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努門諾爾與中洲之未完的傳說
- (英)J.R.R.托爾金
- 11068字
- 2020-09-21 12:46:19
導言
肩負整理一位已故作者的文稿的責任,就要面對難以解決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有人會選擇不發表任何現存的資料,或只對作者去世時已經基本完成的作品破例。初看起來,J.R.R.托爾金未發表的作品似乎就應當照此處理,因為他對自己的作品尤其挑剔苛刻,即便是本書收錄的那些比較完整的篇章,倘若不經過進一步的大規模精修潤色,他也是做夢都不會允許它們面世的。
但另一方面,我認為他創作的性質與范圍把他的故事置于一種特殊的地位,就連那些被他棄用的故事也不例外。《精靈寶鉆》當年就處于一盤散沙的狀態,又已知家父有意對它進行改寫(盡管很大程度上并沒有實現),但我認為它絕不應該湮沒無聞;而在編輯那一部書時,我雖猶豫了很久,還是自作主張地決定把它作為一部完整、連貫的作品發表,而沒有采取考據研究的方式,給出一套依靠評注互相連接起來的零散文稿。實際上,本書各個篇章的基礎全然不同,它們合在一起,并不能組成一個整體。本書只不過是一部關于努門諾爾與中洲的文集,各篇的文體、寫作意圖、完成程度和寫作日期(以及我自己對它們的處理)都大相徑庭。然而,我支持這些篇章出版的根據,雖然不如支持《精靈寶鉆》出版的理由那樣強有力,但本質上并無不同。有些人想必是不愿錯過這些畫面的:米爾寇偕同烏茍立安特從哈爾門提爾山頂俯瞰“雅凡娜閃著微光的田野與草原,眾神豐饒的金色麥田”;月亮自西方初次升起,為芬國昐的大隊人馬投下陰影;狼形的貝倫潛藏在魔茍斯的寶座下;精靈寶鉆在幽暗的尼爾多瑞斯森林中驟然大放光芒。而我相信同樣的一群人會發現,本書中這些傳說的形式固然并不完美,但那些不完美遠遠不及這樣的內容重要:(如今最后一次得聞的)甘道夫之聲,在2851年的白道會上揶揄高貴的薩茹曼,或在魔戒大戰結束后,于米那斯提力斯講述他如何安排矮人前去袋底洞,促成了那場著名的聚會;在溫雅瑪,眾水的主宰烏歐牟從大海中聳現身形;在納國斯隆德,多瑞亞斯的瑪布隆“像只野鼠般”藏身在大橋的廢墟下;伊熙爾杜掙扎著離開安都因河的泥濘,卻死于非命。
這部文集里的很多篇章,都是在詳細闡述別處講得較為簡略,或起碼有所提及的事件。必須立刻指出的是,本書的很多內容在一部分《魔戒》讀者眼中并無價值可言,他們認為中洲的歷史架構不是結果,而是途徑,不是記敘的目的,而是記敘的風格,他們對進一步探索它本身興致缺缺,不想知道洛汗馬克的騎兵編制如何,對德魯阿丹森林的野人全然不感興趣。家父當然不會認為他們有什么不對。他在一封寫于1955年3月《魔戒》第三部出版之前的信中說3:
現在我真希望自己沒答應過要寫附錄!因為我覺得,它們要是以刪減、壓縮過的形式面世,就滿足不了任何人——肯定滿足不了我。從我收到的(數量駭人聽聞的)來信判斷,顯然也滿足不了享受這類內容的人——他們的人數多得驚人。而那些只把本書當作“英雄傳奇”來欣賞,把“未加解釋的前塵回顧”看作文學效果的一部分的人將會忽視附錄,這再正常不過。書當作“英雄傳奇”來欣賞,把“未加解釋的前塵回顧”看作文學效果的一部分的人將會忽視附錄,這再正常不過。
