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羅唐和村民們看著越來越近的山火，一絲絕望浮上心頭。

經過了一天一夜的奔逃之后，他們的隊伍里只剩下二十多個人，全是成年男人和小孩，老弱們首當其沖，不是被殺就是放棄逃跑聽天由命，更多的則是在逃亡中失散。村中的獵人們布置的陷阱在海賊們上過幾次當之后作用也越來越小，到后來，為了牽扯海賊，只能由獵人親自作誘餌才能起到些許拖延阻攔的作用，獵人往往只來得及激發陷阱，就會被飛蝗般的槍彈擊中。

伊芙，酒館老板的女兒，她俏麗的小臉上此時沾滿了泥土，眼神黯淡，輕輕地扯一扯羅唐的衣角，仰起頭看著他。

“大哥哥，我們要死了嗎？”

這句話好像一根刺一樣，將因為這一天一夜的磨難而變得麻木的人們扎醒，他們不可置信地看著周圍的一切，明明一天前自己還呆在暖和的家里。小孩嗚嗚地哭泣卻還懂事地盡力壓抑著聲音，男人們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休息。

伊芙依然倔強地看著羅唐，等著他回答，一臉的不甘。羅唐輕輕地拍拍她的頭，將她抱起放在一塊凸起的石頭后面，扒開自己破爛的外衣，撕下一塊干凈的布給她擦臉，一字一句地認真說道。

“我們不會死的，不是今天。”

說完，轉身躍入火焰，伊芙嚇得一跳，想去追他卻被一旁警覺的漢子一把拉住，任憑她怎么哭叫那背挎獵槍的漢子都沒有反應，只是默默凝視著羅唐離去的方向—看你的了！

離開酒館的克洛并沒有急著向山上進發，將照膽丟給托蒙德背著，他靈巧地幾步就爬上村中最高的房子的廢墟，用他那非凡的眼力四處搜尋。

沒用多久便發現了海賊的蹤跡，將大概的方位指給眾人后，直接跳下房子撇下他們獨自奔向目標。

多尼一行人并不難找，這群人為了避免引火燒身，將自己待的地方附近的一片樹林砍得干干凈凈，正笑嘻嘻地不斷向樹林中拋擲著從村中收集的火油。

不過有一部分海賊神情萎靡，用盡全力丟出油壺之后就要靠著樹樁癱坐一會兒，顯然已經是精疲力竭，倒是被死忠拱衛著的多尼依然神采奕奕，得意地審視著自己的成果。這群老鼠已經被夾在了寬闊的火場中，就算僥幸能活下來，他們周圍的樹林也會被燒成白地，再也不能給他們提供保護，接下來，他們就再也沒機會啦。

忽然一聲驚呼從他身后傳來，他趕緊轉過頭來一看，一個部下已經軟軟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羅唐收回放在那人肩上的手，趕緊扒下他的外套拍打著身體，手忙腳亂地撲滅了身上的火苗。

多尼眉頭一挑，微笑著說道：“羅唐，你可真是讓我好找啊。”

“是嗎？我可不記得我們倆有什么交情。”羅唐扯下已經近乎變成碎步的上衣，一臉冷笑。

“哈，別開玩笑了，你跑回來是想干什么呢？唔，讓我想想，我猜，你想用自己的命換那群老鼠的命，是不是啊？羅唐--船長。”

被點破了心思的羅唐也不再廢話，直接說道，“多尼，這是我們之間的事！別把他們牽扯進來！”

“我們倆之間確實有些問題沒錯，但，這個村子和我們海賊團結下的仇可也不小啊！”

“讓我先處理了這個村子，再來考慮該怎么折磨你吧。”

“喂！給我繼續燒！”

“好嘞！”

如果說之前羅唐和多尼在酒館中的對峙與爭斗還屬于內部矛盾的話，后來羅唐帶著村民反擊海賊并造成了不小的傷亡，就已經宣示了他是不折不扣的敵人，這些海賊也再無半分顧忌，紛紛狂笑著將火油盡力丟向火海，令它不斷地延伸向最后一處樹林—同時也是村民們的藏身之處。

