來的對立狀態(tài)開始走向了互補和結合,形成一種“陽儒陰法”的模式,儒、法兩家他的主張都講,但是一個要擺在明面上,那就是儒家的東西,另一個就是法家的東西,要藏起來,不公開拿出來說。這個“陽儒陰法”也叫“外儒內法”,大家不要理解為表面是儒家,背地里卻是法家,并不是這個意思,“陽”和“外”就如同我們今天所說的打什么旗幟,儒家就是個旗幟,你永遠都得打儒家的旗幟,不能打法家的旗幟。你可以用法家,但是秦始皇那個法家政策已經失敗了,秦王朝很快就滅亡了,所以法家已經臭了,但是法家那種強制的治國手段還是非常有效的,后來就被儒家吸收了。表面上打儒家的旗幟,“獨尊儒術”,但實際上并不排斥法家,而是“王霸并用”,不過法家思想不能作為一個旗幟公開打出來。這樣一種政治模式理論在稷下學宮中開始有人探索,到荀子就成熟了。
還有黃老之學。黃老之學就是以道家學術為本位,吸收了儒家,吸收了法家,也吸收了陰陽家等學派的思想理論,開辟了一個新的流派。
以上我們舉了黃老之學和荀子之學做例子,可以看出,這兩家的共同點就是學術思想的融合、趨同,原本不搭界甚至是互相對立的東西,逐漸就走到了一起。這樣一種趨同、融合的特點表現出一種學術發(fā)展的方向性,是稷下學術帶來的,這樣一種方向性就代表了戰(zhàn)國時期學術發(fā)展的潮流。戰(zhàn)國時期,在政治上是國家越打越少,趨向于統一,實現大一統指日可待,雖然還不能確定最后由誰來實現統一,但可以肯定的是,最終一定會實現統一。學術思想的發(fā)展方向和政治上的發(fā)展方向是一致的,不同的學術思想之間經過充分的爭鳴、激烈的交鋒之后,最后也會趨同的,于是就形成黃老之學和荀子之學這樣的理論。
“稷下百家爭鳴的歷史影響”,這是我要講的最后一個部分。稷下的學術都是一些思想理論,這些思想理論對于中國的歷史和社會起到了什么作用呢?這是我們這一部分要講的。
首先要講的是黃老之學與文景之治,剛才我已經講到了一些,黃老之學是在稷下學宮中孕育出來的,是稷下學術的一個重要的思想成果,它實現了各家學說的整合和優(yōu)勢互補。遺憾的是在當時列國紛爭的時代,黃老之學沒有得到實踐的條件。到了西漢初期,黃老之學就被統治者選定為官方的意識形態(tài),竇太后、漢文帝、漢景帝,都是推崇黃老之學的,這樣一種官方意識形態(tài)成就了著名的“文景之治”。在黃老之學指導下,“與民休息”“清靜無為”,所以才有文景之治的太平盛世。所以我有一個說法就是,黃老之學是在先秦開的花,在漢初結的果,黃老之學的理論在先秦時期就已經成熟了,但是直到漢初才得到實踐的機會并取得了成功。
再看“外儒內法與歷代王朝的官方意識形態(tài)”。剛才我們說到禮法結合,儒家和法家互補,這樣一種政治模式理論發(fā)端于稷下。這是稷下學術的一個最重要的創(chuàng)新,它為傳統的儒家學說注入了新鮮的活力,大大地彌補了傳統儒家的不足。傳統的儒家十分重視道德教化,他們不使用強制這一手,所以人家不聽他的也拿人家沒辦法。有了禮法結合,禮主刑輔,就大不一樣了,史書上把這個叫作“出禮則入刑”。禮的道德教化作用不能生效就用刑,刑是強制性的手段,作為一個后盾、一種支撐,強有力地支持著儒家的禮治和道德教化。儒家的禮法結合并不是要禮和法兩個換著用,而是強調禮治的首要地位,強調道德教化的重要性,道德教化優(yōu)先,一切問題都先從道德教化入手,他們相信道德教化能夠解決一切問題。