有種趨勢是把全套東西當作一種龐大的游戲,這到底是不是好事,我現在一點把握都沒有——對我來說肯定不是,我覺得那類東西實在是種要命的誘惑。這么多人會吵著索求純粹的“信息”或“學識”,我想,這是在褒獎那個基于非常復雜又詳細的地理、年代和語言設定的故事帶來的奇妙影響。
次年他在一封信中寫道4:
……而很多人像你一樣索求地圖,別的人則不想要地理說明,更想要家系說明;很多人想要精靈語的語法、音韻學和范例;有些人想要格律學和詩體學……音樂家要的是旋律和音樂符號,考古學家要的是瓷器和冶金,植物學家要的是對瑁瓏、埃拉諾、妮芙瑞迪爾、阿爾費琳、瑁洛斯和辛貝穆奈更準確的描述,歷史學家要的是剛鐸的社會與政體結構的更多細節;大眾要的則是關于戰車民、哈拉德、矮人起源、亡者、貝奧恩一族和(五位)巫師當中的兩位失蹤者的內容。
但無論對這個問題持何種看法,對有些人——比如我自己——來說,還有比單單發掘有趣細節更大的價值:得知努門諾爾人維安圖爾指揮他的船恩圖萊西(“歸返”),乘著第二紀元600年的春風,駛入灰港;“長身”埃蘭迪爾的陵墓被其子伊熙爾杜安設在烽火丘哈利菲瑞恩的山頂;霧氣彌漫的黑暗中,霍比特人在雄鹿鎮渡口對岸看到的黑騎手是可哈穆爾,多古爾都的戒靈之首;以及,剛鐸第十二代國王塔欄農無后一事(這是記載在《魔戒》附錄中的史實),與迄今神秘無比的貝如希爾王后的貓有關。
編輯本書的過程是艱難的,最終成果也頗為復雜。每個故事都是“未完”的,差別只在程度的深淺,并且是多種意義上的“未完”,需要用不同的辦法來處理。我隨后會依次介紹每一篇,在此只想請讀者留意若干共同的特點。
“一致性”是最重要的問題,這一點在題為《加拉德瑞爾與凱勒博恩的歷史》的篇章中得到了最好的體現。它是一個更大意義上的“未完的傳說”——不像《圖奧及他前往剛多林的經過》那樣是講到中途戛然而止的故事,也不像《奇瑞安與埃奧爾》那樣是一系列片段,而是中洲歷史的一個主要組成部分,它從未得到確定無疑的闡釋,書面定稿就更是無處可尋。因此,把有關這個主題的未發表的記述以及記述的提綱收錄進來,就立刻導致了這樣的結果:不能把歷史當作固定、獨立存在,由作者(通過翻譯者與編輯者這樣的“化身”)“報道”出來的現實接受,而要把它看成作者頭腦中不斷成長、變化的概念。作者在親自對作品進行了細致的批判與比較之后,已不再出版自己的作品,如此一來,他未發表文稿中包含的有關中洲的進一步知識,常常與已經“知曉”的沖突。在這種情況下,納入現有體系的新元素對這個虛構世界本身的歷史所作的貢獻,往往比不上對它的建構歷史所作的貢獻。在本書中,我從一開始就接受了這種必然的結果。除了命名術語的演變(如果保留手稿中的形式,就會導致不成比例的混淆或不成比例的澄清篇幅)這類細枝末節,我不曾為了與已經出版的作品保持一致而作出任何改動,而是從頭到尾提請讀者注意這些沖突和偏差。因此,“未完的傳說”在這個方面與《精靈寶鉆》有本質上的不同。《精靈寶鉆》主要(但并非惟一)的編輯目標是實現書內和書外的統一。除了少數指明的情況,我也確實把《精靈寶鉆》的出版形式當作固定的參考標準,級別等同于家父親自發表的文稿,并沒有把選用哪些變體、哪些沖突版本編輯成書時那些數不清的“擅自”決定考慮在內。
