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密姆

貝烈格離去之后（那是圖林逃離多瑞亞斯后的第二個夏天）[44]，匪幫面臨的形勢惡化了。天下著不合時令的大雨，數(shù)量比以往更龐大的奧克從北方下來，沿著泰格林河邊古老的南方大道，騷擾多瑞亞斯西面邊界上所有的森林。匪幫眾人經(jīng)常未成獵人，反成獵物，幾乎沒有安全與休整的時候。

一天晚上，他們在不生營火的黑夜里躲著休息，圖林思量自己的生活，覺得還有很大改善的可能。“我必須找一處安全的避難所，”他想，“存下補給，以備冬季和饑餓之需?！备籼?，他帶領(lǐng)手下的人離開，走得比以往離開泰格林河與多瑞亞斯的邊境更遠。旅行三天之后，他們在西瑞安河谷森林的西緣停了下來。那里地勢開始攀升進入荒原高地，土地更干燥，也更荒涼。

不久之后的一個雨天?；颐擅傻奶焐珴u漸變暗，圖林和手下的人在一片冬青灌木叢中避雨。灌木叢外是一片無樹之地，有很多傾斜或堆在一起的大石。萬籟俱寂，惟聞雨水從樹葉上滴落的聲音。忽然，一個哨兵喊了一聲，他們跳起來，看到三個戴著兜帽、裹著灰衣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在亂石間移動。他們每人都背了一個大袋子，盡管如此，還是走得很快。

圖林大聲命令他們停下，眾人像獵狗般朝他們奔去，但他們繼續(xù)走自己的路，雖然安德羅格朝他們射了箭，還是有兩個消失在暮色中。第三個因為動作更慢或負擔(dān)較重而落在了后面，他很快就被抓住推倒，被很多人狠狠按住，不過他像野獸一樣掙扎亂咬。圖林走上前來，斥責(zé)了手下人。“你們抓到了什么？”他說，“有什么必要這么兇狠？它又老又小，能有什么危害？”

“它咬人?！卑驳铝_格說，展示自己流血的手，“它不是奧克就是奧克的同類。殺了它！”

“它讓我們空歡喜一場，該當(dāng)一死。”另一個奪下了袋子的人說，“這里面除了薯根和小石頭，什么都沒有?！?/p>

“不，”圖林說，“它長著胡子。我猜，它只不過是個矮人。讓他起來說話?！?/p>

就這樣，密姆在胡林子女的故事中出場了。他掙扎著在圖林腳前跪了起來，哀求饒命。“我老了，又窮困?！彼f，“如您所言，我只不過是個矮人，不是奧克。我名叫密姆。大人，別讓他們像奧克那樣，無緣無故就殺了我?！?/p>

圖林聽了，動了憐憫之心，不過他說：“密姆，你看似窮困不假——雖說那對矮人來說可不尋常——但我認為，我們這樣一群無家可歸、無親無故的人類更加窮困。要是我說，我們因為有所急需，不會僅僅因為同情就饒了你，你能拿什么作為贖金？”

“大人，我不知道您想要什么?！泵苣沸⌒囊硪淼卣f。

“此時此刻，我要的真不算什么！”圖林說，苦澀地環(huán)顧四周，眼里還帶著雨水，“我要一個在潮濕的樹林外，可以睡覺的安全之處。毫無疑問，你自己有這樣的地方?！?/p>

“我有，”密姆說，“但我不能拿它來當(dāng)贖金。我太老了，沒法再過露天的生活。”

“你用不著再老下去了，”安德羅格說，用沒受傷的手拿著一把刀走上前來，“我能幫你免了麻煩。”

“大人！”密姆驚恐萬狀地喊，“如果我喪了命，您就丟了住處，因為沒有密姆您就找不到那里。我不能把它給您，但我愿意合住。它比過去更空，因為有那么多的人已經(jīng)永遠不在了?！彼_始哭泣。

“密姆，我們饒你一命。”圖林說。

“至少等我們到了他的窩?！卑驳铝_格說。

但圖林轉(zhuǎn)身對他說：“如果密姆老老實實地帶我們?nèi)ニ?，并且他家很好，那么他就把命贖回來了，任何追隨我的人都不得殺害他。我如此發(fā)誓?！?/p>

密姆聞言，抱住圖林的雙膝，說：“大人，密姆會是您的朋友。一開始我聽您說的話與您的嗓音，還以為您是個精靈。但您如果是個人類，那就更好。密姆不喜歡精靈。”

“你這個住處在什么地方？”安德羅格說，“我安德羅格要是得跟一個矮人同住，它就必須夠好才行。因為安德羅格不喜歡矮人。他的族人可沒從東方帶來什么有關(guān)那個種族的好話。”

