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泠月跟著引侍一路向上,在高臺左側(cè)入座,他的對面是廣陵沈家宗主。高臺之上正中央設(shè)兩座,一座上端坐著仙尊花家宗主,另一座空懸著。
花憐看著入席后的葉泠月,坐的十分端正,沖著葉泠月招了招手,葉泠月微微揚眉,眼神一亮,瞧了他一眼,又恢復(fù)了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
被潑了一面盆冷水,花憐自知沒趣,不禁暗道,這葉泠月似乎是與兩年前不一樣了,但他還不知是哪里不一樣了。
花憐此刻百無聊賴,懶懶地掃了一圈,人流熙攘,又聽一道高亢的聲音道:“靈隱山廿宗主到。”
這一聲響起,四下頓時沒了聲響,紛紛探頭尋去,只見道場上走來一人,是個少年,那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俊秀的有些刻薄,穿了一身淺色輕衫,背上背著一把長劍,手握一把白玉短蕭,墜了個暗色紋穗兒,孤身而來。
四周一片清冷。
雖說廿氏鮮少露面,但九年前那場大混戰(zhàn),仙門百家也是見了廿氏八代的宗主,絕不是眼前這個翩翩少年。
人群中有人議道:“…想必這就是靈隱山第九代家主了吧。”
此話一出,立即有人亮聲應(yīng)和,“沒錯,看著像是!九代,不得了!”
花憐一陣無語,真想上前問上一句“怎么看出來的”?
片刻之后,又一人道:“高!實在是高!這修為,想必是今天在場之人無人能及啊!”
又一附和:“呵,怕是合力也未能及啊!”
花憐雖不知這少年的修為幾許,但也常聽得人說修真界有個“以貌取人”的定數(shù),玄門之中,看容貌便可識修為。得道之人,年歲輕、容貌保持的好的,必是年少得道的高人,若是相貌平平又有年歲的,必定是有些坎坷,大器晚成。
身在玄門,花憐雖小,但也自小學(xué)的一些識人的本事,又加之諸人如此盛贊,不禁仔細(xì)打量起那少年一番。
這少年一路走來,腳下輕靈飄逸,無聲無響,不沾凡塵,即便不是引侍報上廿家的名頭,也便是一眼識得的高人。
待這少年入了座,清談大會才開始,一時間百家爭鳴。
一腔子皆是父輩、祖輩口中從小聽到大的激昂之詞,花憐覺得無趣,不稍片刻便坐不住了,尋了個空,花憐溜了出去,撐了小船去了蓮花池。
尋日里他總是這樣,獨自撐著一葉小船,躺在上面,采幾片蓮葉遮著面龐,風(fēng)往哪兒吹,他就往哪兒走,水往哪兒流,他就往那兒飄,也不在意時間,什么時候醒來,什么時候回去,阿娘也習(xí)以為常,不至晚,不遣人來尋。
躺下沒一會兒,倦意襲來,花憐有些沉沉欲睡,正欲打盹,小船卻驟然而停,花憐掀開蓮葉,突如其來的陽光,頓時刺得他急急閉上眼,緩了好一會兒他才從指縫間瞧見來人,葉泠月正歪頭看著他,唇紅齒白,微微一笑。
花憐甚是興奮,道:“阿月!…你聽完了?”
葉泠月斂了神色,垂眼道:“…嗯。”
花憐見狀,伸了個懶腰,“每每清談會,都是這樣,無趣至極,我是聽不下去的,難得你能在那坐上這么久的功夫。”
葉泠月沒有出聲,只是眉眼垂得更低了。
花憐爬起身,目不斜視,道:“你…餓了么?我跟你說哦…我們十里紅的蓮蓬可甜了,我撐船帶你菜蓮蓬吃去!”
葉泠月思忖片刻,才道:“…嗯。”
花憐接過葉泠月的手,將他扶上船,他的手很涼,花憐驚呼道:“你手怎的這么涼?是不是吹風(fēng)了?這湖上的風(fēng)可大了…你冷不?要不我的衣服給你穿上吧…”說著,花憐趕忙脫下小馬褂,披在了葉泠月的身上。
葉泠月愣了愣,面露緋色,道:“…不冷!”
花憐不依,執(zhí)拗道:“穿上!快穿上…都起風(fēng)了…”
被花憐這一說,倒真是飄了一大片烏云來,湖面上飄起來細(xì)小的雨,還未成滴,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水霧。
花憐卷起褲管,將腳伸進(jìn)湖里劃拉著,又拽了兩片蓮葉,給葉泠月頂了一片在頭上,小雨落在蓮葉上,集成水滴,順著蓮葉滴到小船上。
葉泠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上的小馬褂,道:“你呢?”
花憐哈哈一笑,道:“我不冷…我天天在這荷花池,一點都不冷…我跟你說哦,這湖水可熱了…一點也不涼…”
葉泠月但笑不語。
花憐急了,道:“真的,我不騙你!”
葉泠月垂眉。
花憐又道:“真的…可熱了…你把靴子脫下,伸進(jìn)這水里試試就知…”
葉泠月看了他一眼,有些遲疑。
花憐忽然噗噗笑了兩聲,朗聲道:“沒事…我經(jīng)常這樣…”
說罷抓起葉泠月的靴子,就要去脫葉泠月的鞋襪。
花憐的手勁很大,葉泠月掙扎了好一會兒才掙脫,撐著船沿向后移了移,臉漲得通紅,道:“我…我自己來就好…”
葉泠月把鞋襪脫了下來,整整齊齊地擺放在船頭,挽起褲管的時候,花憐瞧見他的左腳踝處有一道疤,皺眉問道:“這是…?”
葉泠月道:“那次在十里紅…山腳…”
他一愣,道:“…對不起,阿月對不起…”
葉泠月急急道:“…都好了啊!”
見葉泠月有些拘謹(jǐn),花憐連忙換了神色,“我給你采個蓮蓬吃吧,你肯定沒吃過。”
說罷,一把薅了個蓮蓬,三兩下便采了下來,花憐將小槳丟在一旁,挨著葉泠月坐了下來,細(xì)細(xì)地剝起蓮子來,道:“…你嘗嘗我們十里紅的蓮蓬…可甜了!”
......
那日,輕舟在十里紅飄了一整個午后,紅衣少年撐船槳,白衣少年坐船頭,那船上堆滿了蓮葉、蓮蓬、少年的笑。
自清談會之后,每逢蓮花盛開之際,花憐總會邀請葉泠月到十里紅住上一月有余,從蓮花盛開直到吃了蓮子方回。
從那之后,十里紅便多了個少年,那少年總是一身白衣,一條抹額飄飄灑灑,與花憐在十里紅打鳥、打山雞、捉魚、采蓮蓬…