本書的內容完全是故事性的(或說明性的)。有關中洲和阿門洲的文稿,我沒有收錄任何主要涉及哲學或思辨性質的,這類問題偶爾出現時,我也沒有深入探討。我采用了一種方便的簡單結構,將文稿分為對應世界前三個紀元的三輯,其中難免會有一定的重疊,例如《加拉德瑞爾與凱勒博恩的歷史》一篇中阿姆洛斯的傳說及相關討論。第四輯是附加的,收錄的篇章都是概述性的松散雜文,幾乎沒有或根本沒有“故事”元素,因此可能要解釋一下它們為何會被收在一本題為《未完的傳說》的書中。關于德魯伊甸人的一節當初之所以得到收錄,的確要歸功于占據了本節一小部分篇幅的故事——《忠誠石像》;而這節促使我引入了有關伊斯塔爾和帕藍提爾的兩節,因為它們(尤其是前者)講的是很多人已經表示過感興趣的問題,而本書似乎是闡述現有內容的合適之處。
有些地方的注解固然顯得鋪天蓋地,但讀者將會意識到,注解最密集之處(例如《金鳶尾沼地之禍》)與其說是編者之故,不如說是作者之故——后期家父往往以這種方式寫作,采用穿插注解的辦法,并頭驅進多個主題。我在全書中都盡力澄清哪些是編輯內容,哪些不是。由于注解與附錄中存在大量原始資料,我認為索引中的頁碼出處參考最好不要限于正文本身,而要涵蓋全書除了導言以外的所有部分。
從始至終,我都假定讀者一方相當了解家父已出版的作品(尤其是《魔戒》),若非如此,就會大大增加人們多半已經覺得過多的編輯成分的比重。但我仍為索引中幾乎所有的主要條目都撰寫了簡短的定義說明,希望為讀者省掉不斷去別處查閱的麻煩。倘若我解釋得不確切,或并非有意地含糊不清,那么可以參考羅伯特·福斯特先生的《中洲導讀大全》,這本書我經常使用,是一部令人欽佩的著作。
有關《精靈寶鉆》的頁數出處參考是基于精裝版5的;有關《魔戒》的則是基于部名、卷數和章數。
下面我就對各篇章的主要參考文獻作出說明。
第一輯
第一篇 圖奧及他前往剛多林的經過
家父不止一次說過,第一紀元的故事當中,他最先動筆創作的就是《剛多林的陷落》——沒有證據與他的回憶相悖。他在一封寫于1964年的信中宣稱6,這篇故事他是“在1917年因病離開軍隊休養期間‘異想天開’”寫出來的,另外還有幾次,他給出的日期是1916年,或191—917年間。他在一封1944年寫給我的信中說7:“我最早動筆寫作[精靈寶鉆],是在擁擠不堪,又充斥著留聲機喧鬧的軍隊棚屋里。”的確,若干行提到剛多林的七個名字的詩歌,就是草草寫在一張說明“軍營上下級責任”的紙的背面。最早的手稿仍然存留著,寫滿了兩本很小的學校練習本。它用鉛筆迅速寫就,之后很多部分都用墨水重寫過,并且大幅修訂過。我母親以這份文稿為基礎,謄寫了一份整潔的副本,這顯然是1917年的事8;但接下來這個謄本又經過了進一步的大規模修訂,修訂時間我不能肯定,但很可能是191—920年間,當時家父在牛津任職,參與編纂那時尚未完成的《牛津英語詞典》。1920年春天,他應邀在大學(埃克塞特)的散文俱樂部朗讀一篇文章;他朗讀的就是《剛多林的陷落》。他打算講的內容是對這篇“散文”的介紹,仍有筆記留存下來,其中他為未能寫出一篇評述文而致歉,接著寫道:“因此我必須朗讀一篇已經寫好的東西,絕望之下,我求助于這個‘故事’。當然,它從沒見過天日……在過去的一段時間里,一整套發生在我自己想象出來的‘精靈故鄉’9里的事件已經在我腦海中成熟起來(更確切地說,是構造出來)。我已經草草寫下了一些篇章……這個故事并不是其中最好的,但它是迄今惟一一篇修訂過的,盡管修訂得還很不夠,它仍是惟一一篇我敢朗讀出來的。”