密姆說：“你們看到我家再來評判。但你們這些跌跌撞撞的人類，會需要光照著路。我很快就會回來給你們帶路。”

“不，不行！”安德羅格說，“頭兒，這你肯定不會同意吧？你會再也見不到這個老無賴的?！?/p>

“天快黑了，”圖林說，“讓他給我們留些抵押。密姆，我們是不是該留下你的袋子和里面的東西？”

但矮人一聽這話，又心煩意亂地跪倒?！耙敲苣凡淮蛩慊貋恚筒粫榱艘淮拥睦鲜砀貋怼！彼f，“我會回來的。讓我走吧！”

“我不準(zhǔn)。”圖林說，“你既然不肯舍棄袋子，那就必須跟它留在一起。在樹葉底下過上一夜，也許就會輪到你來同情我們了。”但他跟其他人一樣，都注意到密姆把那袋子不起眼的東西看得很寶貴。

他們把老矮人領(lǐng)走，帶到寒酸的營地，矮人邊走邊用一種奇特的語言喃喃自語，聽起來含著古老的仇恨，十分刺耳。但當(dāng)他們綁住了他的雙腿，他突然安靜下來。負責(zé)守夜的人看見他像石像一樣，一聲不出、一動不動地坐了一夜，只有他那毫無睡意的雙眼在黑暗中轉(zhuǎn)動，閃著幽光。

到天亮?xí)r，雨已經(jīng)停了，樹林中起了風(fēng)。黎明來得比過去多日都更明亮，南方吹來的輕風(fēng)使天空豁然開朗，襯著初升的太陽，顯得淺淡晴朗。密姆仍然坐著，一動不動，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樣，因為這時他合上了沉重的眼皮，晨光展現(xiàn)了他的老態(tài)，枯槁又干癟。圖林站起來，低頭看著他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夠亮了。”

密姆聞言，睜開眼睛，指著腿上的捆綁。他被放開后，兇狠地說：“蠢貨，記住這個！別給一個矮人上綁！他絕不會原諒。我不想死，但你們的做法讓我心怒如焚。我后悔許下了承諾?！?/p>

“但我不后悔?！眻D林說，“你會帶我去你的家。到那之前，我們都不提死。那是我的意志?！彼麍远ǖ赝说碾p眼，而密姆無法承受他的目光。事實上，圖林下定決心或發(fā)怒時，幾乎沒有人能與他的眼神相抗。密姆很快就扭過頭，起身說：“跟我走吧，大人！”

“很好！”圖林說，“但我現(xiàn)在要補充一點：我懂得你的驕傲。你也許會死，但你不會再被上綁了?！?/p>

然后，密姆領(lǐng)他們回到了他被抓住的地方，指向西邊。“我家在那里！”他說，“我猜你們經(jīng)?？匆娝?，因為它很高。在精靈改了所有的名字以前，我們叫它‘沙布亨德’。”于是他們看到他正指著“禿山”阿蒙如茲，其荒蕪不毛的山頂監(jiān)視著諸多里格的荒野。

“我們見過它，但從來沒走近過?！卑驳铝_格說，“那里能有什么安全的藏身處，或飲水，或其他任何我們需要的東西？我猜這一定有詐。人能躲在山頂上嗎？”

“看得遠可以比藏起來更安全?！眻D林說，“從阿蒙如茲上能看得又廣又遠。好吧，密姆，我會去看你要給我們看的地方。我們這些跌跌撞撞的人類要多長時間才能走到那里？”

“今天一整天，直到黃昏。”密姆答道。

一行人向西出發(fā)，圖林領(lǐng)頭，密姆在他身旁。他們出了樹林后便小心翼翼地行進，但整片土地都是空曠又寂靜。他們走過了橫七豎八的亂石地，開始爬坡，因為阿蒙如茲屹立在西瑞安與納洛格兩道河谷之間的荒原東緣，哪怕從山基的多石荒野算起，峰頂也有一千多呎高。山的東面是一片凸凹不平的坡地，緩緩升至被一小群一小群的白樺、花楸，以及扎根于巖石中的古老荊棘樹簇擁著的高高山脊。在阿蒙如茲較低的山坡上，生長著一叢叢艾格洛斯。但陡峭的灰色峰頂荒蕪不毛，山巖上覆蓋的惟有殷紅的色瑞剛草。[45]