羅唐目眥欲裂，含怒出擊，一腳將一個海賊踹飛落入火焰，同時抽出他腰間的長劍，正要擲向另一個海賊之時，突然感到一陣惡風撲面，他心中一緊，趕緊收劍橫于胸前格擋，只覺一股大力襲來，已經接近極限的身體讓他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就像剛才那個海賊一樣被重重地擊飛出去。

火焰炙烤著他的身體讓他發出一聲慘呼，這刺激使他掙扎著從火場中爬出來，火舌貪婪地舔舐著他的雙手，已然不能握拳的手現在連唯一的武器都落在了火場中。

擊倒羅唐之后多尼并不追擊，眼看著他爬出火場之后又拿出手槍隨意射擊，逼得羅唐在地上狼狽地翻滾躲避，沉醉地欣賞著不久前還耀武揚威，帶給自己巨大屈辱的對手的凄慘模樣，他譏諷地說道。

“怎么啦？居然用腳和其他武器，你已經虛弱的連拳頭都攥不緊了嗎？”

“嘿嘿嘿嘿，臨死前，就讓你看看你想保護的那些老鼠是怎么死的吧？”

“給我繼續扔！”

說完，多尼單手拿起一瓶火油，身子彎成一個夸張的角度，羅唐跪在地上絕望地等待著即將出現的慘劇。但出乎在場所有人的意料，油罐在多尼即將擲出的時候突然爆炸，膨脹的氣體裹挾著火焰和瓷片肆意揮灑著它的憤怒，首當其沖的多尼痛苦地捂著眼睛，發出野獸一樣滲人的吼叫，“啊啊啊啊啊啊！是誰？！”

還好趕上了，克洛長呼一口氣，又抬手幾槍擊倒多尼身邊反應過來的海賊，隨后扔出空槍，砸碎了另一個海賊的眼眶，他們手上的油罐落到地上咕嚕咕嚕滾到火場邊砰地炸開，隨即造成了更大的混亂。

“你這雜碎！”

這幾日的疲倦、憤怒和傷痛本就讓他頭昏腦漲，此刻，臉上的劇痛終于徹底壓垮了這個巨漢的神經讓他陷入瘋狂。他含糊地咕噥咒罵著，兩腿猛地發力一躍而起，凝聚著全身力量和怒氣的重拳帶著劇烈的風壓砸向克洛。

“小心！”

話音未落，羅唐就看到了讓自己不可置信的一幕。

即使自己也沒有把握抵擋的一拳，卻被這個矮自己一頭的清秀少年一掌接住，轉身弓腰背部發力，兩手帶著多尼的手臂一把將他狠狠地摜在地上，這一砸所產生的劇烈波動甚至讓剛剛站起身來，持槍試圖瞄準克洛的海賊站立不穩，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

正中克洛一擊的多尼則更加凄慘。

胸骨、肋骨破體而出，多尼大口大口的咳出鮮血，僅剩的一直完好的眼睛也充血赤紅，但卻無神地看著天空，幾乎要鼓出眼眶，眼見是不活了。

除惡務盡的道理克洛自然明白，他的補刀也總是來得及時狠辣而又小心謹慎，轉身走向一個有些呆滯的海賊，腳底一搓挑起一把長管獵槍，單手提著也不必瞄準，砰砰砰朝著多尼的胸口連開數槍，受此打擊的多尼神經反射地揮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但在克洛的槍口下，自然都是徒勞。

當克洛收拾完多尼回過頭來，幸存的海賊們看著其他剛剛圍上來的，一刀結果己方一個同伴的少年，乖覺地扔下武器蹲在了一邊。羅唐則是一頭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個頭，用殘破的手臂指著他剛剛來的方向懇求道。

“還有很多人在那里面，求求您救救他們！”

卡斯等人帶著被俘的海賊一起砍樹開路，很快就打通了離開火場的道路，被困的村民中，除了一些體質較弱的小孩陷入昏迷，在羅唐離開之后并沒有出現新的犧牲者，其他失散的村民也一個個被喚回，相互攙扶著向村子走去。