“圖奧與剛多林的流亡者”的故事(在早期手稿里題為《剛多林的陷落》)多年以來都不曾改動,不過家父在某個階段——很可能是1926至1930年間——寫過這個故事的縮略版本,打算用作《精靈寶鉆》的一部分[順便一提,“精靈寶鉆”這個標題是他在1938年2月20日寫給《觀察家報》(The Observer)的信中首次提到的];這個縮略版本后來又經過了改動,以求與書中其他部分里變更了的構思協調一致。很久以后,他著手撰寫一篇徹底改造過的故事,題為《圖奧與剛多林的陷落》。它很可能寫于1951年,當時《魔戒》已完稿,但出版與否還是個疑問。比起他青年時代寫的那版故事,《圖奧與剛多林的陷落》在風格和行文上都有深刻的變化,但依然保留了之前那版故事的諸多精要。那一整個傳奇故事構成了出版的《精靈寶鉆》中簡略的第23章,而《圖奧與剛多林的陷落》旨在為之提供詳盡的敘述。但令人遺憾的是,他只寫到圖奧和沃隆威抵達最后一道大門、圖奧隔著圖姆拉登平原得見剛多林,就停了筆。家父為何會放棄,沒有任何線索可循。
這篇《圖奧與剛多林的陷落》,就是本篇給出的文本。我為了避免混淆,將它改名為《圖奧及他前往剛多林的經過》,因為它絲毫沒有述及該城的陷落。家父的作品向來包括各種不同版本,這篇也不例外,并且其中很短的一段(圖奧和沃隆威接近并渡過西瑞安河)還有若干份候選稿,因此有必要進行一些無關大局的編輯工作。
因此,這個述及圖奧在剛多林的旅居、他與伊綴爾·凱勒布琳達爾的結合、埃雅仁迪爾的出生、邁格林的背叛、城邦的陷落和幸存者的逃離的故事,這個在家父對第一紀元的想象中處于核心地位的故事,家父平生寫出的完整版本卻僅有一個,便是那部創作于青年時代的文稿,這樣的事實可謂極不尋常。然而,那部(極其出色的)文稿毫無疑問不適合收入本書。家父當時采用極端仿古的風格寫就了它,展現的構思概念不可避免地與《魔戒》和《精靈寶鉆》出版稿所描述的世界不同。它和其余最早階段的神話,即《失落的傳說之書》是一體的,本身就是一部非常充實的作品,對關注中洲起源的讀者來說極其重要,但即便真能發表,也必須使用冗長復雜的研究方式10。
第二篇 胡林子女的故事
在第一紀元的傳說里,在所有的故事情節當中,圖林·圖倫拔的傳奇的發展在某些方面是最糾結、最復雜的。它像《圖奧與剛多林的陷落》那個故事一樣,可以追溯到創作之初,并且在一篇早期的散文故事里就存在了(即《失落的傳說》之一),還有一首未完成的頭韻體長詩。然而,家父雖然在后期圖奧的“長版本”上進展甚微,但在后期圖林的“長版本”上大大接近了完稿。這個長版本被稱為《納恩·伊·希因·胡林》11,也就是本書發表的文稿。
然而在這部長篇《納恩》當中,各部分故事距離完善或定稿形式的程度大相徑庭。末尾一節(從“圖林返回多爾羅明”到“圖林之死”)只經過了微末的編輯改動,而開頭一節(到“圖林在多瑞亞斯”結束)的原稿既簡略又不連貫,需要大量的修訂和甄選,某些部分還需要輕度的壓縮。但故事的中間一節(圖林在匪幫中,小矮人密姆,多爾庫阿索爾之地,貝烈格死于圖林之手,圖林在納國斯隆德的生活)構成的編輯問題要棘手得多。《納恩》在這節的完成程度最低,有些地方縮減成了提綱,只記錄故事里可能的轉折。家父停筆不再寫作這篇時,仍在推敲這個部分。《精靈寶鉆》中的較短版本則有待《納恩》最終完成。我在編輯《精靈寶鉆》的文本準備出版時,圖林故事的這一節有很多都不得不從這批資料里提取出來,它們多種多樣,互相關聯,堪稱非同一般地復雜。
中間這節的第一部分(直到圖林開始在阿蒙如茲山上密姆的住所里寄居),我綜合現存的資料,設法撰寫了一份規模與《納恩》的其余部分相稱的文稿;但從那里開始直到圖林在納國斯隆德陷落之后來到伊芙林泉,我意識到這種嘗試是徒勞無益的。《納恩》在這里的缺口過大,只能用《精靈寶鉆》的出版文本來填補;但我在附錄里引用了來自計劃中那版詳盡故事的零散片段。