下午漸漸過去，匪徒們走近了山腳。此時他們從北邊過來，因為密姆就是這樣帶他們走的。西斜的陽光照在阿蒙如茲的山巔上，彼時色瑞剛草正遍開紅花。

“看！山頂上染了血?！卑驳铝_格說。

“還沒有呢?！眻D林說。

太陽漸漸沉落，山谷中的光線暗了下來。此時山峰巍然屹立在他們的前方與上方，他們懷疑這么明顯的地標(biāo)為何還要向?qū)?。但是，隨著密姆帶領(lǐng)他們繼續(xù)前行，開始攀爬最后一段陡坡，他們注意到他依靠秘密的記號或遵循古老的習(xí)慣，正沿著某條路徑而行。路線曲折往復(fù)，他們?nèi)羰浅瘍蛇呁蜁匆娮笥覂蓚?cè)都有黑暗的小谷和山脊陸續(xù)展現(xiàn)，或是地面下降變?yōu)楸椴季奘幕牡?，一路滿是刺莓和荊棘遮蔽的斷崖與洞穴。沒有向?qū)У脑?，他們可能要辛苦攀爬?shù)日才能找到路。

最終，他們來到了更陡峭但更平整的地面。他們從古老的花楸樹的陰影下走過，進入一排排樹干頎長的艾格洛斯當(dāng)中，昏暗中充滿了芳香氣息。[46]然后，他們面前驟然出現(xiàn)了一堵平整陡峭的巖壁，暮色中高聳在他們上方。

“這可是你家的大門？”圖林問，“據(jù)說，矮人熱愛巖石。”他走近了密姆，以防他在最后關(guān)頭對他們?；印?/p>

“這不是我家的大門，而是庭院的大門。”密姆說。然后他轉(zhuǎn)向右邊，沿著懸崖腳下而行，走出二十步后突然停了下來。圖林看見了一道不知是手工造就還是風(fēng)化形成的裂縫，其形狀是這樣：巖壁的兩面在此重疊，兩面之間有一個開口，通向壁后左方。長長的蔓生植物扎根于上方的石隙中，垂下來遮住了裂縫的入口，但裂縫里有一條很陡的巖石小道，在黑暗中通往上方。水順著小道涓滴流下，小道一路濕冷。他們一個接一個，成一線順著小道走。到了頂端，小道轉(zhuǎn)向右邊，再向南行，引他們穿過一片荊棘叢，出來到了一片平坦的綠地上，小道穿過綠地，進入了陰影。他們到了密姆的家，巴爾-恩-尼賓-諾埃格[47]，此地惟有多瑞亞斯和納國斯隆德的古老傳說還有記載，人類過去從未親眼見過。但夜幕正在降臨，東方星光已現(xiàn)，他們還看不出這個陌生去處的地形如何。

阿蒙如茲具有冠頂，山體巨大，如同陡峭的巖帽，頂上光禿平坦。冠頂北面有片幾乎是正方形的水平巖架凸出來，但從下方看不到，因為山的冠頂如墻壁一般屹立在巖架背后，東西兩側(cè)邊緣外都是刀削般的懸崖。只有從他們當(dāng)初前來的北面，熟知路徑的人才能順利到達。[48]有一條小道從裂縫穿出，很快便進入一片矮小樺木組成的小樹林，樹林圍繞著一個鑿于石中的清澈池塘生長。這個池塘的水來自后方巖壁腳下的一處泉源，又順著一條水溝灑落在巖架西緣，如同一條白線。在樹林形成的屏障背后，靠近泉水的地方，有一個洞穴夾在兩片高大的巖石扶壁之間。它看起來只不過是一個淺洞，具有低矮殘破的拱門。但再往內(nèi)去，在小矮人曾經(jīng)居住在此的漫長歲月中，他們不受森林中的灰精靈打擾，動手慢慢地把此洞鑿深，遠遠鉆入山底深處。

披著深濃的暮色，密姆帶領(lǐng)他們經(jīng)過了池塘，此時池中的樺樹陰影間正倒映出微弱的星光。在山洞入口處，密姆轉(zhuǎn)過身來，向圖林鞠了一躬，說：“請進吧，這是‘贖金之屋’巴爾-恩-當(dāng)威茲，今后它就改叫這名?！?/p>

“也許吧?！眻D林說，“我會先看看?！庇谑?，他隨密姆一起走了進去，旁人見他毫無懼意，也跟在后面，就連最不信任矮人的安德羅格也不例外。他們很快就置身于一片漆黑當(dāng)中。但密姆拍了拍手，便有一點燈光繞過一處拐角出現(xiàn)：從外洞后方的一條通道中，走出了另一個拿著小火把的矮人。

