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杯”結果已經塵埃落定，邵一安卻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知道。

被大家看好的于經緯意外退賽，李欣平發揮失常，宛城音樂學院在這次比賽中遭遇了滑鐵盧，最好成績是鋼琴系新生雷音獲得的第六名。

于經緯說的沒錯，任何人的退出都無法影響這場比賽，它還是圓滿結束了，決出了一二三名。

前一天晚上在室外坐的時間太久，邵一安著涼感冒了，嗓子很癢。

上完課，邵一安檢查完教室里的設備，正要走，卻被徐蕊拉住，神秘地問：“于經緯為什么退賽啊？”

邵一安面無表情地回答：“我不知道?！?

“你們那么熟，他都沒給你打電話？”

邵一安笑了，她反問：“你不是消息很靈通嗎，怎么也沒聽到風聲？”

徐蕊癟了癟嘴：“他們人在BJ，我上哪知道去。”

邵一安心中一陣竊喜，原來她最先知道于經緯已經回到宛城的消息。然而短暫的興奮之后，更多擔憂的情緒涌來。于經緯的母親不知病情怎樣，也不知他擅自退賽，是否會對留校產生影響。

正想著，她手機顯示于經緯來電。

“喂，于經緯?！彼荛_徐蕊，接起電話。

“我回來了，在學校門口?！?

邵一安立刻回應：“你等我，我現在就去校門口?！?

“不用。我回去放個東西，你去教七樓樓下等我?！闭f完還不忘叮囑，“在東邊的樓梯口見。”

徐蕊還想拉著她去逛街，她用感冒難受逃脫了。

教七是鋼琴系的教學樓。邵一安按照于經緯說的，繞到東邊的樓梯口，學生們平時都是從南邊的大廳進出，東邊只留了一扇很小的門，邵一安上前擰了擰門把手，是鎖著的。

過了大約十幾分鐘，于經緯氣喘噓噓地跑過來。邵一安盯著他看，幾天未見，他瘦了些，臉上沒有血色，襯托得黑眼圈更加明顯。他本來就瘦，從遠處跑過來，更顯得整個人單薄。 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問邵一安他臉上是不是有東西。

“走，上樓去說?！庇诮浘暠砬槠届o，掏出一把鑰匙，熟練地打開面前的門。

邵一安跟著他進去，走上一個獨立的樓梯間，上到二樓。二樓像酒店的走廊，鋪著地毯，有許多外觀一模一樣的門，看不到頭的樣子。于經緯走到212號前面，邊開門邊說：“我家就是212號，練琴房我也選了212號。”

邵一安跟著他走進去，這是于經緯的練琴房，里面放著一架鋼琴，鋼琴邊上擺著雙人沙發和茶幾，上面放置于經緯的水杯和一些雜物。

練琴房真的很小，墻面做了隔音處理，就連窗戶也是小小的，有些莫名的壓抑。

邵一安在房間里走了一圈，指尖滑過于經緯琴，問他：“你平時就在這里練琴？”

于經緯點了點頭。

“你感冒了？”他反問她，伸手想摸她的額頭。

她往旁邊一閃，輕描淡寫地帶過：“沒什么，過兩天就好了。對了，你家里的事，處理得怎么樣？”

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我媽沒有住院。”于經緯坐下，整個人陷進沙發里，“她去醫院取體檢報告，正好碰見馮姨，手里東西太多，讓馮姨幫忙拿了一下手機，忘記要回來了?！?

林敏急著回學校上課，手機落在馮姨手里。馮姨很快就打給李欣平，于經緯便在上場前得到了林敏住院的“消息”。

“你沒有核實嗎？”

“我打家里的座機，家里沒有人，我爸他……說他在外地。我媽的手機始終關機，當時在候場，我心里有些慌。就決定退出比賽了。”

當時在后臺，于經緯慌亂中抓著李欣平問，李欣平一概以“不知道”回應。他的目的就是要讓于經緯退賽。

只有雷音勸于經緯參加完比賽再走，他說都已經為這個比賽準備了這么久，不能功虧一簣。其他選手都沒有發表意見，對他們來說，沉默便是最好的選擇。于經緯退賽，對他們也沒有壞處。

于經緯不是沒想過繼續。可比賽不是他上場彈幾分鐘之后就宣布結束的，繁瑣的流程，他實在等不起了。他不喜歡一無所知，他不知道林敏的情況究竟怎樣。

最終讓于經緯選擇退賽的，便是那一通又一通完全沒有回音的電話了吧。

邵一安完全想象得出，馮姨得逞之后的那張嘴臉。經緯退出比賽，李欣平的勝算就更大一些，他們母子為什么不冒這個險？

“昨天我剛落地，用公用電話打給我媽，才知道她只是去上課了，沒住院?！?