如果把《納恩》的第三節(從“圖林回到多爾羅明”開始)與《精靈寶鉆》對比,會發現許多密切關聯的內容,甚至還有一致的措辭。但在第一節中,我把兩段詳細的內容排除在了本篇正文之外,因為它們與別處出現過,并被收錄在《精靈寶鉆》出版文本中的內容極為相似,只能說是其變體。各部作品之間這種重疊與聯系,可以依靠不同的觀點,以不同的方式來解釋。家父樂于在不同的尺度上重述故事,但某些部分并不需要在詳盡版本中進行擴寫,也沒有必要為了重寫而重寫。需要重申的是,當一切都還沒有定型,各部分文稿離最終的組織形式還很遙遠的時候,可以嘗試把同樣的內容放在任一版本中。但我們還可以找到不同層次的解釋。像圖林·圖倫拔的傳奇這樣的傳說故事,很久以前就被賦予了一種特殊的詩歌形式——具體到圖林的故事,就是詩人狄哈維爾所寫的《納恩·伊·希因·胡林》——詩歌中的措辭,乃至整個段落(特別是修辭極具力度的時刻,例如圖林臨死前對自己的劍的致辭),都會被縮寫遠古時代歷史(構思中,《精靈寶鉆》就是這樣成文的)的后世之人原封不動地保存下來。
第二輯
第一篇 努門諾爾島國概況
雖然這些來自家父對努門諾爾的介紹的選段不是故事性的,而是介紹性的,但我還是收錄了它們,尤其是涉及島國自然面貌的內容,因為它使阿勒達瑞安與埃仁迪絲的故事更清晰易懂,理所當然地與之相隨。這篇介紹肯定在1965年就存在了,很可能就是在那之前不久寫的。
我根據一張很小的速寫草圖重繪了地圖,這張草圖顯然是家父為努門諾爾繪制的惟一一張地圖。只有原圖上標出的地名或地形才被包括在重繪的地圖上。此外,原圖在安督尼依灣上標出了另一處港口,位于安督尼依港本身西邊不遠的地方,港口的名稱難以辨認,但幾乎可以肯定是“阿爾麥達”(Almaida)。據我所知,這個名稱在別處不曾出現。
第二篇 阿勒達瑞安與埃仁迪絲
本書收錄的所有篇章當中,以這個故事的完成程度最差,而且某些地方需要的編輯處理程度之深,令我不禁懷疑是否應當收錄它。然而在努門諾爾的漫長年代當中流傳下來,存于講述其結局的傳說(即《精靈寶鉆》“努門諾爾淪亡史”)之前的故事(與檔案和史冊相對)僅此一個,故事的內容在家父的文稿中也是獨一無二的。如此非同小可的重要性使我相信,這部“未完的傳說”故事集若真漏掉了它,那才是錯誤的。
要理解這種編輯處理的必要性,必須作些說明。家父在寫作本篇故事時大量使用了“劇情大綱”的模式,對事件的日期一絲不茍,結果這些大綱看起來就像編年史中的年代條目。就本篇的情況而言,這類劇情設定不少于五套,在不同地方的相對完整程度不斷改變,而且整體與細節上互不相容的情況也并不少見。但這些劇情設定總有轉為純粹敘事的傾向,尤其在引入小段的直接對話時。在阿勒達瑞安與埃仁迪絲的故事的第五套,也是最新的一套大綱中,敘事元素變得如此明顯,以至于文本竟有大約六十頁手稿之長。
但是,隨著大綱文稿的進展,這個從現在時態的緊湊編年體轉為豐富敘事體的過程卻是相當緩慢的。我在故事的開頭部分重寫了很多資料,試圖在一定程度上統一全文的風格。這種重寫完全在于修辭,從不曾改變含義或引入杜撰的情節。