“哈！就像我擔(dān)心的，我沒射中他！”安德羅格說。但密姆用本族的刺耳語言與來人快速交談，他似乎為聽到的話而煩惱或發(fā)怒，一頭沖進通道，消失了。安德羅格見狀，堅持主張沖上去?！跋认率譃閺姡　彼暗?，“他們可能有一大群，可他們很小?！?/p>

“我猜只有三個?！眻D林說。然后他當(dāng)先而行，匪徒們跟在他身后，扶著粗糙的墻壁，摸索著沿通道前進。它來回急轉(zhuǎn)了多次，不過最后前方閃現(xiàn)了一點微弱的燈光，他們進了一個很小但很高的廳，細鏈懸掛的燈從天花板的陰影中垂下，照著廳里，燈光昏暗。密姆不在那里，但可以聽見他的聲音。圖林循聲來到廳后一個房間的門前。他向門內(nèi)望去，看見密姆跪在地板上。那個拿火把的矮人默然站在他身邊；但在對面墻邊的一張石床上，躺著另一個矮人。老矮人扯著胡子哭號道：“奇姆，奇姆，奇姆?。　?/p>

“你的箭并沒有全部落空。”圖林對安德羅格說，“但這次命中，結(jié)果反而可能是壞事。你放箭太輕率了，但你可能也活不到能學(xué)到智慧的時候。”然后，圖林輕輕走進去，站在密姆身后，對他說：“密姆，有什么問題？我有一些醫(yī)治的本事。我能幫你的忙嗎？”

密姆扭過頭，眼中閃著紅光?！俺悄隳茏寱r光倒流，然后砍下你的手下那殘酷的手?！彼鸬溃斑@是我兒子，他中了一箭?，F(xiàn)在他再也不能開口了。他在日落時分死了。你們綁了我，害我不能來救治他?！?/p>

又一次，圖林冷硬已久的心中憐憫油然而生，如同泉水涌出巖石。他說：“唉！可能的話，我會召回那支箭矢?，F(xiàn)在，這處居所成了名副其實的巴爾-恩-當(dāng)威茲，‘贖金之屋’。因為無論我們在此住下與否，我都會認為自己虧負了你。我若有朝一日得到財富，必會付你金子來補償你兒子的性命，以表悲傷，哪怕那再也不會令你心中歡喜?！?/p>

密姆聞言起身，久久注視著圖林。“你所說的，我聽清了。”他說，“你的談吐就像古代的矮人王者，這令我非常驚奇?，F(xiàn)在我的心雖不歡喜，卻冷靜了。你只要愿意，就可以住在這里，因為我會付我的贖金。但我要補充的是：那個射箭的人當(dāng)折斷弓與箭，置于我兒子的腳邊。他永遠不得再用箭或拉弓。他若違反，就當(dāng)死于弓箭之下。我如此詛咒他?！?/p>

安德羅格聽說這個詛咒，感到害怕，盡管極不情愿，他還是折斷了自己的弓與箭，置于死去的矮人腳邊。但他從房里出來時，惡狠狠地掃了密姆一眼，喃喃道：“據(jù)說，矮人的詛咒永不失效，但人類的也有可能實現(xiàn)。愿他遭到一箭穿喉而死！”[49]

那晚他們躺在大廳里，未能安睡，因為密姆和他的另一個兒子伊布恩在哭號。他們不知道哭聲是幾時停止的，但他們終于睡醒時，兩個矮人已經(jīng)走了，那個房間也用一塊石頭封了起來。天氣又變好了，匪徒們披著朝陽，在池塘中盥洗一番，烹調(diào)了尚存的食物。他們進餐時，密姆來到了他們面前。

他向圖林鞠了一躬，說：“他死了，該做的都已做了。他和先祖?zhèn)兲稍谝黄鹆恕，F(xiàn)在，我們要去面對余下的生活，雖然我們將來的日子可能短暫。密姆的家可令您滿意？贖金是否已經(jīng)支付，并被接受？”

“是。”圖林說。

“那么一切都交給您了，去隨意安排住處吧，只有一點：那個已經(jīng)封上的房間，除了我誰也不能打開?！?/p>

“我們知道了。”圖林說，“但說到在這里的生活，我們是安全了，或貌似如此，但我們?nèi)匀槐仨氂惺澄?，以及其他東西。我們該怎么出去？而且，我們該怎么回來？”

令他們不安的是，密姆悶聲笑了起來?！澳銈兣伦约焊恢恢┲?，到了蛛網(wǎng)的中心？”他說，“密姆不吃人類！一只蜘蛛同時對付三十只黃蜂，也會吃虧。瞧，你們武裝著，我站在這里，手無寸鐵。不，我們必須分享，你們跟我：住所、食物、火，可能還有其他成果。我認為，你們要守護住處，為了你們自己的利益而保密，哪怕你們知道了怎么出入。你們會及時了解的。但在那段時間，密姆或他兒子伊布恩必須給你們引路?！?/p>