邵一安挨著他坐下，問：“你也給我打過吧？”

“嗯?！庇诮浘朁c頭，“我猜你可能有事吧?！?

“對不起?！?

于經緯笑起來：“為什么要道歉？我沒有怪你?！?

邵一安低著頭，開始解釋她昨天的遭遇，說了幾句，發現于經緯并沒回應，她才抬眼，于經緯已經靠著沙發睡著了。

她輕手輕腳地起身，觀察練琴房的每個角落，很閉塞，很壓抑，聽不到外面的聲音，外面大概也聽不到房間里的琴聲吧。

她回頭，看到于經緯的手機，被他隨手放在鋼琴上。鬼使神差的，她靠近鋼琴，剛想伸出手指觸碰按鍵，手機突然自己震動起來，嚇得她退后一步，抬起手不自然地捋頭發。

她回頭看了一眼于經緯，他仍然在熟睡中。做賊心虛。

手機只響了一下就沒再發出聲音，邵一安上前，屏幕仍然亮著，是一條短信，發件人來自徐蕊：“你從BJ回來了嗎？究竟發生什么了？我們……”

屏幕只顯示了一部分，剩下的部分點開才能看到。她沒有碰于經緯的手機，屏幕又慢慢暗下去。

邵一安起身，從狹小的窗戶里看向外面，校園里熱鬧照常，卻因為隔音玻璃，聽不到任何聲音，那種感覺，就好像在看一部巨大的、沒有終點的默片。

不知站了多久，她身后突然響起于經緯的聲音：“我們就像籠子里的鳥，對嗎？”

邵一安回頭，于經緯已經坐起來，他雙眼惺忪，充斥著血色。

“不，你飛得很高?！鄙垡话舱J真地盯著他的雙眼說。

“聽說留校名額月底就會出來，也不知道最終結果是怎樣的?！?

“別擔心，是你的總會是你的。”

于經緯直起身，朝邵一安走過來：“后來我也想了想，確實，我不擅長維護那些所謂的關系。李欣平確實比我做得好?！?

邵一安翻了個白眼，李欣平打了怎樣的小算盤，自己就栽了多大的跟頭。

“他不也遭報應了嗎？”

于經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邵一安在說什么：“是，我也有些意外，我以為他會發揮得很好?！?

他說完，他們兩人就那么不說話，并排站在狹小的窗前。過了一會兒，于經緯問起邵一安假期都是怎么過的。

邵一安本以為在于經緯去BJ的時間里，于和豐會再次來筒子樓找房產證，便每天都惶惶不安地在李叔的躺椅上等著，一連好幾天過去，并沒有什么動靜。

“沒什么，就曬曬太陽，偶爾上街溜達，渾渾噩噩的?！?

“每天都要被我聯系，很累吧。”

邵一安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怎么會？你一直這么想？”

“沒有，我只是……”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彎下腰，將嘴唇貼上了邵一安的嘴唇。

于經緯的嘴唇冰涼，也很柔軟。邵一安毫無防備，只覺得渾身一激靈，僵住沒法動，手不自覺地捏緊，剛想背到身后，便被于經緯的雙手握住。他修長的手指，覆蓋著她的雙手。

于經緯很主動，邵一安往后退一點，他便往前追一點。

邵一安微微睜開眼，于經緯的睫毛在上下顫動。

邵一安差一點就主動回應他了。她很快恢復了理智，閃開身子，低頭說：“我感冒了，會傳染的?！?

“我知道?！?

盡管她面無表情，可還是臉紅了，不想讓于經緯發現，便一直低著頭。

只聽于經緯說：“在來的路上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我失去了一些東西，我不想再失去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