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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21(下)

一位走失兒子的母親,為尋子四十年來不放棄、不松懈,一個人有幾個四十年?在她眼里,尋子之路是沒有時間之限的。一個雙腿殘疾的人,上大學、打籃球、談戀愛、開創事業樣樣不落,熱愛生命的人自帶光輝。八旬老人干癟地弱不禁風,可竟在雨中拖著幾百斤紙箱子,日復一日,為了生活的念力指揮著他的生命。他們所要的目標或快樂,也許配不上他們的生命,他們生命如此劇烈地綻放,本身就是一種天賜的快樂——那是常人難以理解的快樂。他們的生命是匱乏的,也是富有的;是不幸的,也是順遂的。

那些別墅區里住著的人,他們令人羨慕的,除了他們的金錢,還有他們的大腦——一顆為獨立、自由、快樂而生的大腦。他們像藝術家一樣的生活,才是最令人向往的。如果人人都是首富之子王思聰,那大家也許過得遠比王思聰要瀟灑快活。可以跑步到公司上班,可以開私人飛機見客戶,可以穿幾十塊的老布鞋,可以戴上千萬的名牌表,可以去朝天門辦一場海天盛筵,可以去阿爾卑斯爬一爬山……前一晚和朋友聊子女的教育問題,第二天直接飛到英國去參觀一所世界頂級的貴族學校,順便和自己的小情人吃一頓燭光晚餐,回國后去大學講一講企業家精神,然后再去私人俱樂部參加大佬聚會……當生活與金錢無關時,人人都是極致浪漫的藝術家。

這種超鏈接的自在生活只有有錢時才能擁有嗎?不見得。回想自己的童年,早起背著書包上學,上午放學后先去朋友家欣賞最新版的小玩具,晌午飯后接著去學校,吹吹牛皮、打打盹兒、熬過語文課。下午放學后大伙兒約好了,先去村西的水塘里洗個澡、游游泳、逮蝌蚪,晚飯后騎著自行車去東北的瓜地里偷瓜吃,之后兵分兩路,一路三兩人去村頭東南的小林子里捉知了,一路兩三人去麥場上燒玉米烤土豆,最后聚在一起分享人間美味。天黑了各回各家,幫奶奶捉母雞進雞窩,在院子里聽爺爺講戲文,睡前在偌大的老院子里選一處最滋潤的地方,鋪涼席搬被褥,繁星閃爍,清風徐徐,將閃燈的飛機幻想成流星……真是美哉,就算夜有輕雨也不覺。

無關貧與富,一個人工作與生活的無縫鏈接里,如果頁面的底碼是自由與快樂,那才是最好的生活。真正的富有,與錢無關,真正的富有在于內心的選擇,在于躁動的心有地兒安放,在于為了心之所愛而活。至于Palais Bourbon旁的高檔住宅,Aisipulei的最新時裝,Garrard的絕世珠寶,好比精致耐用的彈弓、最新出版的畫片、顏色絢麗的彈球,不過是些取悅靈魂的工具而已,世人竟各個玩物禍心。

不要在哲學家面前炫耀富有,不要在苦行僧面前談論功業,不要在老虎面前自夸家貓的安逸滋潤。

現實生活中,必定有一類人,他們生活拮據卻內心充盈、堅實,“窮快樂”遠不能概括他們的境界,他們如果不是擁有執著的目標,那就是擁有執著的人生觀。他們隱匿在世俗中出淤泥而不染,他們不會嫉妒、不去逐流,他們的生活純粹到在浩瀚的時空里只有他們自己存在。他們越是最貧窮的時候,生活得越獨立,越不那么需要文明社會。造物主是公平的,給了他們匱乏,也給了他自由的心。

這個民族的二十一世紀,表面上嘈雜喧嘩,實際上人人束縛牽制。人本是生物界的精靈、天使,如今個個自我輕賤。

一聲雷響引起了艾瑞克的關注,電閃雷鳴,大地受洗。地上濺起的雨花和洼地微波,如果不是他的憤怒,那就是他的哀怨。那空中交織、翻滾、碰撞的白色雨簾,如瀑布一般白茫茫。路上的行人,各個弓著背沖著憤怒的大雨艱難移步。

不過是幻想而已。

一些人用嘴巴表達立場或力量,一些人用技能傳遞價值,一些人用身體來表達美好,一些人用文筆構架內心世界,一些人用繪畫溝通天地自我……艾瑞克呢,他用大腦,用幻想來表達生命,表達自己的生命,表達生命中的自己。他用幻想跟天地對談,跟自己談判。這些年他所幻想的內容不少于別人說出來的、穿出來的、寫出來的、炫出來的……每個人都有一種活的方式,他的生存之道、快活之法就是幻想。

…艾瑞克是一個活在幻想中的人。

此刻,他就是一只盤旋在薛家垣上空的貓頭鷹。路邊的花池里,蟛蜞菊長得濃密。城市的濃郁和高貴令鄉村的清秀失去魅力,那滿山坡的蟛蜞菊盛開時,只有貓頭鷹的眼睛才能看得到那風景的壯闊。寧做孤獨的老鷹,不做巨富的螞蟻。艾瑞克是一個活在幻想中的高傲、浪漫之人。

路過玉龍學校,艾瑞克拐過彎走在了金龍路上。這里便是大名鼎鼎的龍悅居,算是中國最早一批的保障性住房了,是SZ市政府為擁有深圳戶口并符合相關條件的年輕人專門提供的居所。幾十棟幾十層高的大樓密密麻麻地排列著,這是方圓數公里的標志性建筑,遠看甚是壯觀。環視一圈好像那一圈的高樓要塌下來一樣,艾瑞克有點眩暈、壓抑。龍悅居里有配套的幼兒園、社區醫院、銀行以及街區圖書館,街面上是各種餐飲店,還有便利店、大超市、理發店、培訓班等等,齊備的公共設施為這里的數萬個小家庭提供了完善的生活所需,儼然是一個供需匹配的小世界。

龍悅居是當代工業社會中典型的工業化住宅小區,樓群設計得很密集,室內面積當然也很小,類似單身公寓甚至大學宿舍的那種。剛才的別墅區就在身后,它與龍悅居兩兩相望,僅隔一條玉龍路,路那邊是富豪區,路這邊是城市的貧民區。

蒼天似圓蓋,陸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榮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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