圖林同意了這一點，并且感謝了密姆，他的手下大多數(shù)都很高興，因為此時仍然正值盛夏，在早晨的陽光下，這里看起來是個極好的住處。只有安德羅格一人不滿?！霸蹅円獊砣プ灾鳎娇煸胶?。”他說，“咱們在冒險生涯中，從來沒帶過一個記仇的俘虜來來去去?！?/p>

那天他們都在休息，清理武器，修復(fù)裝備，因為他們還有夠吃一兩天的食物，密姆又給他們加了一些。他借給他們?nèi)谧鲲埖拇箦?，以及生火的材料。他拿出一個大袋子?！皬U物，不值得偷?！彼f，“只不過是些野薯根。”

但事實證明，這些薯根烹煮之后十分可口，有點像是面包。匪徒們吃得很高興，因為他們很久都缺面包吃，除非偷得到。密姆說：“野精靈不知道它們，灰精靈還沒找到它們，那些渡過大海來的驕傲家伙太驕傲，不會去掘地?！?/p>

“它們叫什么名字？”圖林問。

密姆斜覷了他一眼。“它們只在矮人語里才有名字，矮人語我們不教人?！彼f，“我們也不教人類去找它們，因為人類既貪婪又浪費，不知節(jié)制，會挖到所有的植物都死光。而現(xiàn)在，他們在荒野里笨拙地行走，路過它們也不認識。我是不會多告訴你的。但只要你出言有禮，不偷看也不偷竊，從我的收成里你就可以得到足夠的份量?！比缓螅俅螑灺曅α似饋??！八鼈儤O其寶貴。”他說，“在饑餓的冬天，比金子還寶貴，因為它們可以像松鼠的堅果那樣儲藏起來，從首批成熟開始，我們就已經(jīng)在積累存糧了。不過你們要是以為我為了救自己一命也不肯舍棄一小袋，那你們就是蠢貨?！?/p>

“我聽見了。”在密姆被抓時察看過袋子里面的烏拉德說，“然而當(dāng)時你就是不肯舍棄，現(xiàn)在你這話只叫我更疑心?！?/p>

密姆轉(zhuǎn)過身來，陰郁地看著他。“你就是那種真要死在冬天，春天也不會覺得可惜的蠢貨?！彼f，“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許諾，因此我是不是情愿，有沒有袋子，都一定得回來。無法無天又沒有信譽的人，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但我不愿意在惡人的強迫下舍棄自己的東西，哪怕那只不過是一根鞋帶。我難道不記得，那些綁了我，因而扣住了我，害我不能再跟兒子說話的人，也有你一個？我從存糧中分發(fā)地薯面包時，永遠不會有你的份，你要吃它，就得靠同伙的施舍，休想靠我?！?/p>

密姆說完就走了。但先前見他發(fā)火而膽怯的烏拉德，這時卻沖著他的背影說：“說得可真堂皇！但是那個老無賴的袋子里還有別的東西，形狀差不多，但更硬也更重。也許，荒野里除了地薯面包，還有別的東西是精靈沒發(fā)現(xiàn)，人類也不準(zhǔn)知道的！”[50]

“也許吧?！眻D林說，“但無論如何，至少有一件事矮人說了實話——稱你為蠢貨。你為什么非得把想法說出來？如果好話會噎在你嗓子里，那閉嘴對我們?nèi)几泻锰??！?/p>

白天平靜地過去了，沒有一個匪徒想外出。圖林在巖架上的青草地上漫步良久，從一面邊緣走到另一面邊緣，向東、向西、向北眺望，想看看在晴空下能望多遠。他望向北方，看見綠色的布瑞希爾森林拱護著中央的山丘阿蒙歐貝爾，他的目光一再飄向那里，卻不知這是何故，因為他內(nèi)心更牽掛西北方，在那邊，在迢迢里程之外的天際，他似乎可以辨出黯影山脈，那是他家鄉(xiāng)的山障。但黃昏時分，圖林望向西方的晚霞，看著艷紅的夕陽漸漸沉入籠罩在遙遠海濱的薄霧，納洛格河谷也深深陷入了山海之間的陰影。

就這樣，胡林之子圖林開始了在密姆的家，“贖金之屋”巴爾-恩-當(dāng)威茲中居住的日子。

從圖林來到巴爾-恩-當(dāng)威茲到納國斯隆德陷落，這段故事參見《精靈寶鉆》，以及“納恩·伊·希因·胡林”附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