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而來的人是張中興。這是我們六七年前告別,半年多前再見后的第二次見面。我不知道張總是這些年里改變了穿衣風(fēng)格,還是今天偶爾為之。他穿著一套深灰色的運動夏裝,戴著同色的棒球帽,一副休閑的打扮,我很少見,一時差點沒有認(rèn)出來。
張總等小賈送上咖啡退出去了后,才開口說話。他問我:“為什么不早點來找我?智勇——,不見了。”我看著他,說:“您真的不知道嗎?”張總沒說話,輕輕搖了搖頭。我苦笑一下,說:“您真的不知道。我以為您知道的,我想去找您啊。可是我想找到您們難,您們要想找到我很輕易。”說到這,我心里一動。我愣愣地看著他,腦子里飛速旋轉(zhuǎn)起來。
張總沒給我動腦子的時間,他緊接著問:“婷婷,你仔細(xì)給我說說智勇他最后走時候的情況。”我拉回思緒,反問道:“那您是怎么知道智勇不見了的呢?什么時候知道的呢?”張總看來是早知道我會這么問,他快速地回答道:“智勇媽媽,我的老姐姐打電話跟我抱怨,說智勇很久沒有給她打電話請安了。我還安慰她說智勇大概是有了媳婦忘了娘呢,讓她別記掛了,我會教訓(xùn)他的。”我瞪著他。
張總擺擺手,微微笑了一下,說:“咱們先不說這個。你跟我回憶回憶當(dāng)時什么情況。”我對此比他還焦躁。我早在心里罵了自己無數(shù)遍了,告別那么多次了,就是那次最馬虎,結(jié)果他一去不返了。讓我回憶當(dāng)時的狀況,可是那時候我差不多是失憶癥的狀態(tài)。
我看著面前的亦師亦友的長輩,情緒低落地說:“我,那時睡過去了,他好像有收到短消息才出去的。不能肯定。也許是我的幻覺。”張總雙手互握了一下,再問:“也有可能接到什么電話才離開的吧?”我抬起頭來,說:“這個我可以肯定,沒有接聽電話。迷迷糊糊感覺他拿床頭柜的手機(jī)到走出門去只非常短的半分鐘而已。往常有電話他會進(jìn)去洗手間或者在陽臺接打,再回來,跟我告別再出門去,怎么也得有幾分鐘。”
張總眼睛轉(zhuǎn)了好幾圈,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我突然想起來,說:“好像那晚是有點不對勁,他走得比哪次都急匆匆的。對了,電話沒有接聽,但是確實是有電話鈴聲響起來的,響過很短的一兩聲?兩三聲??之后吳智勇的確是沒說話,沒接聽那個電話,還是那個電話自己掛斷了,不清楚。他只跟我說了三個字,就急急忙忙走了。”
張總追問道:“三個字?”我重新低下了頭,說:“他跟我說的是——對——不——起。”我接著補了一句:“很普通的三個字,沒有什么意義的。每次告別都說的。”
張總半天沒有再說話。我是壓抑的,但是我感覺張總是控制下的焦慮,這讓我越發(fā)不能心安。我甚至突然記憶起曾經(jīng)我還在中恒公司實習(xí)時的一件事。張總接到應(yīng)該是吳智勇打來的電話,然后急匆匆的帶著我奔赴楚雄將受傷的吳智勇帶回來的情形。那時張總也有幾分失色,現(xiàn)在似乎比那個時候還要焦慮。難道他預(yù)感吳智勇真出事了??黯然的氣氛隨著窗外悄悄來臨的夜色一起籠罩了屋子。
張總那邊微微吐了口氣,站起來對我說:“走吧。丫頭,我?guī)闳コ渣c東西,然后送你回去。”我坐著沒動,搖著頭說:“不要。我不想去吃什么。我再一個人待會兒,自己會回去的。您住哪?酒店嗎?要不您先回去吧。”張總斬釘截鐵地說:“那可不行。怎么能不想吃東西呢?你是不是這段時間都沒好好吃飯啊?”“我有好好吃。”我小聲的說,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摸了摸肚子。
張總嘆口氣,痛惜地說:“丫頭,你先好好照顧自己,好不好?智勇這小子交給我,我會找到他的,我一定會找到他的。我決不能讓他,——讓他一去不返。你現(xiàn)在聽我的,跟我走,你不是說過最喜歡跟著張總吃吃喝喝的嗎?張總總是能讓你吃得超級幸福滿足嗎?”我的眼睛瞬間紅了,乖乖地站起來。
張總看著我,說:“看看你們,分明都還是孩子。你穿的這個是蓬蓬公主裙吧?雖然是夏天,早晚還是挺涼的,有外套披肩什么的嗎?愛情真的會讓人返璞歸真、返老還童、弱智弱能!”
張總帶著我去了粵菜店,他說粵菜比較清淡,老火靚湯最保養(yǎng)了。跟他在一起,我終于好好地吃了一頓飯。席間,他似乎放輕松了,跟我講了不少智勇小時候的糗事,講起了智勇的媽媽,逗笑了我好幾次。飯后,我挽著他的胳膊,慢慢散步回去公寓。
張總說還沒去過我和智勇住的地方,就去看看吧。我想起來問張總,智勇的公司到底在哪里。張總說聽說是富華大道,他也沒有去過。他自己最近挺忙的,智勇也不喜歡做舅舅的總是干涉他,畢竟他們現(xiàn)在不共事。
說話間,我們就走到了公寓樓下。我將張總讓進(jìn)了家門,張總站著四處環(huán)顧了一下,說:“婷婷,不介意我到處看看吧?看看智勇有沒有留下什么線索。”我臉一紅,急忙說:“您等等,我稍微收拾一下。您先這邊沙發(fā)坐一會兒,喝杯咖啡先。我很快!”張總安慰我:“不著急。慢慢收拾。”他端著咖啡,踱步到窗前站著了。
不一會兒,輪到我背對窗子站著,看著張總在房間里面搜尋了起來。是搜尋吧?他檢查了室內(nèi)座機(jī),翻看了智勇的抽屜,畫框的背后也探索了一番,電視機(jī)旁邊、甚至衛(wèi)生間的抽水馬桶都看了一遍。他好像一無所獲。他眉頭稍稍有點收緊。我忽然說道:“張總,如果智勇公司也什么線索都沒有的話,我們還能怎么辦?”