最新的“劇情設定”,也就是本篇主要依據的文本,題為《魔影的端倪:水手妻子的故事,以及牧羊女王的故事》。這份手稿戛然而止,家父為何放棄了它,我無法給出任何篤定的解釋。一份寫到這里的打字稿于1965年1月完成。還存在一份兩頁的打字稿,我判斷它是這些資料里最新的一篇;它顯然是一份文稿的開頭(該稿將是整個故事的完成版本)(劇情大綱在這段最稀少)。它題為《“水手的妻子”茵迪絲·伊·奇爾雅莫12:一個古老的努門諾瑞的故事,講述魔影的最初端倪》。
關于故事后續情節的線索固然稀少,但我在本篇故事末尾盡可能地把它們提供給了讀者。
第三篇 埃爾洛斯一脈:努門諾爾諸王
雖然本篇純然是王朝記錄的形式,但我還是收錄了它,因為這是一份有關第二紀元歷史的重要文件,而與那個紀元有關的大部分現存資料都在本書的正文和評注當中占有一席之地。這是一份整潔的手稿,其中努門諾爾歷代國王與女王的生卒年份和在位年份都被大規模修訂過了,有時還含糊不清,我盡力給出了最新的設定。文稿引來了若干年代上的小疑問,但也容許《魔戒》附錄當中的一些明顯錯誤得到了澄清。
埃爾洛斯一脈最早幾代的譜系表取自若干密切相關的譜系表,與努門諾爾繼承法律的討論來自同一時期。次要的名字有些微小的差異,因而Vardilm?也寫成Vardily?,Yávien也寫作Yávi?。我在表中給出的名稱形式是我認為較新的。
第四篇 加拉德瑞爾與凱勒博恩的歷史
(不考慮第四輯的話)本書的這一篇有一點與眾不同:它沒有一份單獨的正文,而是一篇編入了引文的論述。這樣的處理辦法是資料本身的特點決定的,誠如這篇論述文中表明的那樣,加拉德瑞爾的歷史只能是家父構思演變的歷史,在這種情況下,故事的“未完成”性質并不在于哪篇特定的文稿。我給出的只限于家父就這個主題所寫的未發表的文稿,沒有包括任何對作為創作基礎的更大的問題的討論,因為那意味著要從最初召喚埃爾達前來維林諾的決定(《精靈寶鉆》中記述過)開始,考慮維拉與精靈之間的全部關系,以及此外的諸多問題——家父就此寫過大量超出本書范圍的文稿。
加拉德瑞爾與凱勒博恩的歷史與其余的傳說和歷史——有關洛絲羅瑞恩和西爾凡精靈,有關阿姆洛斯和寧洛德爾,有關凱勒布林博和力量之戒的鑄造,有關對抗索隆的戰爭和努門諾爾人的干預——是如此緊密地交織在一起,以致不能孤立地處理它,因而本書這篇內容連同它的五段附錄堪稱囊括了關于中洲第二紀元歷史(以及各處不可避免地涉及第三紀元的論述)的全部未發表的資料。《魔戒》附錄二給出的“編年史略”中說:“這段時期對中洲的人類來說是黑暗年代,但對努門諾爾來說則是輝煌年代。中洲種種事件的相應記錄稀少而又簡略,日期也常不明確。”但就連那極少的從“黑暗年代”幸存下來的內容,在家父的斟酌過程中也擴展并改變了。我不曾企圖抹平矛盾之處,而是將其展示出來,提請讀者注意。
相異的版本其實不必總是作為一個單純的確定創作優先級的問題來處理。家父作為一位“作者”或“發明者”,在這類問題上并不總能與一位記錄漫長年代中(弗羅多在羅瑞恩與加拉德瑞爾相會時,她離開被毀的貝烈瑞安德,向東翻過藍色山脈已經超過六十個世紀的時間了)不同民族流傳下來的古老傳說的“記錄者”劃清界限。“關于它流傳著兩種說法,不過孰真孰妄惟有那些如今已逝的智者方能分辨。”
家父晚年寫了大批關于中洲名稱的語源學文稿。在這些十分散漫的隨筆里,嵌有大量的歷史和傳說,但它們輔助了語言學這一主要目的,可以說是順帶引入的,因而需要抽取出來。正是出于這個原因,本書這一部分大體上由很短的引文組成,同類的詳細材料則歸到了附錄中。
第三輯
第一篇 金鳶尾沼地之禍
