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我要去拜師，熱心的店小二給我找來了些筆墨，慫恿我寫個拜帖：“越是名師越是看重這些東西，姑娘還是好好措辭一番。”

“果真如此？是了，怪不得那玉清真人不肯見我呢，”我嘴里嘀咕著，手上卻犯了難，“勞您指教，這拜帖是當如何著筆？”

小二一聽樂了，他一屁股在圓桌旁的凳子上坐下來：“您可算是問對了人了，家父在世時，我也是鄉里少有的讀書人。”

我眼巴巴地等著他往下說，他卻突然住了口。順著他的眼神看去，我低頭就看見了自己腰間的荷包。

我恍然大悟，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從荷包里摸索出一枚錢幣。

“勞您指教。”

小二盯著手里的那枚錢幣，表情是鄙夷中帶著不可思議，我想起白撿的那顆銀錠子，頓時有些難為情。

好在懂得“窮則獨善其身”的我也明白錢不到位的時候態度一定要到位，我鍥而不舍地報以白癡般的微笑，最后小二還是勉為其難地教了我個“三段式”文體。

次日一早，我邊走邊打聽，不費多大功夫，就尋到了那劉半仙。

只見前街上靠墻根兒處立了一張八仙桌子，左右兩個招子綁在桌腿兒上無精打采地耷拉著。我仔細一看，右邊寫著“測字算命，十文一卦”，左面“求師學道，百金一徒”。

我再看那所謂的劉半仙，留一把山羊胡，看不出年紀，臉色紅黑得像曬干的老棗。此時他正給人解卦，一手托了塊兒西瓜往下滴答淌汁水，一手抓了把破蒲扇在那掛牌上指指點點，胳膊肘上還沾著一粒西瓜籽兒。

我一定是被騙了。

我站在大街上，心想怎么會有人蠢到相信世外高人名喚“劉半仙”呢？

此時劉半仙已經給先前那位解完了卦，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一塊兒烏漆嘛黑的抹布擦那流了一桌子的西瓜汁兒，黏黏糊糊的西瓜汁兒順著桌子流下來滴答到地上，濺起一個個小土球。

我看了看左右，思忖著有沒有必要上前去探問，轉念一想我又沒有百金給他騙，就算是騙子，也頂多費我兩句口舌，便不再猶豫，走到了那桌子跟前兒抬頭瞅那“百金一徒”的招子，意思是我想問問您這招徒是認真的嗎？

劉半仙見我抬頭看那招子，很市儈地拿出了一副終于來大買賣的奸商面孔，笑瞇瞇地問：“小姑娘，要拜師嘛？”

“是有這個打算來著。不過請恕在下斗膽一問，您有何本事敢收百金一徒？據我所知，那玉清真人收徒，可是分文不取啊！”

劉半仙嗤笑一聲，道：“那等沽名釣譽之輩，也配與老道相提并論？姑娘，我看你也非等閑之輩，實在是應該尋個名師指點指點，不日得道，方可不負這天生的造化啊！”

我一聽這話忙不住點頭：“是啊是啊，我也是這么想的，可人家嫌棄我是個虎妖，不要我啊！”

“嘖嘖嘖，有眼無珠。”他很激動地拿破蒲扇在桌沿兒上敲了敲，敲得我也是很激動——終于有個慧眼識英才的了，只聽他說：“他不要我要！”

“可是，可是，我沒有那么多錢。”

劉半仙也不含糊：“那你有多少？”

我把荷包解下來，捏著兩角往下倒了個干凈，只聽嘩啦嘩啦，桌子上排開來十文大錢。

“正好，”劉半仙眼疾手快，不等我反應過來，右手一抄就把錢劃拉到左手袖子里了，“正好夠一卦！”

“來來來，”他扯著我的袖子把我拉倒那“測字算命，十文一卦”的招子底下，正色道，“姑娘你且聽我說，東南方向上，離此地約有二十余里處，有一個水泡子，姑娘你今后的仙途，就全在那水泡子里了。”

“我沒想算命！”我扯著他的袖子想把那最后的十文錢搶過來，他仰著脖子直往后撤，揮揮手就要趕我走：“都算完了你才說不算，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快走快走，別妨礙我做生意！”

“你！你個奸商！”

“老道活在俗世，自然要求些俗物。姑娘還是快點兒動身吧，要被他人搶了先，可就白費了我這一卦。”說罷便往我身后招手：“來來來，下一個！”