張總站在離窗最遠(yuǎn)的墻前,背著燈光,表情模糊不清地看著我,說:“就一條,好好照顧自己。”我慢慢地走近他,說:“如果,如果我請您告訴我,智勇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能說嗎?”張總盯著我的眼睛,說:“婷婷,別多想。我說過了我不干涉他的事業(yè)。我相信他的能力。能掙錢養(yǎng)家,能安頓家人,愛護(hù)家人。”
張總看出來我對他回答的不滿,接著說:“他暫時因為什么不能回來,但我相信他總有一天會回來。你也是相信他的,對吧?他的工作性質(zhì)可能需要他經(jīng)常外出,而且一走就是很長一段時間。這一點上他是對不起你,但是在這兒,他提供給你的生活還是安全的、穩(wěn)定的。你要有信心,現(xiàn)階段自己照顧好自己是最重要的。”
我默默無語,默默點頭。張總環(huán)視了一下我,拍拍我的肩膀,憐惜地說:“丫頭,加油。堅持堅持,好嗎?我知道你不容易。接下來這段時間,我可能暫時分身乏術(shù),照顧不到你什么,必須盡快先把那小子揪出來。”
他朝門口走去,打開房門后,回身對跟在他后面的我說了一句:“想想你們當(dāng)初死活都要在一起的時候,我怎么跟你說的。”他深深地凝視了我一眼,匆匆地離開了。
我握著張總留給我的名片,上面是他現(xiàn)在的電話、公司地址什么的。靠著沙發(fā),我的心里燃起了一絲希望。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捋了一遍,我又更有了一絲不好的感覺。以前,吳智勇在我面前是神秘莫測的,但是在張總那里是清清楚楚的吧。后來幾年他們的關(guān)系是怎么樣的呢?我曾經(jīng)問過智勇,他只說,他們早就不一起共事了,所以距離比以前拉開了,聯(lián)系也沒那么多了沒那么密切了,不過張總永遠(yuǎn)是他敬愛的家長,只是他自己長大了獨立了。
可是,這次吳智勇的消失不見,張總顯然完全不知情,甚至他到現(xiàn)在才知道吳智勇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看來,起碼他們在事業(yè)上早就分道揚鑣了。張總真的能找到智勇嗎?他在我這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還能在哪里找到撥開迷霧的辦法呢?我在等待中煎熬著。
隔了兩日,張總倒是給我打來了電話,可是沒有消息,好消息壞消息一概沒有,他只是囑咐我照顧好自己,好好工作,別想太多。
又過了幾日,他再打來電話,告訴我雖然沒有吳智勇的消息,不過他已經(jīng)有一點線索了,他準(zhǔn)備要比較長的時間去目的地找尋了,讓我一定注意好自己的安全,照顧好自己的身體。然后他給了我一個地址,說是他新租下來的,建議我一定聽他的,搬個家。他說怕我在公寓里睹物思人,讓我換個地方住,新鮮的空氣、嶄新的環(huán)境有利于身體,他說在智勇離開的這段時間里,他希望我們能像當(dāng)初一樣,各自努力,好好積累,機(jī)會總是留給有準(zhǔn)備的人的。
他給我灌的心靈雞湯越多,我的心越沉淪。此后,張總果然很久沒有再打過電話來。我去過他下榻的酒店,因為是工作關(guān)系熟識的前臺,前臺查過電腦后告訴我,張總在酒店住了十幾日,離開酒店也有好幾天了。我默默地離開了酒店,張總的手機(jī)號碼在我的手機(jī)通訊錄里安安靜靜地待著,我想不用我撥打這個電話,我也沒有去他給我新租的房子看。
回到公寓,我一個人在黑暗里坐了許久許久。清晨,我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在沙發(fā)上睡著了半宿。肩頸很酸痛,但是心里卻似乎放松了。我想我決定了。這時門鈴叮咚叮咚響起來。曾經(jīng)每次門鈴聲響起來,都帶給我希翼和期盼。現(xiàn)在我并不抱希望了。
我起身站在門后,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對自己說:這是對門外來人最后的期待了,是他或者帶來他消息的人,生活繼續(xù)。不是的話,就是吹響的征程號角,我在麗江的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
我拉開了房門,門外站著送奶工。年過半百的送奶工,穿著公司統(tǒng)一配送的服飾,遞給我一瓶奶,然后討好地說:“對不起,小姐。打擾了,這是這個月您預(yù)訂的最后一瓶奶了。敲門是想問問您,下個月您還繼續(xù)訂嗎?明天我還接著給您放奶箱里嗎?”
我伸手接過奶瓶,微笑著說:“謝謝您,這段時間辛苦您了。下個月我不訂了。”送奶工有點失望的神情浮上面容。我拉住轉(zhuǎn)身要走的她,說:“您等等,我要搬家了,有些帶不走的東西送您吧,看看您家里是不是用得上。”送奶工立刻一臉的感激,一疊連聲地說:“哎呀,哎呀,謝謝謝謝,您真是好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