這篇故事成文“很遲”——在找不到任何確切日期線索的情況下,我這么說,只意味著它與《奇瑞安與埃奧爾》、《艾森河渡口之戰》、《德魯伊甸人》以及《加拉德瑞爾與凱勒博恩的歷史》中那篇摘錄的語言學短文一樣,都屬于家父有關中洲的寫作的最后階段,而不屬于《魔戒》出版的時期與出版后的數年。它有兩個版本:一份粗略的打字稿(明顯是初期的創作),還有一份納入了很多改動的整潔打字稿,在埃蘭都爾敦促伊熙爾杜脫身的地方戛然而止。本篇幾乎不需要任何編輯。
第二篇 奇瑞安與埃奧爾,及剛鐸與洛汗之誼
我判斷,這些文稿片斷與《金鳶尾沼地之禍》屬于同一時期,當時家父對剛鐸和洛汗的早期歷史極有興趣。計劃中,它們無疑將是一段翔實歷史的片斷,詳細擴寫了《魔戒》附錄一給出的簡述。本篇資料處于創作的初期,非常混亂,充滿了改動,并且中斷之后變為潦草的隨筆,部分無法辨認。
第三篇 遠征埃瑞博
家父在一封寫于1964年的信中說13:
當然,《霍比特人》和《魔戒》之間存在著相當多的未曾清楚點明的關聯。這些內容大部分已經寫成,或列出了故事梗概,但為了精簡起見而刪掉了。例如,甘道夫那些探索之旅,他與阿拉貢和剛鐸之間的關系,咕嚕躲進墨瑞亞前的全部動向等等。在甘道夫造訪比爾博和隨后那場“意外聚會”之前發生了什么,我其實寫了一篇甘道夫視角的完整記述。我本想把它安排進一場發生在米那斯提力斯,回顧過去的對話,但我不得不把它刪掉,只在附錄一里14簡述,不過略去了甘道夫應付梭林時遇到的麻煩。
本篇給出的便是這份甘道夫的自述。我在故事的附錄中介紹了復雜的文稿狀況,還給出了摘自早期版本的大量片段。
第四篇 搜尋魔戒
第三紀元3018年的種種事件可以從《魔戒》附錄二“編年史略”及甘道夫和旁人在埃爾隆德會議上所作的匯報得知,此外還有大量文稿涉及這些事件,這些文稿顯然就是前面引述的信件里提到的“故事梗概”。我給它們取了《搜尋魔戒》這個標題。這些手稿本身固然十分令人迷惑,但還不算異乎尋常。這里不妨提一下它們的寫作日期問題(因為我相信,它們連同本篇作為第三段情節給出的《關于甘道夫、薩茹曼和夏爾》的文稿,全是來自同一個時期)。它們寫于《魔戒》出版以后,因為文中存在對刊印文本的頁數參考,但某些事件它們給出的日期不同于《魔戒》附錄二“編年史略”中的日期。對此的解釋顯然是:它們寫于《魔戒》第一部出版之后,但在包含附錄的第三部出版之前。
第五篇 艾森河渡口之戰
本篇連同文后附錄中提供的洛希爾人軍事組織介紹和艾森加德歷史,與其余后期的嚴格歷史分析文稿同屬一類。文本方面的困難相對極小,只在最明顯的意義上是“未完”。
第四輯
第一篇 德魯伊甸人
關于阿諾瑞恩的德魯阿丹森林里的野人和通往黑蠻祠的路上的菩科爾人像,家父晚年闡明了大量新的內容。此處給出的文稿介紹了第一紀元在貝烈瑞安德的德魯伊甸人,包括《忠誠石像》這個故事。這份文稿選自一篇未完成的松散長文,主要討論中洲各種語言之間的聯系。讀者將會看到,德魯伊甸人本來要被重新納入早期那些紀元的歷史,而出版的《精靈寶鉆》里,必然找不到與此有關的蛛絲馬跡。
第二篇 伊斯塔爾
《魔戒》被接受準備出版之后不久,就有這樣的建議:第三部書后應附上索引。家父似乎在前兩部已經出版之后,于1954年夏天開始編寫這份索引。他在一封寫于1956年的信15中提到了此事:“我要編寫一份名稱索引,這份索引通過語源學的解釋,還要提供相當大的一批精靈語詞匯。……我為此工作了數月,編寫了前兩部的索引(這是第三部耽延的主要原因),直到情況明朗起來:篇幅和花費是災難性的。”
