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山令,身中數槍,死在了江心,壯烈殉國,最后,連同尸骸沒入江中,不見蹤影。
陸亭跟著大部隊沖開了日軍江灘的包圍,最后在一片廢墟的城中失散,身邊只剩林狗娃一人。
此刻天邊已亮,四周雖然不時有零星的槍聲響起,但是已沒了像樣的抵抗。
一路上也全是被丟棄的槍支彈藥和軍裝,皮箱行李和尸體等。
兩人離江邊并不算遠,能清晰的聽見那邊哀嚎的聲音,兩人對視一番,沒有言語,又折返到離江邊不遠的一棟爛樓里。
此刻江邊全是黑壓壓的人群,面對著日軍的槍口,逃跑無望后的軍民已經放棄了抵抗,木訥的站在原地,驚恐不安的看著幾十米外的日軍。
不知為何,兩邊都這樣的互相望著對方,十分有默契的都沒了下一步動作,連呼吸聲都刻意的壓制下來,整個江邊寂靜的像是一個墳場。
緩過神來的幾個日軍通訊兵,像個瘋子一樣在沒有隊形的部隊間穿梭,最終唧唧哇哇的吼著聽不懂的日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翻譯官從后面跑了出來,喊著蹩腳的漢語:“軍人的,這邊,投降。”
人群發出輕微的騷動聲,走出寥寥幾人后,便沒有了聲響。
那群日軍立刻端著刺刀小心又憤怒的叫囂著沖上江灘,將一個個穿著軍裝的從人群中攆出來,有些來不及放下武器和稍作反抗的,更是被當場射殺。
似乎看見了日軍的怒火后,人群漸漸有些松動,投降,如同瘟疫一般四散開來。
一個人,十個人,一百個人,一千個人,兩千個人,就這樣以連、以營、以團為建制走出來。
此刻,他們已經完全喪失了斗志,如同待宰的羔羊,日軍甚至連武裝解除都來不及。
日軍怎么也想不明白這群前幾天還如狼似虎的軍人,今天卻溫順得如同一只綿羊,臉上的詫異之色更是從沒消失過。
待分離得差不多時,日軍開始在百姓堆里甄別那些脫掉軍服抱著僥幸的軍人,本來還打算掩護軍人的百姓,再被射殺幾百人后,也如驚弓之鳥一般,不用日軍親自來甄別,已經主動和他們劃分開界限。
前一刻還在同仇敵愾,此刻,卻生怕惹火燒身。
在生命的威脅下,所有人都一致的選擇了保命,選擇了沉默,誰也沒有錯,錯的只是這個草菅人命的世道。
也許,人對死亡都有預見的能力,當他們反手被綁,面對江面時,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
隨著槍栓拉響的聲音響起時,他們已經麻木的忘記了求饒,連一切求生的本能也失去了。
槍聲響起時,人如稻草一般,紛紛倒下,一排接著一排,一列列的沒有半分表情的去赴死。
一旁的百姓除了不忍的扭開頭,閉上眼外,再無任何動作,連兔死狐悲的表情都不敢表現出來了。
也不知這槍聲持續了多久,當它停止時,江灘上的軍人已經沒有一個站立的了,血水順著泥濘坑洼,流到百姓門的腳下,刺眼的血色,伴著濃濃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槍聲后,江灘邊是日軍劇烈的喘息聲和望向百姓那豺狼般的眼神。
等待,也許就是希望,手無寸鐵的百姓在這份希望中,期望著早點離開這個地獄般的江灘,回到破爛的家中,在茍延殘喘中繼續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比什么都強。
顫顫巍巍的百姓們在祈禱著,祈禱著他們還有點人性,祈禱著他們殺殺士兵就好。
可惜,殘忍的豺狼不會變成溫順的綿羊,隨著傳令兵嘰里呱啦的聲音響起后。
江灘邊的槍聲大作,比剛才還要猛烈,比剛才的時間還久,畢竟,平民遠比軍人多得多。
時間永遠不會停止,但是在此刻卻永遠的停止了,奔騰的江面不再流動,任由鮮血渲染著,記錄著這慘無人道的一幕。
半年不到,兩個古都淪陷,八天,這座六朝古都拱手讓人。
此時此景,陸亭早已堅持不住,暈倒在爛樓里面。
1938年元旦前夕,陸亭在美國傳教士明妮·魏特琳和南京安全區主席德國人約翰·拉貝的幫助下逃離南京。
這大半個月里陸亭到底經歷了什么,洛依一無所知,無論自己怎么詢問,陸亭卻只字不提。
但是洛依明顯感覺到了陸亭變了,雖然看不到,但是心中那種感覺很濃烈,也很不安。
深陷南京城里的時候,陸亭問過洛依這么一些話:
“你真的是神仙嗎?”
“神仙是不是該心懷天下,普度眾生?”
“如果真的有神仙,難道你們就這樣看著自己的子民被別人任意屠殺糟蹋,而不聞不問嗎?”
“如果真的有神仙,難道你們看不見這一切嗎?這一幕幕慘絕人寰的事嗎?”
“如果真的有神仙,你們為什么不保護他們?難道他們就該死嗎?”
“為什么?你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什么?”
陸亭的話問懵了洛依,洛依一次次提筆,都不知道該如何落下,任由筆在手中顫抖,任由眼淚在臉上滑落。
“對不起,我只能保護你。”洛依自責痛苦的字跡,是那樣的無助。
“你走吧。”陸亭的話很決絕,很簡短,但卻字字誅著洛依的心。
洛依何時想過兩個會走到如今的地步,難道是自己做錯了什么嗎?
這事情誰也沒有錯,錯的只是那個世道。
洛依想哭,卻欲哭無淚,往日種種,歷歷在目,人還是那個人,如今卻變得如此陌生,洛依很害怕,也很無助。
洛依做著解釋,卻石沉大海,陸亭再也沒有給自己任何回復,宛如消失一般。
在洛依擔驚受怕半個月后,陸亭才終于有了回復:
“我已逃出南京。”
“你,還好嗎?”縱有千言萬語,洛依此刻寫下卻只有你還好嗎這四個字。
“好?你難道看不見嗎?那些保護我的人都死了,林狗蛋也死了。”
洛依身軀顫抖著,不知如何作答。
“你能老老實實的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好。”
“你真的是神仙嗎?”
洛依似乎早有預料,心中似乎也早已有了作答:“不是。”
洛依得回答干凈而利落。
“那你究竟是什么?”
“我?只是一個可憐的人罷了。”洛依自嘲的苦笑著。
陸亭沉默著,沒有回話,而手指卻死命的捏著筆記本的一角。
“我來自未來,來自你的以后年代,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讓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也許你現在不懂,但你以后自然會懂的,我幫不了別人,也救不了別人,因為我不是神仙,我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神仙,但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你好好的活下去,活到見到我為止。”
洛依看著面前的照片,緩緩寫道:“因為,這是你要求的。”
‘滴答!’
洛依的筆記本上落下一滴紅色的液體,在紙張上緩緩沁入,散開,宛若一朵盛開的梅花。
隨后,血滴落下的越來越急,如同雨滴一般。
洛依急忙捂住鼻子,跑向浴室。
陸亭緊捏著筆,卻下不了筆,眼淚模糊了視線,而陸亭卻將筆記本的書頁翻到最后面,那里,出現了不一樣的筆跡。
對于新出現的筆跡,陸亭并沒有感到驚訝,再看他們的對話,似乎已經聊過了許久。
“我明白了。”陸亭很平靜的給那不同于洛依的筆跡回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