禮法結合,道德教化優(yōu)先,這是儒家的堅定的信念。事實上道德教化也是挺管用的,但它不總是有效,也不是只有它一種方法有效,它還是要結合強制性的手段,以法為后盾。后來的儒家就明白了,道德教化要是不靈的時候,還得需要刑法的保障,但是刑法不是輕易就要用的,盡量不要用。這樣一來,儒家學說適應社會的能力就增強了,由荀子最終完成的這樣一種學說就為即將出現的大一統帝國探索出了一個長治久安的方針大略,提供了最佳的治國方案。經過荀子改造以后的儒家特別適合大一統的封建王朝的政治需要,所以后來漢武帝就獨尊儒術了。獨尊儒術不是偶然的,歷史必然要選擇儒家,但是這個儒家不是孔子、孟子那個原本的、最初的儒家,而是經過荀子改造了的儒家,是吸取了法家的儒家。獨尊儒術,后來的歷朝歷代都是這樣。清末的譚嗣同說過這樣一句非常有名的話:“二千年來之學,荀學也。”他認為雖然歷代王朝都大講孔孟之道,但都不是原本的孔孟之道,他們實行的其實是荀學,孔學、孟學不講法治,只有荀學才講禮法結合。譚嗣同的這個說法非常精準,他告訴我們,兩千多年間中國古代的官方意識形態(tài)雖然打的是儒家的旗號,實際上吸取了大量的法家的手段,這是符合中國歷史實際的。而這樣一種禮法結合的政治模式理論,就是在稷下提出并在稷下完成的,所以可以說稷下學術為后世兩千年的歷代王朝提供了行之有效的、最佳的治國方略。所以我們說,這是稷下學術最大的思想貢獻、最大的歷史影響。
以上所說的黃老之學和荀子之學,這兩大學術就是稷下學宮最重要的理論創(chuàng)造,把這兩個合在一起我們可以看到,這兩種學術思想實際上主導了秦始皇以后整個一部中國古代歷史,一直到清王朝退位才有實質性的改變。所以說,稷下學術對中國文化的貢獻極大,我們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稷下學術的貢獻,歷代王朝就會在黑暗中摸索徘徊,不知道該怎么辦。
最后一點,我要講一講稷下百家爭鳴的真精神,它對于我們今天來講最有價值的地方是什么,為什么我們今天要強調和宣揚百家爭鳴。我們認為,稷下百家爭鳴的真精神,就是學術獨立和思想自由。概要地說,百家之學之所以能夠在稷下學宮中得到良好的發(fā)展,取得輝煌的成就,是同稷下學宮中擁有較為充分的思想自由和學術獨立分不開的。田氏齊國的君主,特別是齊威王和齊宣王,都是非常開明的君主,他們對學宮中學者們的學術活動只是提供各種支持,卻從來不干預,也不根據自己的喜好支持哪一家,一律平等對待,讓他們自由發(fā)展,所以學者們在這里享有充分的思想和言論自由,說什么都可以。而且這些學者們在稷下學宮中始終保持著學術的獨立,保持著人格的獨立,他們不是君主的附庸,雖然要為君主提供治國方略,但學術本身始終是獨立的。不幸的是,沒過多久秦皇漢武就統一天下了,百家爭鳴從此就被漫長的“獨尊一家”取代了。思想自由和學術獨立是百家爭鳴的真精神,它具有超越時代的普遍價值,是文化繁榮和社會健康發(fā)展的保證。我們今天在這里講稷下學公開課,應該認真地吸取稷下百家爭鳴的歷史經驗,要切實地貫徹“雙百”方針,倡導思想自由和學術獨立。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更好地繁榮社會主義的文化事業(yè),才能實現我們民族的偉大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