結果,直到1966年的第二版,《魔戒》才有了索引,但家父當初的粗略草稿得以存留。我借鑒那份草稿擬出了《精靈寶鉆》的索引方案:對名稱進行翻譯,附以簡短的解釋說明。此外,《精靈寶鉆》的索引以及本書的索引中,有些翻譯和一些“定義”的措辭也借鑒了那份草稿。本書這篇開頭的《漫談伊斯塔爾》同樣來自那份草稿——這個條目在長度上完全不符合當初索引的特色,然而倒是符合家父慣常寫作的特色。
對本篇的其余引文,我只要能夠提供,就直接在正文中給出了關于寫作日期的推測。
第三篇 帕藍提爾
家父為了準備《魔戒》第二版(1966年),曾對《雙塔殊途》卷三第二章“帕藍提爾”(精裝三卷版16)里的一段進行了大量修訂,在《王者歸來》卷五第七章“德內梭爾的火葬堆”中還有一些關系到同一個問題的改動,不過這些修訂直到修訂版第二刷(1967年)才收入正文。本書的這一篇取自與那次修訂相關的帕藍提爾文稿,我所做的僅僅是把它們整合為一篇連續的短文。
中洲地圖
我最初打算在本書中收入《魔戒》附帶的地圖,在上面加標更多的名稱,但再三考慮之后,我覺得最好還是復制我的地圖原稿,借機彌補一些較小的缺憾(重大缺憾就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了)。因此,我采用大一半的比例(即新地圖繪出來比舊地圖的出版尺寸大一半),十分精確地重繪了它。地圖展示的地區小了一些,但缺失的地點只有烏姆巴爾港口和佛洛赫爾海岬17。如此一來就可以采用另一種更大的字體標注,大大增加了清晰度。
地圖囊括了全部出現在本書中,但沒有出現在《魔戒》中的比較重要的地名,例如瀧德戴爾、德魯懷斯伊阿烏、埃蒂爾瀧德、雙河套、灰響水。地圖中還包括了另外一些本可或本應標在舊版地圖上的地名,例如哈爾能河、卡爾能河、安努米那斯、東伏爾德、西伏爾德、安格瑪山脈。地圖還補上了卡多藍和阿塞丹,修正了只標出魯道爾的錯誤。我在遙遠的西北部海岸附近標出了小島希姆凌,它曾出現在家父的一份示意圖18和我自己的第一份草圖上。“希姆凌”是“希姆凜”(《精靈寶鉆》中,費艾諾之子邁茲洛斯在這座大山丘上修建了要塞堡壘)的早期拼法。顯而易見的是,希姆凜的山頂突出在淹沒了貝烈瑞安德的海面之上,雖然沒有任何地方提到這個事實19。在該島西邊一段距離開外,有個大一些的島名為托爾浮陰,它肯定是陶爾-努-浮陰地勢最高的部分。我通常(但不是一概如此)傾向于使用辛達語名稱(倘若已知),但譯名若是十分常見,我一般也會給出譯名。值得注意的是,“北荒地”標注在我的地圖原稿頂部,看來可以肯定是打算用作“佛洛德地區”20的別名。
雖然連接阿爾諾和剛鐸的大道在埃多拉斯和艾森河渡口之間的部分是推測出來的(瀧德戴爾和埃蒂爾瀧德的具體地點同樣也是推測的), ;但我認為最好還是標出它的全程。
最后,我想強調:精確地保留那份我二十五年前倉促繪制的地圖的風格和細節(而非命名和標注),并不意味著我堅持認為它的概念或做法是優秀的。家父從未用他親自繪制的地圖來取代它,我已為此遺憾良久。然而現狀是,它盡管有著諸多缺陷和怪異之處,但已經成了“正統地圖”,家父自己后來也一直以它為準則(同時頻繁注意到了它的不妥之處)。我的地圖是基于他繪制的各種示意圖繪成的,如今那些示意圖已經成《魔戒》成文歷史的一部分。因此,我認為,既然我本人對此有過一定貢獻,那么最好保留我的原版設計,因為它起碼尚屬忠實地反映了家父構思的結構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