雙手被縛排成一隊的海賊們垂頭喪氣，在喬伊等人的逼視下不情不愿地跟在最后，此時他們一個個縮著脖子、神色灰敗，活像只沒了毛的雞，哪還有半點之前燒殺搶掠時的狂妄。

一個身材中等相貌猥瑣的海賊低著頭偷偷瞟了瞟散在四周的守衛和不遠處那個可怕的年輕人，又看看手上打成死結結實的水手麻繩，已然放棄了逃跑的想法。這時他前面一個海賊悄悄側過臉使個眼色，低聲說道。

“你說他們會把我們怎么樣？”

他苦著臉，想了想說道：“總不至于殺了我們吧，羅唐的兄弟也不是我們殺的，多尼和他的手下都死了，我們就搶了幾個村民而已，應該，沒什么事吧。”

話雖這么說，但他心里始終沒底，一路上擔驚受怕，其他的海賊顯然也和他一個心思，當村民們的首領—一個獵人模樣的剽悍山民，走向克洛躬身與他交談時，他們都不禁伸長脖子看著他們，眼中閃現著濃濃的不安。

當獵人帶這數個健壯的村民走向他們后，這些海賊總算明白了他們的命運，有的慘然一笑呆在原地，有的則喊著或是告饒或是辱罵的話，臨死前的掙扎激烈但卻毫無意義。他們被村民們一路毆打著拉拽到村子中心，這些劫后余生的村民全都紅著眼睛，一刀又一刀地扎在這些仇敵身上，連小孩子也站在圈外為大人們呼喊助威。

起初海賊們還踢打撲騰，漸漸地便沒了聲息。

滿意地看著最后一個仇人停止呼吸，接著，村民們就地取材搭起一個巨大的火堆，將所有的尸體統統丟了進去，死的人太多來不及埋葬，如果處理不好幾乎是一定會發生瘟疫。

此時此地，這個脆弱又堅強的村子已經經不起這樣的打擊。

拒絕了村民們的挽留，克洛等人在羅唐和伊芙的陪伴下踏上了返回的道路，伊芙雖然年幼，卻也已經繼承了這些村民身上的堅韌，在羅唐的幫助下親手將父親的尸身送入火焰中之后，還來不及擦干臉上的淚，就主動提出要為離開的眾人做向導。

伊芙拉著古伊娜已經到了船前，小女孩正一臉崇拜地望著這個酷酷的大姐姐問這問那，其他人則靜靜等待著走在最后，正在低聲交談的克洛和羅唐。

在救出村民弄清情況之后克洛并沒有為難羅唐，除了多尼的頭顱外，將海賊團的一切都留給了村民作為重建村子的資金。

“你確定不跟我一起走嗎？我真的很需要你這樣的人。”克洛最后一次嘗試道。

羅唐低頭看著這個比自己矮一頭的少年，滿臉羞愧。

“我必須要留在這個村子里，對不起，平白受您這么大的恩惠，卻無法報答您。”

克洛輕輕嘆了口氣，又微笑道，“那就祝你好運了，再見。”

笑著與活潑的小向導伊芙揮手告別后，眾人進入艙內，手下已經在桌上準備好了豐盛的食物—主要是成堆的各色腌肉，但餓了一天的人們卻興致寥寥，氣氛沉默而壓抑，托蒙德倒是不客氣，一把撈起一塊肉，看了大家兩眼，又默默地放回去。

“這些渣滓！”喬伊重重地一砸桌子，驚得托蒙德趕緊去扶差點傾倒的碗碟，瞟了喬伊一眼，弱弱地嘟囔著抱怨道，“我們已經盡力了，生氣有什么用……別浪費糧食啊……”

克洛也很想告訴自己他已經盡力了，但他很清楚他沒有。

在修煉一事上他確實已經非常努力，或者說，是太努力了，雖然這也正是他離家出海的初衷—追求保護家人的力量，但現在親眼看見半個村子的人被屠戮的禍事，克洛發現他的心意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那些無法無天的海賊在他眼中再也不是一個被開除人籍、經驗寶寶似的存在，而是突然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讓他欲殺之而后快。

“我決定了。”克洛一只手支著臉，陷在椅子里。“加快計劃的進度吧，等處理完克里克的事之后，我就加入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