“哎哎哎，姑娘您讓讓，到我了，”一個人把我扒拉到一旁擠上來，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來抖擻開鋪在桌面上，“這字您能測嗎？我幺兒剛滿七個月，昨日他見我在臨摹，便握筆寫了一字。您看從這字里可能看出些什么來？”

“哦呦，這是自創啊，了不得了不得。來來來，我看看······”

這二人說著就把我擠了出來，我看那劉半仙也是個只進不出的主兒，我那十文錢看來是要不回來了，不如就去看看那東南向上可有什么蹊蹺的水泡子，反正，嗯，我閑著也是閑著呢嘛。

我一路邊走邊嘆，不多會兒就果真看到一個不大不小的水泡子。我左右端詳，愣是沒看出有什么玄機來，索性就在一個石頭樁子上蹲下來，盯著日頭從東往西慢慢滑去。

“嗯嗯，讓讓。”一個聲音甕聲甕氣地在得我背后響起。

怎么最近老是有人讓我讓讓啊？我不悅地往后一扭脖子，也沒站起來，就這么抬頭一看——一只沒化成人形的碩大的貍妖直愣愣地站在我面前，一只爪子插著腰，另一只爪子揪住了背在背上的一個包裹，用讓人很冒火的語氣重復道，“讓讓啊你。”

“不好意思，擋你路了啊。”我嘴里這么說著，行動上卻一點兒沒讓。我甚至連起來都沒起來——我這幾天不是被嫌棄就是被人家騙，心情可著實不太好。

“找打！”

那貍妖顯然也是個不好相與的主兒，一言不合就開始擺架子，我一向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從那石柱子上跳起來閃到一邊：“行行行，不擋您的路，您好走。”

“晚了，惹惱了本大爺還想找好？受死吧！”

說著那廝便從鼻孔里拔出一根鼻毛來，鼻毛一甩嗖的一下變作了一根烏漆嘛黑的長鞭子，鞭尾尖厲帶刺，黑黝黝的發著寒光。

這一舉動讓我真是驚懼中帶著惡心，全然忘了反擊，那鞭子忽的一下便甩到了我的眼前。我躲避不及，抬起手臂只待生生受了這一擊，忽然聽得一聲劍鳴，我睜開眼睛一看，一把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利劍撞開了即將落到我身上的鞭子。

鞭子被甩開出去，那貍妖吃力不及，倒退了兩步穩住了身形。

“算你今日走運，本大爺先饒你一回，改日再取你性命！”

說著那貍妖便一個躍身跳起，再落下時以掌擊石柱，一個陣法從石柱上憑空浮現。

忽然，我的耳邊響起——“讓讓！”

怎么又有人讓我讓讓？！

我轉頭一看，一團藍色不知從何處跳將出來，凌空抓住了那把還在嗡嗡作響的劍，正不知避讓地朝我飛撲過來。

我方才只顧盯著那貍妖，此刻自然閃避不及，一陣天旋地轉之后咣當一聲，我被撞了個四腳朝天。

“哎呦，我的腰！”

我哎呦哎呦地叫喚著，一手往身下去摸我那遭老瘟的腰，一手去推撞到我身上的那團藍乎乎的東西。

“哎呦！差一點兒！”那家伙爬將起來，氣急敗壞地喊道，“不是讓你讓讓了嘛！”

我丈二和尚還摸不著頭腦：“讓讓什么呀？”

此時那貍妖已不見了蹤影，穿藍袍子的那家伙也不理我，跑到石柱子那兒上上下下地左摸右摸，嘴里還嘀咕著：“這陣法是怎么開啟的？”

“呃，那個，”想到好歹這位兄弟叫我免受了一鞭之苦，我上去拍拍他的肩膀，“方才多謝兄臺了。”

他抬頭看了看我，眼睛一亮，我突然有種即將被捉弄的預感。

“謝就光嘴上說啊？”

我沒料到這個回答，一時啞語：“呃，那個，我先下是身無分文。”

“錢不錢的不當緊。”他站起來繞著我踱步，“這話本子里說得好啊，叫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小生年已十九，尚未娶妻，你看這個，呵呵。”

我暗地里翻了個白眼兒，心想我這個虎妖你也敢惹，隨即往地上一躺，嘴里哎呦起來：“哎呦哎呦，壞了，我的腰起不來了，哎呀，我的頭好痛，完了完了，我叫你撞殘廢了！”

他連忙往后一跳：“你可別賴我啊！你方才還好好的呢！”

“不行了不行了，被你一嚇我好不了了！”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賠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